野蔓壓了一壓,很快又平靜回來。
朝前台點點頭,接過薔姐遞來的咖啡。
“還是要謝謝學姐引薦。”
“哪裡話。”薔姐邊說,邊領著野蔓往裡走。
“這幾年,晨獅和你在L國就職的那家律所,也有過業務往來,你的水平和能力啊,開個律所,綽綽有餘。”
“其實從開始知道你要回來一趟,我也是試試的心態,看能不能挖得動你。”
坐進辦公室,薔姐爽朗地笑起來。
“直到你來了,我才敢信,原來你真要留下啦!現在我才敢說,我們晨獅,又增一員猛將!”
不是隻有她不敢相信的,就連野蔓自己也不確定。
從決定回國那天,到腳踏故土的時候,她還在遲疑。
這樣的反複搖擺,太不像她平時的作風。
大概是這片故土的原因。
從踏進川岐,這裡就好像變成她的時光機。
隨意走到哪裡,都會揪她進青春的記憶。
她跟著曉萱走過所有老街。
那七年,春夏秋冬像潺潺流水一樣經過她們身邊。
但從那天,她看見曉萱穿白裙的照片。
就知道了這裡,跟曉萱,再也沒有關係。
那就留下吧。
找不到第二條要繼續躲著這裡的理由了。
那天抱團圓回家。
雨水很冰,打濕了手,雨滴不斷地從發絲滴到手機。
她在路邊停下,接通了薔姐的電話。
“沒有沒有,學姐,法律更新得快,本地業務方麵,我還要多多向你討教。”
避重就輕,這是野蔓的伎倆。
善用在那些關心她情感問題的人身上。
可這逃不過民刑執領域雜家的眼睛,耿大律師故作姿態睨起了眼,“嗯哼!辛野蔓學妹。”
野蔓扮出一臉疑惑。
“你悄悄告訴學姐,跟你家那位,是不是那啥了。回來是不是為了她。”薔姐彎腰越過桌子,俯到她耳邊。
一時有點哭笑不得。
薔姐大學時就愛聽她們的故事。
有時候她們牽手走在路上碰到了,薔姐還會露出讓人害怕的姨母笑。
“我……跟她也很久沒聯係了。”
話剛出口,薔姐明顯沮喪。
嚇得野蔓連忙解釋,“她以後大概是不會跟我再有聯係啦,所以回來也不是因為她,我家就在川岐嘛,回來也可以常看看爸媽。”
薔姐?
呃,好像更沮喪了。
*
從樓下便利店提了幾袋貓罐頭上樓。
團圓最近有點厭食,所以不同口味都買了點。
“團圓,媽咪回來啦。”
咦?怎麼還沒出來。
野蔓狐疑,這次是扯爛窗簾在角落玩,還是又抓破沙發。
輕輕地走進客廳,摸一下沙發的這邊,瞅瞅那邊。
嗯,前幾天剛換的沙發布還沒戰損,戰鬥力挺強,下次去商場還買它。
又輕輕走到臥室,躲在門後,探頭觀察裡麵的動靜。
窗簾完好。
繼續觀察,最後,把目標鎖在床的一角。
團圓怎麼把蝴蝶結項圈都拆下來玩了。
而團圓好像也發現這邊的動靜。
銜著蝴蝶結悠悠哉哉走到野蔓腳邊,吐掉,又悠悠哉哉走開了。
“臭崽崽,蝴蝶結都被你弄散了。”
野蔓蹲下要撿,伸去的手卻愣在半空中。
蝴蝶結零散稀疏地敞開,露出一張照片。
照片右邊那個女生,梳著長馬尾,在很開心地笑,看起來開朗而明媚。
再左邊一點,是年幼的團圓,剛撿回來,還是瘦瘦小小的樣子。
再左邊……一個頭發長過肩膀一點點的女生,她看著照片裡另一個女生,笑得很青澀。雖然隻有側臉,但還是很明顯得看出來,她的眼睛裡,都是她。
她們把團圓抱在中間,互相依偎著。
右下角,用鋼筆寫了幾個數字,湊近看,是日期,撿回團圓的那天。
鼻子酸酸的,視線有點模糊。
不知道就這樣蹲了多久。
直到團圓過來喵喵叫蹭腿,野蔓才回過神來。
慢慢站起扶著牆,發脹發麻的腿也要緩很久。
月亮高掛,打開客廳的燈,喂完團圓吃罐頭,蒸包子的時候寫完起訴狀,快速洗完澡,回到被窩裡,這才再拿出它。
開合式的布藝,四個角落裝上扣子。
如果不了解裡麵的機關,也不容易發現原來還能打開。
照片被一層厚厚的防水膜蓋住縫起,很是緊密堅固。
蝴蝶結的左邊縫了幾個字,“走丟請幫我給麻麻打電話”
下麵留了一串號碼。
野蔓默念起來,一字都不差。
電話號碼被它的主人用了十七年,它應該很幸福吧。
摸著摸著,好像聽到沙沙的聲音。
野蔓不確定,舉起手電筒看了又看,發現下麵有一層很突兀的縫線。
跑去拿回剪刀,很艱難但也一點一點剪斷細線。
最後終於撕開了。
裡麵藏了一張紙,原來不是幻聽。
再一點點抽出來,看見兩行字。
上麵那行,黑筆寫,“已三皈依,受十戒,斷塵念,牢記,牢記。”
下麵那行,紅筆寫,“眾佛,我明明已晝夜不寐,立你跟前,發大乘心,立大願,著衣持缽,見人就雙手合十,口念哦彌陀佛。可為什麼,蔓蔓總是越過你,站在我跟前?”
蔓蔓那兩個字,被重重劃了兩道橫線,橫線比旁邊的字要鮮豔一點。
野蔓呼吸困難,冰涼的手顫抖著,翻開背麵——
永生不忘的眉眼,是曉萱!
剃光了頭發,一身灰衣。
*
大三已經拿到了資格證,所以重新跟大陸法係打交道,對野蔓來說並不難。
日子忙忙碌碌,晨獅的名號,比她想象得要大。
沒等太陽升起就去律所,可律所總有人比她早到。
裡麵燈火通明,遠遠地看,晨獅像一束光火,照亮了四下清冷的街道。
“學妹,來了個小案件,有沒興趣?”
從咖啡吧拿上剛做好的熱美式,就被薔姐逮住。
“早,是什麼情況?”
“岐外校長……”
不等繼續說,野蔓睜大眼睛盯著薔姐看。
不敢相信,“岐外校長出事了?”
“哎不是不是,你等我說完,我知道你高中在岐外讀,想著啊,或許你有興趣接下它。是岐外的校長,和她們的常法顧問來找到我,要我幫幫她們校職工。”
到辦公室坐下,野蔓眉毛一挑,冰冷著臉。
薔姐當年創辦晨獅,為的就是幫助更多女性維護爭取權益。
既然校長能親自找到她……
“女性職工?”
“嗯。”
“職場性騷擾?”野蔓音調揚高,一語挑明。
“嗯。這類案件,不僅費用少,還難取證。你可以想想再決定是不……”
“我做。”
薔姐不驚訝。
她收到晨獅的每一名大將,都是親自把關。
這個案件無論分到誰的手上,所有律師一定都是相同的反應。
“問你的意見,其實不是我的想法。”
“是陸校長指定要你接。”
野蔓疑惑。
剛回來不久,還沒跟以前的朋友聯係上。
平時,同事和客戶的聯係要麼是電話郵箱,要麼是內部交流軟件。
而她在川岐還是個無名小卒,校長為什麼特彆指定她來接案?
下午,野蔓在會議室門口,看著眼前乾練又優雅的女人,驚訝又欣喜。
“陸知允!”她儘量保持穩重,尾音還是不自覺微微揚起。
知允眼眉有力地揚起,跟小時候同樣的自信,一點都沒變。
她笑著走來,微微張開雙臂,野蔓跟她擁抱。
一時間會議室充滿了久彆重逢的歡欣。
“原來是舊相識。”薔姐笑著拉開椅子。
“不隻舊相識,我們高中同班,大學又是同校。”
“那算起來不也是我學妹了!好學妹,都是岐外校長了!我沒記錯的話,這可是岐外創辦百年以來,第一位女校長!真是咱女性的驕傲!”
會議室一片歡樂,野蔓看了眼在知允身旁陪笑的顧問,慢慢正色。
“今晚好好聚聚,我們先談案子,如果確定立案,走訴訟程序,案件公開後,對學校和師生會造成一定影響,所以一般單位會選擇私下和解,為什麼你們堅持走訴訟?”
知允認真聽完,表情嚴肅。
“這就是我沒讓受害老師也到場的原因。”
“她已經因為對方提出了和解,要不斷一遍遍對不同的人講自己遭受的傷害,我認為這是沒必要的。”
“作為校長,我有義務也有能力幫助她,既然一些人管不了自己的手和□□,那我們就有辦法讓他付出代價。”
“隻是再大的代價,都不能彌補她。”知允端起水杯,若有所思。
顧問打開了箱包,直起身,整齊擺放光碟,U盤,和一遝材料,“那也必須錙銖必較。”
會議結束,已經是深夜。
知允和野蔓進了一家燒烤小酒館。
一掃初見麵的快樂和激動,知允淡淡地盤腿坐下。
“沒想到你真成了校長,以前說的玩笑,都成真了。”野蔓雖然看出了不對勁,但不在意。
“嗯。成真了一些,沒成真一些。”想到自己這麼多年藏起的感情,有點感慨。
相對無言。
“野蔓,沒想到我們以這種方式再見麵,大四到現在……”
知允垂眸,想了想,“剛好十年。兜兜轉轉,今天我們竟坐在這裡一起吃飯。那年,你突然就離開,我們連你去了哪裡,為什麼要離開,都不知道……”
野蔓一直想避開這個話題,但還是避無可避。
“我去了L國。”
“你……連曉萱都沒告訴嗎?”
“……”聽見熟悉的名字從舊人嘴裡念出,心底又是一陣酸楚。
轉念又記起那個雷雨天。
還好沒告訴她,未免顯得自己太多情了。
她現在為了彆人,裙子和高跟鞋都穿上了。
抬頭見知允還在緊緊盯著她。
隻好故作輕鬆咬了口肉,嘴裡含糊,“我不記得有沒說啦。”
“是嗎?那之後的事情,你應該也不知道吧。”
知允到現在,隻喝了水,連坐的姿勢都沒變過,雙手環抱靠在桌上。
“我去宿舍找你們的時候,她坐在你的床板上發呆,怎麼喊都沒反應,問過室友,才知道怎麼回事,我本來要拉著她去找輔導員,她們說已經找過了,你拿著獎學金和證件,早就辦了提前離校,聽到這裡……她又開始哭。”
平靜的語調,聽不出一點生機。
“她一直哭,眼睛紅紅的,她們說她已經那樣很多天了,什麼也不吃,就坐在你床上。”知允抿了抿乾唇,“認識她這麼久……一直是很驕傲的人,但是那天,她卻問我,她是不是做錯了?很狼狽,很無助,我從來沒見過那樣的她。”
野蔓一邊聽,一邊往嘴裡塞東西。
不管是什麼東西,嚼就是了。
反正也嘗不出什麼味道來。
突然一股嗆意猛地升起,穿破喉嚨,到鼻腔,到眼睛。
“快喝點水。”知允連忙倒了水遞給她。
“烤串太辣。”野蔓一邊拍胸口,用力閉起眼睛,大口喝水。
喉嚨旁邊的小支管被水衝噎,野蔓重重放下水杯,彎腰放聲咳起來。
淚水從眼角一直往下流。
好一會才消停。
“不早了,早點回吧。”野蔓想迅速結束這次聚會。
地鐵裡。
“我去了小張的婚禮。”
野蔓不屑地合了下眼,“真有臉,敢邀請我。”
廣播播報,城東方向的列車即將到站。
知允突然想起了什麼,急急忙忙從包裡摸出一堆名片,找了兩張遞給她。
地鐵進站的大風呼過。
“小張不對勁,他根本不是gay,具體的你去找真。另一個……哎你自己選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