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了備花室之後,少年嫌悶熱,摘下頭盔,甩了甩半長的白金色頭發。
他有一雙海藍色的眼睛,和發絲一樣在陽光下熠熠生輝,非常漂亮。
小兔兔目不轉睛,小哥哥看起來像玻璃糖紙,也像寶石。
少年低頭就瞅見幼崽一眨不眨望著自己,純真的目光看得他都不好意思起來。
這回終於可以撓撓頭了:“那個,哎,你拿吧,是想要星蘿對吧?”
小於點點頭。
得到老板允許(也是急著送走這位小祖宗),少年熟門熟路扯著包裝紙和絲帶,把瓶子裡的星蘿挑出來,三下五除二包好,塞到男孩的懷裡。
他動作隨意,可係的蝴蝶結很精致,一看就是經常買花之人。
星蘿也沒想到自己的命運突然有了改變,藤蔓探頭探腦:“小家夥,怎麼回事,你買下我了嗎?”
小於衝著它點頭,獲得藤蔓歡快的抖動。
少年看見這一幕,驚訝道:“你能跟它說話?”
小於抱著花束:“是的呀。”
同植物溝通是他與生俱來的能力,可不知為何,每一個知道的人都格外吃驚,好像那是什麼很了不起的事兒。
“——太了不起了!”少年讚歎道,“你居然,居然可以跟植物說話誒!”
小兔兔被誇獎得臉紅紅,他有這麼厲害嗎?
少年半蹲在他麵前,誠懇道:“我家有一朵很難得的花,因為是從德爾塔象限移植過來的,所以也沒有人了解它的習性。它最近總是蔫噠噠的,換不同的藥水也沒用,你可以幫我問問看它怎麼了嗎?”
聽起來是個很合理的要求,願意助人為樂的幼崽答應了它。
少年伸出手:“那我們來正式認識一下吧,我叫弗拉夏,你呢?”
還是頭一回有人把他當做大人一樣鄭重其事地握手,小兔兔緊張又高興:“小、小於!”
“小小魚?”弗拉夏念著這個名字,覺得好玩兒,“你是一條小小魚嗎?”
幼崽搖頭搖得像撥浪鼓:“不是不是。我、我是……”
他是一隻小垂耳兔。
可是,不能告訴彆人。
男孩差點道破秘密,慌張捂住嘴。
弗拉夏並沒有為難他,每個人都有自己的秘密,尤其在這個種族混雜的國度,必須要學會尊重他人。
預訂的時候已經提前付過信用點了,弗拉夏現在隻要把自己挑選的花帶走就行。
他去包裝自己需要的那些,小於就在旁邊墊著腳看。
幼崽個子小小,勉強露出腦袋,下巴墊在手背上,大眼睛晶亮:“哥哥,你為什麼要買花花?”
剪刀在弗拉夏手上如蝴蝶般翩飛,唰唰修剪著多出的枝丫:“今天是我媽咪的生日,我要送她禮物的。你給你媽咪送過花嗎?”
小男孩搖搖頭。
垂耳兔夫人不需要這些花裡胡哨的東西,或者說不在乎一大堆孩子裡其中之一無用的小心意。
至於岑尋枝……
小於倒是覺得又香又好看的花花很配新mama,但是新mama眉眼冷肅,好像會凍著花花。
但是如果有機會的話,他還是很想給mama送花。
不過……
媽咪?
崽崽學到了一個新稱呼。
聽起來,好像比mama還要好聽一點。
小於在心裡盤算著,既然新mama不喜歡“mama”這個稱呼,要不要試試看叫“媽咪”呢?
弗拉夏侃侃而談:“小小魚,你彆看媽咪們嘴上說著不要、浪費錢,其實她們都可喜歡花兒了呢。哪怕你隻送一朵,她們都會很開心的。哎,你媽咪喜歡什麼顏色?”
幼崽再次搖頭。
他跟mama……嗯,不太熟。
弗拉夏摸摸下巴:“嗯……那這樣,你回答我另一個問題,你覺得你媽咪是淡淡的香味,還是濃濃的?是冷冷的,還是甜甜的?是輕飄飄的,還是沉甸甸的?”
這個問題倒是很好回答,每一個小於都選擇了前者。
淡淡的,冷冷的。
新mama就是這樣。
輕飄飄的。
哪怕雙腿不能走路,不能奔跑,哪怕要捆在笨重的輪椅上。
靈魂卻輕盈得隨時可以飛走,離開這個逼仄的人世間。
弗拉夏對著自己的花束端詳片刻,從中抽出一枝淡藍色的重蓮桔梗。
“就這個吧。”他信誓旦旦,“我的眼光從來不會錯的,無論十八歲還是八十歲,我給lady們挑選的花總是很合適的——小小魚,你也記住了,無論十八歲還是八十歲,lady們都喜歡收到花。”
幼崽懵懵懂懂接過來,張了張嘴,想說明自己的mama是男人,但好像也沒什麼補充的必要。
弗拉夏的腕機一響,他看了消息,媽咪說馬上就到家了,問他什麼時候回來。
時間不多了,他得趕緊回去:“小小魚,你跟不跟我一起走?幫我瞧瞧那朵花,和我們一起吃塊蛋糕,我再送你回家,怎麼樣?”
沒有小孩子不喜歡蛋糕,尤其對於在絨絨球星上連塊餐後小餅乾都搶不到的小於來說,誘惑可太大了。
給花束罩上盒子之後,就算是打包完成了。
少年先給自己戴上頭盔,然後“嘿喲”一聲抱起花盒,問道:“你家在哪裡?”
小兔兔愣住了。
他家……在哪兒?
弗拉夏來得遲,不知道幼崽從天而降的意外事故。其實到現在他都沒想過這麼小的孩子為什麼會單獨出現,沒有家長陪同。
在他看來,小朋友不記得家地址也很正常,但總能想起來是怎麼走的吧?
小於順著他引導的思路回想。
崽崽雖然不認路(嚴格來說他也沒從地上走),但抱著大蒲公英在天上飄啊飄的時候,低頭向下看,還是記住了一些標誌性景物。
“一個花瓣形的房子……”
“你是說努拉歌劇院麼?應該隻有它修建得這麼奇葩。”
“一條直直的,然後儘頭是一個圈圈的路。”
“哦,我知道了,小秦嶺賽道是不是?那裡是專門為了飆車而設立的。明年我把資格證考下來,就也能去了。”
“還有,還有一條河!”
“什麼樣兒的?”
“很大。水很快。”小孩詞彙量有限,絞儘腦汁,“有鳥。”
這讓之前猜得百發百中的弗拉夏也有些為難。
寬闊的河麵,急速的水流,還有飛鳥。許多江河湖海都符合這個描述。
首都星地質資源豐富,上哪兒精準定位呢?
弗拉夏問:“要不你再想想,你家小區叫什麼?一個字兒也行?”
小兔兔努力回想,機器人管家網購時好像是語音報過地址來著。
那個地址是叫做……
“杏……杏……”
弗拉夏在頭盔下瞪圓了眼睛:“——杏臨江苑,是不是?”
這名字的確耳熟,和KFC的發音差不多。
幼崽點點頭。
少年騰出抱著花盒的手撓了撓頭:“哎,這不巧了嗎,你跟我家住一個小區啊。”
備花室有後門,弗拉夏的懸浮機車就停在那裡,先前也是因為在那兒敲不開才繞到正門來。
他高高興興帶著花,帶著撿來的弟弟走了。
至於外麵的大人等了半天沒等到倆孩子出來,匆匆推門一看,屋子裡空空如也,隻剩敞著的後門,這都是後話了。
*
按照規定,懸浮機車如果安裝了兒童座椅,並且佩戴專門的幼兒頭盔,就可以載三歲以上、六歲以下的孩子。
弗拉夏的後備箱裡還真有一副折疊安全座椅,頭盔也是配齊的。
裝座椅的步驟很瑣碎,當初學的時候他練習了無數遍,如今純屬的動作都來自於肌肉記憶,這個認知實在叫他鼻酸。
幾年前買來時,是對即將出生的小弟弟有著美好期盼的,等弟弟長到三歲,他就可以帶他騎最愛的車了。
但這些美好,全都被那個人毀掉了。
想起那個人,弗拉夏忍不住攥了攥拳。
爾後晃了晃腦袋,把討厭的記憶和心情趕出去。
他蹲下來,準備給小於戴上頭盔。
雖然兜帽也不是很影響,不過一般來說還是要先摘掉帽子的。
弗拉夏知道有些帽子可能是種族禁忌一類的東西,就問:“你可以先摘下來嗎?等到了之後再重新戴上。”
幼崽驚恐地搖搖頭。
絕對不可以。
兔兔的小耳朵,是兔兔的隱私。是不能給mama以外的人看的!
哪怕是這個好心的蛋糕小哥哥,也不可以。
見小孩兒捂著耳朵的位置直搖頭,弗拉夏趕緊安撫:“好啦好啦,不摘就不摘,那你直接戴吧。”
少年心大,也沒有多想小孩總是很注重耳朵到底有什麼問題。
他給小於扣好帽子,這個當初給未來弟弟買的頭盔小家夥戴得正正好好。
和弗拉夏自己的頭盔是同款,隻不過是淡淡的金色。
少年蹲在男孩麵前,圓滾滾的頭盔下麵就像一大一小兩隻蘑菇。
弗拉夏呢喃:“我以前,就覺得會是這樣……”
和弟弟兩個人一起騎車的時候,應該就是這樣。
他的聲音悶在頭盔裡不清不楚,男孩沒聽清,小蘑菇歪過小腦袋:“哥哥說什麼?”
“沒什麼。”少年吸了吸鼻子,一把抱起他放在座椅上,“好啦,抓穩,要起飛咯!”
安全座椅夾在弗拉夏和後備箱之前,小於向後看看,又向前伸手抱住小哥哥的腰:“Fufu哥哥。”
“嗯?”弗拉夏懵了一下,“……等會,你叫我什麼?”
“Fufu哥哥!”
“……啊?”
好怪的稱呼。
但更怪的是,他並不覺得抗拒。
幼崽抱著他,小腳興奮地踢了踢空氣:“一會兒,可不可以先送小於回家——一下下?”
“為什麼?”
小兔兔的眸子裡盛著琉璃一樣明亮的憧憬:“我想,把花花送給mam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