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烏漬微垂著眸，聲音極輕。

他起身向廟外走去，雙子女孩對視一眼，攤攤手，而後望向風劍先生。

風劍先生則笑語吟吟地安排兩人去烤麵包，自己則跟上了少年的步伐。

陽光軟和地鋪在白雪上，溫柔得有些……刺眼。

烏漬歪坐在廟門前的青石板處，依靠在一旁的石墩曬著太陽閉目養神。

風劍雪眉眼彎彎走過來時，未及他開口烏漬便道，“風劍雪，陪我一會兒。”

似命令，又似請求。

風劍雪怔住了片刻，後從善如流地坐在了烏漬身旁，握住了對方的手。

“做噩夢了？”風劍雪放緩聲音詢問道。

烏漬輕微搖搖頭，仍是閉著眼，“算不上。”

……

“風劍雪。”

“嗯，我在。”

“答應我，離開好不好？”

……

“小烏鴉，”風劍雪斟酌著開口，“這已經是第三次了……發生什麼了？”

烏漬閉著眼，語氣輕緩，“風劍雪，我昨晚夢見你了。”

“初見、動亂、星回節還有很多很多，你把我從黑暗裡拉了出來，非常混蛋，又非常奇特……”

“是嗎？”風劍雪笑笑，“很恰當的評價呢。”

烏漬仿若未覺，繼續輕聲講述，“風劍雪，你知道麼——初見的時候，你對世間的那份排斥感都快要溢出來了，明明這麼反感這個世界，反感所有人，卻還是笑著強迫我做同伴。

“真奇怪啊，明明我馬上就要全部忘記了……”

烏漬的聲音倏忽急促起來，帶著咬牙切齒的意味，“明明，我早已不是你記憶中認識的人了；明明這樣，我就可以理所當然地將這次相遇當做我們第一次見麵；明明隻要萍水相逢，不去深究就好了……”

“可你為什麼，要一步步引導我恢複記憶？就讓我當個一無所知、隻知輪回的怪物，不好麼？”

……你不該回來的。

如果你不回來，那麼我獨自與怪物的意識融合，獨自麵對一千零二十四次的輪回後奪取世界的部分控製權，獨自以自爆的方式給予遊戲係統一次又一次的破壞……

即便這樣，我也不會有任何痛苦，更不會有分毫的動搖。

你也會，在新的世界好好地活下去。

他仰頭掩住眼睛，累極了般，聲音輕若飛雪，“我果然……還是很討厭你啊。”

風劍雪靜靜聽著，他想，或許是真的、真的很久沒有回來了，以至於初登入這個世界的時候，他險些沒認出來。

現在這裡的副本世界不存在什麼四季輪轉，隻有白雪覆蓋了一層又一層，連同陽光也是白的。天地色彩隨天氣變化而在白、灰、黑三種顏色中來回切換，單調又無趣。

也許正是因為這份與印象中截然不同的樣子，所以才一直沒有識辨出昏癡廟的存在。

——我們曾經的住處，羈絆的開始。

**

【界曆1359年】

“烏漬，烏漬，這邊這邊！”少年風劍雪一襲素青衫的學子服，手握一把藍雅劍，幾根金邊紅絲帶在墨發間左纏右繞，一看就知是未梳好。

他立於人群中，笑著衝烏漬招手。

少年烏漬亦是一襲素青衫，深藍發黑的發帶束起發，舉手投足間儘是乾淨利落之風，好一位清風霽月的少年郎！

他瞥了風劍雪一眼，徑直與其擦肩而過，選擇獨自一人待在一處。

從少年烏漬踏入明鹿苑開始，四周便一直有人在竊竊私語，而在少年烏漬冷落風劍雪後更是“沸騰”了起來。

“他以為他是誰啊，整天擺張臭臉，怪不得連親娘都不待見他，晦氣！”

“是啊，也不知鳳珂少主乾嘛要上前惹一身腥。”

“我看呐，定是他使了什麼詭計，他們一族都喜歡這樣……”

少年風劍雪笑意微斂，眼底暗光一閃，正準備開口，卻被截了胡。

“說夠了嗎？”少年烏漬平靜開口，嗓音冷泉般清冽，“一幫廢物吠叫的那麼厲害，當人是聾的麽？”

“烏漬，你什麼意思？！”一較年長的少年站了出來，橫眉怒目大聲喝問。

“聽不懂人話？”少年烏漬嗤笑一聲，“也是，一群畜生怎麼能聽懂人話？”

“你！！”那人勃然大怒，提劍就刺來。

少年烏漬杏眸冰冷，他堪堪避開劍鋒，左手重錘那人的小海穴，反手一個翻轉就奪過對方的劍，並將劍刃架在對方的脖頸上，“你太弱了，餘天。”

“魚鷹族最引以為傲的，就是反應與速度，但你——”少年烏漬交錯著走過，語氣淡淡，“笨拙不堪又天資不足，憑著那一丁點兒的匹夫之勇，你覺得你還能在族人的庇佑下活多久呢？”

餘天癱在地上，冷汗直冒。

“還有你們，”少年烏漬劍指著剛在背後嚼舌根的那群人，“貓影族第二王子茂丘，百融族第三繼承人朗姆，祈掩族唯一的公主憐亦步……”

“怎麼，很吃驚？”少年烏漬歪頭，勾起了嘴角，“哦~原來不是啊——”

“也是，畢竟烏氏族是出了名的記仇，會有這種驚恐的表情也不奇怪。”少年烏漬點點頭，莫名顯得有些乖巧，當然這也僅限於鳳珂少主的視角啦。

一眾人惶恐地看著少年烏漬。

其實除了烏漬說的記仇外，最可怕的還是烏氏族那陰毒邪門的巫蠱術了，那種術法讓人求生不得、求死不能，這也是除鳳珂一族外所有族忌憚的東西。

少年烏漬卻將劍放下，僅側身厲聲道，“都給我聽好了——以前因我身為烏氏族世子而不得不需顯得寬容大度。但往後既是同窗，那麼便是平等的地位，不存在忍讓退卻的必要。所以，若是讓我再聽到那些碎言碎語，可就不會像今天這樣客氣了。”

此時正是正午時分，烈日當頭，更是襯得少年烏漬字字鏗鏘有力，句句擲地有聲。

庭院一時寂靜無聲。

烏漬將劍丟還給癱在地上的少年，然後兀自站在一側用手帕擦起手來。

少年風劍雪唇啜笑意，打算上前繼續實施自己的“騷擾計劃”，畢竟“準同伴”比較害羞嘛，隻好自己主動點啦~

他蹭到烏漬身旁，一副裝作很驚歎的樣子，“小烏鴉，剛剛你真的超超超厲害呢~”

少年烏漬蹙了蹙眉，側過頭望向風劍雪，“給我改回來。”

“我不！”風劍雪掛在烏漬身上，嘟起嘴抗議道，“我好不容易想到個顯得親近點的外號的！”

烏漬有些不自在地彆過頭，“……隨你。”

隨後，他又抿著嘴，詢問道，“之前……還作數嗎？”

少年風劍雪歪歪頭，巴眨著眼睛，“什麼作數？”

“你！”烏漬深吸一口氣，冷靜下來，“就是你之前說要我做同伴的事情。”

“哦——那個啊。”風劍雪恍然大悟。

他沒忍住悶聲笑起來，“小烏鴉……你知道你耳根紅了嘛？”

烏漬渾身一僵，耳朵瞬間爆紅，疾聲道，“給我下來！”

“好嘛好嘛~”風劍雪放開烏漬，看上去十分好說話。

他站在烏漬麵前，揚了揚右手腕處的金紅鐲子，吊兒郎當地笑將起來，“小烏鴉，我這‘聘禮’都送出去了，怎麼還不相信我的一顆真心呢？”

少年烏漬緊抿著唇，好一會兒才蹦出來四個字，“油嘴滑舌。”

風劍雪咳笑一聲，伸出右手，“我這不是擔心某隻傲……笨烏鴉想多了嘛，所以——答應嗎？”

他抬起眸，一雙狐狸眼除了狡黠，與那恣肆瘋狂得仿佛能把人撕碎的金鳳，儘是黑泥般的深潭，極其危險，極其病態。

烏漬沉默了片刻，左手握住，“當然！”

清亮的眸子純澈，對上風劍雪的眸子不躲也不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