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施一路上都在想要怎麼把這個噩耗轉達給上司。
岑尋枝平日裡從來不刷社交網絡,更不會跟彆人聊八卦,如果這個孩子跟他無關,那麼“一個小孩兒當街攔住議長先生的大腿痛哭認爹”這種頗為爆炸性的新聞,可能一輩子也傳不到岑sir耳朵裡。
問題就在於,無論是這個孩子,還是議長先生,都和他有關。
好吧,主要是這個孩子。議長先生其實已經是個無所謂的人了。
從艦隊到邊防局這麼多年,梁施自認為還是比較熟悉岑尋枝的行為模式的。
這位少將外表看起來冷淡理性不通人情,其實是個有點兒隨心所欲的性子——尤其是在生理心理雙重受傷之後。
一般人會把這種狀態稱之為,擺爛。
邊防局的工作,能做就做,做不好拉倒,反正這位子他待著也沒意思。
但能讓高層不痛快的活兒,他一接一個準。
窩藏垂耳兔這種大逆不道之事,幾乎可以調動岑少將血液裡堪稱危險的興奮因子了。
更何況,按照機器人管家的說法,少將和那個小孩兒之間好像有些頗為神秘的聯係。
綜上所述,梁施推測,小東西大概率不會再交予自己帶出賽瑟納林聯邦了。
多半,少將決定自己飼養。
那麼就更得把這事兒報告上去。
至於那位玉樹臨風又斯文敗類的議長先生,和少將之間那剪不斷、理還亂的混亂關係,就不是自己可以參破的部分了。
岑尋枝還在β-44A區複核,梁施風風火火趕過去,腳步近乎踉蹌。
一方麵,他簡直無法想象少將待會兒得知此事會有怎樣的反應;
另一方麵,距離他看見視頻已經又過去了快一個標準時,這期間被帶進店鋪裡的小幼崽會發生什麼?
——垂耳兔的秘密身份,會被認出來嗎?
光是想一想,都叫梁施不寒而栗。
然而事情發展得比他想象中更迅速。
等他刷授權碼進入β-44A區時,岑尋枝剛巧接起通訊。
岑尋枝看了他一眼,微微頷首讓他進來,隨即因為通話內容逐漸眉頭緊鎖,臉色很沉。
梁施心裡一緊,難道他已經知道了?
想想也是,家裡丟個孩子這麼嚴重的事兒,KFC肯定會立刻報告。
說起來,這位萬能的、從不出錯的機器人管家,怎麼會搞出這麼大一個紕漏來?
梁施輕手輕腳靠近,閘門在他身後閉合。
隔音區域陷入寂靜,唯有腕機另一頭的大嗓門兒響得不得了,連幾步之遙的梁施都聽得一清二楚。
“對不起,少爺,我真的沒想到……”
KFC的聲音急得都要上火了。
岑尋枝打斷他:“我不需要道歉,我需要一個解決辦法。監控查了嗎?”
“查了查了,我走之前讓崽崽看著巨蒲公英,哪裡想到一陣風把他吹走了!天哪,崽崽也太輕了……”
“接下來呢?”
“還好崽崽的帽子很牢固,有個藏在裡麵的扣子,就算飛上天也沒有吹下來。上帝保佑,千萬不要被發現啊……!”
岑尋枝揉了揉額角,疲倦地閉上眼。
千防萬防,誰能算到一棵草能偷走小孩子。
離譜。
梁施張了張嘴,又閉上。
看來無論是岑尋枝還是KFC,都還沒有看到那個最慘痛——也就是邊議長見到、並且帶走了小於——的消息。
但他們要不了多久就會知道了吧?
遇見走失兒童的第一處理方法就是報告聯邦警署,由於聯邦公民的腕機裡會植入身份信息,可以立刻核驗;
像小於這樣還沒有腕機的低齡幼童,也有專門的麵容比對,一個標準時內就能精準定位到家人和家庭。
當然,總會有沒有公民身份的外來遊客走失,這時候則會進一步移交移民署,尋求星聯幫助,擴大搜尋範圍。
必要時刻來臨,所有的風速、習慣、隱私都不複存在,尤其是未成年,將會進行全麵檢查,以便確認種族。
也就是說,小於的垂耳兔身份瞞不了多久了。
小家夥是由他們檢查出來的,尚有一線生機。
要是直接暴露在聯邦高層那兒……
而且,作為聯邦第一道防線的邊防局,也會因工作不利受到牽連。
到時候再咬出岑局窩藏走S違禁品……
梁施是個凡事很容易往壞處想的性格。
就在這時,KFC原本愧疚的念念叨叨忽然語氣一轉:“稍等,少爺,有人按門鈴——咦?”
他們是語音通話的,岑尋枝看不見那邊發生了什麼。
幾秒種後偶,KFC的聲音驀地拔高,激動萬分:“崽崽!你回來了!上帝保佑佛祖保佑真主保佑!!”
岑尋枝和梁施麵麵相覷:“……?”
怎麼個事?
走丟的小朋友,這是自己找回來了?
梁施輕聲問:“少將,要不要提前回去看看?”
岑尋枝看了眼腕機:“再等等吧,一會兒就下班了。”
通訊還沒斷,那邊KFC又一驚一乍起來:“咦,小夥子,是你送我們崽崽回來的嗎?”
岑尋枝:“…………”
岑尋枝:“現在就走。”
*
弗拉夏·吉尼,男,十五歲,聯邦公民,是這個年紀裡最典型的臭屁小孩。
就是這個看似眼高於頂的中二少年,其實心中一直有位無可撼動的偶像。
那就是幾年前在黃昏曉星對抗德爾塔象限異獸戰役中大放光彩的聯邦少將,岑尋枝。
黃昏曉星,顧名思義,是顆沒有白晝黑夜、永恒黃昏的神秘星球。
它的天文特性注定它會成為著名的旅遊勝地,終年夕陽溫柔籠罩大地,無論是本地居民還是外來遊客,都會被這一幕安撫心緒。
戰火燃燒到這顆美麗星球的時候,彼時還是大校的岑尋枝正帶領艦隊在附近星域巡邏。
戰爭一觸即發,艦隊臨危受命保護星球。
德爾塔異獸過於強大,賽瑟納林人根本不是對手,軍隊和平民死傷無數。
然而麵對如此慘烈的戰況,這位傳奇的少將沒有退縮半步,在艦隊幾乎覆滅時依然堅守戰場,以一當百。
傳聞中他於屍山血海中屹立不倒,拚儘最後一絲神智與鋪天蓋地的怪物對抗,雙手拄劍,聖光縈繞,如同大地的守護神。
——最後一段的真實性不可考。
總之,這些故事在十來歲的弗拉夏聽來,簡直就是那踏著七彩祥雲而來的蓋世英雄嘛!
他一直把岑尋枝當做自己努力的目標,日後也要成為這般厲害又帥氣的人,臥室裡甚至貼著岑尋枝那支艦隊出征前合影的海報。
怎麼也沒有想到,自己居然有一天能親眼見到少將本人——就算是有會見聯邦元首的機會都沒這個珍貴!
當然,小少年並不會知曉自己一天之內把兩個都見了個遍。
那個上半身像肯○基爺爺、下半身像機械章魚的管家笑眯眯告訴他,這裡是岑尋枝岑少將家時,弗拉夏的大腦嗡鳴一聲,以為自己在做夢。
他低頭看看自己剛撿回來的小男孩,忍不住提高嗓音:“你你你,你怎麼沒告訴我你是岑少將的兒子?!”
你也沒問呀?
幼崽無辜地眨了眨眼。
以及,自己……算嗎?
他是mama的兒子嗎?
他應該,隻是mama的小兔兔吧?
當小兔兔也很好,可以依偎在mama的身邊。沒什麼不好。
崽崽對自己有很清晰的定位,並無奢求,隻有願望。
Cici爺爺見他回來,抱了又抱,親了又親。
還反反複複念叨“崽兒啊沒有你我可咋辦!”“少爺不能沒有你啊”“下次千萬彆這麼嚇我們老人家心臟了”,伴以熱淚盈眶。
小幼崽都不好意思了。
他從來,從來沒有這樣被人當成珍寶一樣捧在懷裡。
尤其是,Fufu哥哥還在旁邊看著……
跟著弗拉夏一路“飆車”回來,小男孩頭一回感受到了飛翔的快樂。
他問fufu哥哥,自己什麼時候也可以這樣騎車。
哥哥說,長大就行。
從前對“長大”沒有任何概念的小幼崽,在那一刻突然有了目標。
弗拉夏還在消化自己意外進了偶像家這個事實,恨不能沐浴焚香之後重新進一遍門來。
這時,大門自動開了,靜音輪椅緩緩滑動。
從客廳沙發的角度往那兒看是逆光,僅有一個精致而冰冷的剪影。
然而小於認mama是通過氣味的,mama身上有一種很好聞的味道,好像隻有他聞得見,其他人都沒有察覺;這讓他覺得很遺憾——那可是特彆香香的mama!
幼崽認出岑尋枝來,激動地小手小腳亂撲騰,像隻捉不住的貓崽子。
KFC把他放下來,小兔子一溜煙蹦躂到臨時監護人麵前,眼睛圓圓亮亮,雖然沒敢大聲喊“mama”,但按捺不住的心情都寫在眼睛裡了。
弗拉夏一開始還沒看清來人,見小於的樣子才反應過來,立刻從沙發上彈起,啪地站直敬了個禮:“長、長長長官好!”
這問好,這動作,這場景,在他夢裡預演過千百遍了。
今天終於成為現實。
可惜,岑尋枝對他卻沒有什麼好臉色。
他心裡還正惱火著:這不知道哪兒來的半大小子,怎麼會跟他家小兔崽子扯上關係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