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昏時刻，沿著綿延的青板石梯往山下走去，一路能看見不少馴養的花鹿，它們大多在采食些草本植物。

野生的花鹿性情機警，行動敏捷，膽小易驚，然而這些被馴養的卻大不一樣。

瞧！這一個個踏著青板石橫穿而過，高傲地仰著頭的樣子，仿若半點沒把你放在眼裡。

“踢踏踢踏”鹿蹄聲有節律地響徹著，少年風劍雪兢兢業業背著烏漬去往食堂，結果一不小心就被鹿群包圍了。

唉，這進也不是，退也不是，該如何是好呢？

常言道，“禍不單行”。

哇啊啊——旁邊笑眯眯衝著自己打招呼的長老不是那誰誰誰嘛？！

他怎麼還和那位總是板著臉的青老手牽著手？！

嗚哇哇小烏鴉，你快點醒啊，不然你的“準同伴”恐怕就要被“毀屍滅跡”了。

風劍雪生無可戀地抹著並不存在的眼淚，慘兮兮地想著。

“鳳珂學子，見到我們倒沒必要這麼害怕吧？”梨雲白一襲銀飾鹿茸花紋青絲繡衣，腰側彆著一青籬羽扇，笑問道。

“你你你……你怎麼知道我？”少年風劍雪兩眼惶恐，微縮一步，兩股顫……額，這個不行，小烏鴉還在背上呢。

“風同學，不得不說你的演技十分精湛。”梨雲白仿若未察覺到少年的害怕與恐慌，直截了當挑開道，“但作為同類，不覺得有些多餘嗎？”

他盯著風劍雪背上埋頭睡覺的人，若有所思問道，“風同學背著的，是很重要的人嗎？”

嘖，是隻老狐狸啊，風劍雪有點不爽。

他氣鼓鼓反擊道，“梨長老牽著的，不也是很重要的人嗎？”

“呀，被發現啦。”梨雲白摸了摸後腦勺，有些憨憨笑道，“但我和彆籬可是愛人哦，與同伴這種性質可不一樣啦~”

還未待風劍雪做出反應，梨雲白身側的人就先炸起毛來，青彆籬板著的臉開始鬆動，惱怒道，“喂——姓梨的，你在說什麼啊，我什麼時候和你成愛人了？！”

說著，就要上前揍人。

又害羞了，梨雲白有些苦惱，他左手羽扇一開，堪堪擋住了拳擊，忙提醒喊道，“籬笆籬笆，形象形象，注意形象啊。”

糟了，一不小心忘記這兩個學子的存在了，都怪這個花狐狸，這麼顯眼作甚，青彆籬忙收了拳頭，臉有點紅。

他梗著脖子，故作不耐煩問道，“鹿群已經退了，你走不走？”

“好好好，走走走。”梨雲白盈著笑意，牽著青彆籬的手便往山下走去。

微風吹拂，林葉漱漱作響，片刻歲月靜好。

臨走前，梨雲白回過頭望向少年風劍雪，時光在那麵容上已經雕飾了幾縷皺紋，可那份俊秀卻依舊不減。

他身側的人則更是了，英姿絲毫不減當年，堅挺的背似乎從未彎折過，此時，青彆籬微蹙著眉有些不耐煩，卻並未離開。

梨雲白帶著些笑意，揚聲道，“混小子，祝你在林空見溪過得愉快，我們就先走嘍——”

“過分呐，居然被塞了滿嘴的狗糧……”少年風劍雪低語喃喃道，“要不下次把損失費索要回來？”

“唔……風劍雪？”少年烏漬趴在風劍雪背上，揉了揉惺忪的眼睛，聲音因困意而顯得軟綿懵懂，“我們這是在哪？”

“你醒了，小烏鴉？”風劍雪回過神來，解釋道，“剛剛我們被花鹿困住了，一時半會兒沒法動，你可能還要再等會兒了，不過應該也不用太久。”

烏漬“哦”了聲，悶悶說道，“我剛剛好像隱隱聽到了些人聲。”

“啊，那個呀，是青長老和梨長老啦～”風劍雪踏著青板石，語氣歡愉，“人家還真心實意地祝福我了，小烏鴉你說，我是不是應該要還個禮呀？”

“你有分寸就行。”烏漬的聲音有些慵懶，他微仰頭，滿眼都是墨綠的光影，一時有些失神。

“好嘞！那就聽小烏鴉的。”風劍雪表示自己十分善於從善如流。

他叨嘮叨嘮著，又轉了個話題，“話說小烏鴉，我們晚飯吃啥？”

烏漬漫不經心反問道，“林空見溪不就那幾樣菜，你還有的選？”

風劍雪哭卿卿，“可我想吃兔肉……”

烏漬：“……”

少年烏漬彆過頭，不理他，語氣無情得很，“沒有，忍著。”

“啊啊啊——”風劍雪不乾，他嚎叫著，“可是我剛剛在路上都聞到兔肉的香味啦，還有濃濃的辣味！！”

烏漬趴在他背上，任風劍雪嗷嗷叫，權當聽了一折戲。

雖然這花旦唱得挺難聽，但長得勉強還算好看。

眺望遠處，山腳下依稀亮著些零落的燈火，並飄著些嫋嫋的炊煙氣。

可能……也算是世間難得的安寧了。

現存已知的371個族群分散在世界各地，儘管經過幾百上千年的磨合，大家基本上都接受了彼此的存在，也儘力維持著明麵上的和平。

但，由於資源的有限性，族群生活習性與文化的不同，以及一些世代紛爭與仇恨所遺落下的問題等，難免還是摩擦不斷。

不少族域依然是刀光血影，硝煙彌漫……雖說大部分時候，這都是件無可奈何的事情。

但……

烏漬垂眸。

即便是司空見慣的事，即便就發生在身側，他卻——還是貪戀著這份可貴的安寧。

貪戀著……這短暫的情誼與溫暖。

“呀！”少年風劍雪歡快道，“小烏鴉，我們到了！”

說著便蹲著把烏漬放下來，一手拉住他奔到餐櫥處拿出兩副餐具。

打飯時，因來得較晚，人都走得差不多了，風劍雪便乾脆跟廚人們和幫傭的嬤嬤嘮起嗑來，順便還哄著眾人又給自己加了個菜。

剛落座，兩個少年便如風卷殘雲般迅速搞定了所有飯菜。

弄得一自認為見多識廣的嬤嬤心裡直犯嘀咕，這二位怎麼跟餓死鬼投胎似的？不過彆的不說，那吃相還挺賞心悅目。

“好飽啊——”少年風劍雪心滿意足。他舔了下嘴唇，回味道，“要是有盤兔肉就更棒了。”

望著深藍近黑的天空，風劍雪想了想，還是有些不甘心，“小烏鴉，要不我們再去獵一隻？”

少年烏漬冷泉般的嗓音夾雜著些許無奈，“你就那麼想吃？”

“嗯！想吃！”風劍雪一聽有戲，金鳳狐狸眼閃閃，立馬答道。

烏漬微歎口氣，承諾道，“行——過兩天就要去鹿緣台結緣，一個月後我們選好住所，到時我給你做。”

他語氣有些輕，“不過，這一個月，還是儘量守著點規則吧，我……我希望這七年能和你一起度過。”

少年風劍雪微勾起唇，伸出拳頭，語氣散漫又認真，“放心，既然是小烏鴉的請求，我也當然不會拒絕。”

少年烏漬杏眸微閃，兩拳相碰，聲音輕緩，“謝謝……”

晚風吹拂，撩起許多螢蟲飛舞，星點閃爍，又如月明輝光穿透層層林葉。

少年風劍雪與少年烏漬相視而對，眸子明亮。

“那麼——”風劍雪笑意更盛，一手拿起他的藍雅劍便準備離開，“我走嘍，小烏鴉。”

“風劍雪你……”林葉風聲驟然變大，吞噬了烏漬末尾的半句。

兩人靜等了會兒。

少年風劍雪便歪了歪頭，疑問道，“你剛剛說啥？”

少年烏漬“嗬”了聲，語氣冷冷，“我說，風劍雪你個王八蛋，快滾。”

說完毫不猶豫地轉身離開。

少年風劍雪低頭笑了笑，目送著自己“準同伴”離開後，也轉身離去。

脫落的微黃葉子飄搖降於此地，二人一左一右，背道而馳時，又引卷起一陣風，任葉飄向遠方。

曾有世人傳唱這樣一首淺顯的歌謠，又或者也可稱之為——【殘缺的未知】

【劍響鹿飲溪，離弦葉悲吟

三千眾生道，星回把言禱】

一昏黃書房內，老學究睡在一堆書堆上，口裡不停念叨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