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空見溪,又可稱為“族群聯契”。
它是數百年前,由三百多個族群經過激烈協商與訂立契約等一係列操作後聯合打造的,其目的是為各個族群年輕一輩的繼承者和能力者們提供更好、更豐富的資源以及更廣闊的平台。
因此,林空見溪,最初並不是某個特定地點的代稱,而是指具有某種特定功能或職能的組織。
隻不過,受天災人禍等影響,林空見溪一遷再遷,舊址也有數十處不止。這種情況,直至選址於劍響山脈才好些。
所謂說“一方水土養一方人”,這座呈東北——西南走向的劍響山脈,不僅資源豐富,其世世代代生存於此的鹿族人也十分淳樸,愛好和平。
他們大方地為林空見溪提供一片和平安定的族域,並很快接納了它的存在。
於是就這樣,林空見溪便坐落在了劍響山脈的腹地。
滄海桑田,又是百年過去。林空見溪的規模愈發擴大,除了鹿族人本族域的居住地,劍響山脈的每一片地方幾乎都有它的足跡。
如今的人們,差不多都已經將林空見溪與劍響山脈等同了。而相對的,各族群最開始的那份初心,也逐漸被時光打磨得幾近微末了。
它成因於政治,也必受製於政治——
在林空見溪,學子不隻專注學業,會拉幫結夥,或培養勢力,或以求日後踏上政壇能得到幫襯;
師者也日益分為兩派,舊派隻用心鑽研,半點不理窗外事,而新黨派人或加入或周旋於各種政治勢力間,或謀求利益,或為己之私心。
隻可惜,傳說中那一手創辦它的人的苦心終究還是被辜負了。
…………
“哦~原來是這樣!”
少年風劍雪一襲青衫,落拓不羈地盤坐在水榆花楸下,一手吃著不知從哪變出來的果子,聽完笑嘻嘻道。
末了又誇讚了一番,“不愧是小烏鴉!!太強了!!青老那麼無聊的課,我估摸著也就你一人能完整地複述出來了。”
“不是複述,是簡要概括。”少年烏漬坐在一塊較為規整的石板上,嗓音冷泉般清冽。
他瞥了眼沒正經的那人,右手微動,銀芒一閃,“還有,你什麼時候正經聽過課?”
“這不有你嘛?再說,那些課囉哩囉嗦的,不就講那麼點東西,實在沒什麼挑戰難度不是嗎?”風劍雪漫不經心道。
他左右拋了下果子,眯眼觀察了下,牙疼似的嘶了聲,“小烏鴉,你是真想謀殺‘親夫’啊?!這銀針隻差一分就要穿透我的果肉了!!”
“那又如何?你就這般口無遮攔、恣意妄為的模樣,與其讓你被彆人揍,還不如讓我先揍個痛苦。”少年烏漬垂下眼眸,依然冷冷道。
少年風劍雪唇角勾起,金鳳狐狸眼彎彎,不怕死地躥到烏漬麵前,語氣故作好奇,“哎,小烏鴉,你還生著氣呢?”
“一邊去!”少年烏漬已然有些抑不住火氣,偏偏這人還要來招惹。
他抽出腰間的匕首,厲言道,“廢話少說——傷既好了,就給我起來繼續訓練!”
話音未落,刀鋒便已刺來。
風劍雪耷拉著臉,蔫蔫提著藍雅劍,沒骨頭似的左溜右擋。
“錚——”
風劃破葉片,驚鳥亂飛,利刃漸漸淩厲起來,二人戰意似星火成燎原之勢,片刻難熄。
寒光乍起,烏漬手腕一翻,一個進步斜挑起壓製住劍的前進,左手藥銀針脫手而出,化為數道流光。
風劍雪凜然後躍,飛花劍堪堪擋落。
陽光傾灑,他隻粲然一笑,誇讚道,“牛啊,小烏鴉!”
烏漬擦去頸上一道淺血跡,抿了抿唇,刀刺再次襲去,“再來!!”
太陽一點點爬升至最高點。豆大般的汗珠直落下,兩人卻越戰越凶,絲毫不見疲倦之色。
突然!
電光石火間,隻聽“鏘——”地一聲,那劍便以極其刁鑽的角度瞬間挑飛了烏漬的匕首,然後直直落落地架在了烏漬脖子上。
“怎麼樣,小烏鴉?”少年風劍雪沐在陽光下,笑得燦爛,“還不錯吧?配你是不是妥妥的?”
“嗯,的確不錯。”少年烏漬杏眸回望,清瞳眸裡澄澈乾淨。
他坦言道,“我從未懷疑過你的能力。”
這一場激戰讓他的火氣散了不少,他將匕首撿了起來,神情淡淡,“下午訓練繼續。”
“哎?還要啊?”少年風劍雪苦瓜著臉。
他連人帶劍癱在地上,閉上雙眼氣若遊絲道,“我不行了,小烏鴉,好累啊~”
烏漬立在他身側,居高臨下地望著他。
少年躺在青青草上,水榆花楸春時落的零星白花鑲嵌其中,他衣飾已然有些不整,墨發散開,那幾條金邊紅絲帶也不知被丟到哪去了。
頃刻間,他便敏銳地察覺到烏漬的視線,紅唇輕啟,笑意盈盈,“小烏鴉,偷看呢?”
少年烏漬沒忍住翻了個白眼,他坐下來,嫌棄意味溢於言表,“自戀。”
聞言,風劍雪挑了挑眉,一個飛速翻身,便將烏漬壓在身.下。
少年烏漬未設防,心頭一跳。他有些慌亂地抬眼望去,臉紅惱怒道,“風劍雪,你乾什麼?”
風劍雪唇角勾起,他溫熱的氣息傾灑在少年烏漬的脖頸處,用撒嬌似的口吻說道,“這不是某隻呆呆的小烏鴉嫌棄我嘛。所以,我隻好委曲求全地親自請求它承認我的魅力嘍~”
“哈?!”烏漬杏眸瞪大,一副不可思議的樣子。
他有些無語,正準備推開身上的人,然後給他一棒子醒醒神。
未料,風劍雪早已看穿他的企圖,用不知從哪變出來的發帶迅速給他雙手打了個死結,一把摁在頭上。
他金鳳狐狸眼危險輕佻,語氣軟和卻包含威脅,“小烏鴉,還請不要拒絕掉我的請求。不然,可是會被咬的哦~”
微風輕拂,天邊飄過幾縷煙雲。
少年烏漬冷靜下來,又有些無奈,“可以,但在這之前,你必須回答我幾個問題。”
“哎?一定要回答嗎?”
“嗯。”
“是很重要的問題嗎?”
“我不知道,但我很在意。”
“這樣啊,小烏鴉是真的真的很想知道答案嗎?”
少年烏漬靜了靜,片刻後,他認真道,“是,我很想很想知道你的答案。”
“哪怕那份答案或許會打破小烏鴉所貪戀的溫暖?”風劍雪語氣有些冰冷。
察覺到對方的微弱變化,少年烏漬杏眸彎彎,不禁笑了起來,“你果然注意到了啊。但是風劍雪,從我開口那一刻開始,就已經在打破那些虛假的東西了。”
少年風劍雪有些愣住了,這是他第一次見到烏漬這般真實輕鬆的樣子,就好像那些警惕與戒備全然消去,隻剩下……全身心的信賴一樣。
什麼啊,完全抵擋不住啊。
他頹然地將頭垂在烏漬肩上,語氣幽怨。
“太過分了嘛……小烏鴉果然是黑的,明明主導權一開始還在我手上的~”
“彼此彼此,風劍雪。”少年烏漬嗓音如冷泉般清冽,在陽光懶懶的天氣裡,卻有種奇異的溫柔,“烏氏族雖然強大,卻臭名昭著。同樣的,烏氏世子從出生起就飽受族內族外的各種非議,地位其實也算不上穩。”
“因此一開始,我並未有找同伴的打算,儘管我的確對人們之間溫暖的情誼有所貪戀。這也是為什麼你一開始幾乎近強迫似的找我做同伴,我卻依舊同意的原因——我渴望溫暖,風劍雪。”
“但渴望並不等同於沉淪,我允許自己擁有短暫的十幾天溫暖與安寧。但我,卻不允許自己一直寄托於虛假的情感。這很危險,風劍雪,而你卻很擅長製造這種假象。倒不是說你一定是故意的,但你的確有利用過我的這一份渴求吧?”
“……嗯,”很久很久,少年風劍雪才悶悶答道,“畢竟小烏鴉有時候很好懂嘛~”
少年烏漬心底有些好笑,“行了。我問你,第一次見麵你為什麼選我做同伴,還有你強行給我戴手鐲的時候,你在想什麼?”
風劍雪聲音悶悶,“我來的時候,那幫長老在我耳邊念念叨叨的,超級煩人哎。選小烏鴉做同伴的話,就可以膈應膈應他們了,不過,最主要的還是因為當時隻有小烏鴉順眼些。”
“戴手鐲,一為保險起見,二為……好吧,我當時想,或許,真的可以試試。”
烏漬徹底放鬆下來,雖然風劍雪從未遮掩過他的行徑目的,但……到底還是想聽到他真實的回答。
他心底倏忽有些釋然。
原來是這樣啊,看來自己也並不是那唯一的一個傻子,挺好。
他又警告道,“沒有第二次了,風劍雪。”
“哦,”少年風劍雪抬起頭眯起眼,有些不滿地控訴道,“可是小烏鴉,你也很過分啦。我明明隻有一個小小的請求,你卻問了我這麼多問題,不公平!”
他氣鼓鼓:“我要求再加一個!”
少年烏漬回眸,淡淡道,“駁回,拒絕。”
活脫脫像個始亂終棄的渣男。
無情、可恨。
少年風劍雪越想越氣,一口咬在烏漬頸處。
少年烏漬杏眸裡寫滿了震驚,從小無人親近的他其實並不完全懂得同伴應是怎麼樣的,也實在沒見過這般操作。
微弱的疼痛在敏感的脖頸漫散開來,弄得他一陣瑟縮。
他一下子真的慌了神,想掙紮開,卻無奈雙手被錮住無法動彈,隻能叫道,“風、風劍雪,你快放開我,我、我答應你就是了……”
暗泥在眸裡肆意翻滾,少年風劍雪閉了閉眼。
再次抬眸時便消淨清了,他語氣不無遺憾,“唉,小烏鴉早這樣不就好了。”
“來,喚聲哥哥聽~”少年風劍雪眉眼輕揚,輕佻道。
少年烏漬白皙的臉頰和脖頸早已通紅,聞言怒視對方,好一會兒叱罵道,“混蛋風劍雪,混蛋哥哥!”
“哎~”少年風劍雪雖然被罵,但依舊阻擋不了心中的開心。
他起身放開烏漬,眉眼彎彎,“早就想聽小烏鴉的這聲哥哥了,可惜小烏鴉左一個風劍雪,右一個風劍雪的,可沒大沒小了。”
烏漬坐起身,勾起小刀割斷捆綁的發帶,翻了個白眼,“你有病?雖然你的確比我大一歲,但這也隻不過是個稱呼。”
“這你就不懂了吧,小烏鴉,”風劍雪笑嘻嘻地拉過烏漬的手,將一滴血滴入金紅手鐲,“在我們鳳珂,稱呼可是很重要的。它往往象征著一個人的地位權力,也會反映出兩個人之間的親密程度以及重要程度。”
少年烏漬想了想,同樣將血滴入對方的手鐲中,認真道,“風劍雪,沒有人比我更清楚命運的殘酷了。”
在真正接觸鳳珂少主之前,烏漬從未想過他的性情是如何的。
應該說,少年烏漬從不在意這些。
出身難以選擇,他們存在於這般世界,存在於這般時代,存在於這般家族,存在於這般家庭……這些,並不為他們所掌控。這是一種絕對的不公,但又是一種絕對的公平。
命運的殘酷與無情在這一點上展現得淋漓儘致,無人可得赦免。
風劍雪胸口處的傷,明眼人一看就知是鳳火灼傷,但旁人又怎能輕易動得了鳳珂族的少主,所以,唯有,也隻有那位家主罷了。
他杏眸清澈,認真道,“但我們成為了同伴。”
“真正的同伴。”
從現在起,我們會共擔風雨,也會共享流嵐(1)。
我會護著你。
所以——
你不必再向我遮掩你的無奈與軟弱,
也不必擔憂我害怕你的狡詐與殘忍。
我們該,正式踏上這條道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