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6 章(1 / 1)

無儘的黑,有些涼。

身下顛簸,她的五臟六腑像是被泡在水裡晃悠一般,想吐。

鄭予時心口生疼,翻身而去,‘咚’的一聲,栽到了地上,屁股開花。

滿心疑惑,覺察疼痛,她這才緩緩睜開了眼。

這,哪兒?

瞧著頂上如出一轍的木質屋頂,鄭予時神情麻木三分,任憑思緒一通亂飛:啊,她醒了啊。她沒死嗎?還是說,這就是傀儡的感覺?不都說傀儡無知覺嗎,摔一下,挺疼的其實。

“叩叩。”

房門敲響,似是聽到剛剛摔下床鋪的動靜,一直守在門口的禾歡歡敲了門。三息過後,等不到回應,她覺得不對,推門而入。

隻一眼,眉眼生喜。

“你醒啦!”

她在,同她說話?

鄭予時眨了眨眼,一時竟不知是該動還是不該動。她不是被挖了心,煉成傀儡了嗎?怎麼現在,感覺好像,還活著?

“你怎麼不說話呀?是傷口還疼嗎?”

傲嬌性子的禾歡歡這會兒不知為何同她親近得不行,她二連發問,問得鄭予時一臉茫然,隻無措地回了聲:“我,沒死成?”

“嗯。……其實。”

見她開口詢問,禾歡歡麵露難色,糾結著,像是不知道該如何開口。

薑茹祭陣屠城,乾的是和百年前屠城的仙人一樣的事兒,但那時的殘忍被鮮血掩埋,而此刻同樣屠戮的瘋狂卻被認作惡毒。

禾覓清屠城的事實,他沒有否認,禾歡歡有些不知道該如何麵對他。不過幸好,幸好她有西疆域這一途遠行,勉強,離得遠些。

禾歡歡說,就在她被亓涿光一手捅穿心口的下一瞬,她爹,也就是禾覓清,出了手。

心口蠱蟲被殺,薑茹慘遭反噬,一城亡魂控無可控,她爹趁機清除了女魔頭犯下的所有罪孽,殺光了所有吞噬了活人血肉的殘暴亡靈,徹底碎了她獻祭屠城的複仇陰謀。

而至於亓涿光,當時禾歡歡說,在鄭予時心口被她捅穿的瞬間,不等下一步剜肉動作,鄭予時的身體裡意外迸發出了一股極強的力量。那力量甚至連她爹都扛不住,靈力大開大合,形成領域將鄭予時保護起來,任何人接近不得。

禾歡歡不清楚那東西是什麼,但瞧著有些像是古籍上記有的,以魂刻入骨肉的防禦咒文。

防禦咒文?

鄭予時不解。

“我為什麼在這兒?這裡,又是哪兒?”

“這是一艘橫渡無垠海的急速遊船,這可是我花了大價錢才包下來的,賊快。咱們現在走出去已經有一段路了,這會兒正在無垠海中心呢,差不多再有兩日便能到西疆域了。”

禾歡歡解釋著她們如今所在,似是有些羞澀,她掩飾著輕咳一聲,耳尖粉紅。

“咳。是這樣的。嗯,你身上的防禦咒誰都近不了身,我爹用陣法強行壓製,咒文散去後,你就抱著我不撒手了。咳咳。我知道你喜歡我,當時是你重傷神誌不清,我不會介意的。”

“還有,我爹好像認識你師傅,他讓我一路上照顧好你,對了,他還說你醒了之後讓我把這個給你,說你看了這個就明白了。”

伸手遞來的是一個泛黃老舊的卷軸,卷軸攤開,空空如也。

禾歡歡就在身邊,一瞧,疑惑不已。

“這裡頭怎麼什麼都沒有呀?奇怪。鄭予時,你師傅是誰呀?”

然而如此疑惑,鄭予時是沒有的。與其恰巧相反,反倒是因為這卷軸裡什麼都沒有,鄭予時才勉強相信,這東西,真的是她師傅,給她的。

從儲物袋裡取出草藥,鄭予時掐尖兒揉碎,合著桌上茶水調了汁,一下潑了上去。

淡綠水漬濺到卷軸表麵,給禾歡歡看得一愣一愣的,然而藥汁淌過,其下隨即顯露出來的文字更是叫她驚訝萬分,直接是看呆了去。

大致十三寸大小的卷軸其上,筆畫隨意潦草,細細看去,隻落了五個大字:西疆域,霍俞。

霍俞?誰?

不對。先不管霍俞是誰,這以藥草加密的留言方式,是上一世鄭予時和歸元觀裡的大家才知道的秘密。可是這,這個東西怎麼可能會出現在這裡!?

還有,師傅認識禾覓清?怎麼可能!這不是書裡的世界嗎?

團團迷霧堵在腦中,攪在心裡,完全沒有頭緒,看來,去西疆域解除請柬賦靈還不算完,她還得去見一見師傅說的這位叫霍俞的人。或許,到時候她才能知道所有的答案。將這一切謎團,徹底拆開。

“啊對了。”

震驚過後,看到西疆域三個字,禾歡歡像是突然想起了什麼,繼續接了之前的話題。

“至於你為什麼會在這兒。你身上的請柬賦靈我瞧見了,咱們的目的地相同,都是要去西疆域的,我爹又叫我照顧好你,自然,咱就在一條船上了。其實,嗯,不隻你,亓姑娘也和我們一道的。”

“哈?”

禾歡歡的聲音越來越低,但那三個字就是如此的刺耳,隻一提,就叫鄭予時渾身不舒服。

是了,西疆域一行,不隻有請柬賦靈要消,要解的,還有那個該死的奴仆咒契!咒契加身,她還是她的奴仆,跑得掉個屁!

鄭予時越想越氣,氣得明明愈合了的心口都直抽抽地疼。

所以,就因為她逃無可逃,就因為她受製於人,她就能想殺她就殺她,想挖她的心就挖她的心?

艸!這憋屈工作老娘不乾了!反正已經死過一回了,熟悉了,死就死吧,無所謂,愛咋咋地。

一通心頭怒罵,鄭予時說擺爛就擺爛,二話不說,直接一躺躺回床上,兩眼一閉,隻當自己死了。

然而瞧著她如此拒絕交流的模樣,禾歡歡臉上的心虛更甚。

“那個,鄭予時,亓姑娘喊你醒了過後,去找她。”

!?

兩眼一睜,似是詐屍。

誰?誰要讓她去找?亓涿光?

難以置信,難以言喻。鄭予時的表情,禾歡歡見了,脖子縮得更厲害了,但隨即她立即找準狀態,淡定輕咳,解釋道。

“是這樣的。最近無垠海上常有異動,出行遊船幾乎都被人包完了,咱們其實沒能找到船去西疆域。但是!亓姑娘有船啊!這船就是她提前預定的。”

“咳咳。我想著,咱們身上都有賦靈,這半月不達,可是會出事的。所以,所以就,一起走了。”

鄭予時微笑,想罵人:“你剛剛不是說,這船是你花大價錢包下的嗎?”

“是啊,總不能白坐人家姑娘的遊船吧,得給錢呀。”

“……”

見著鄭予時無語凝噎的微笑,禾歡歡對她接下來要說的話,更慌了。

她要怎麼告訴她,其實這船,是她把她賣了,換來的呢?

會被揍的吧。

“那個,鄭予時呀。小時呀。我……”

“怎麼了?是還有什麼我應該知道的壞消息嗎。”

“是,是這樣的。小時呀,其實亓姑娘當時是為了殺蠱蟲才不小心重傷你的,她不是真的要殺你。而且你看我和我藏師兄其實和亓姑娘不算熟的,她,她是看在你的麵子上,才讓我們乘船的。”

鄭予時嘴角一抽,明白了:“所以,從我被她。”

話音一頓,忍著想打人的衝動,她說辭嚴謹,更正道:“從我險些被她挖心、殺掉之後,我們,就一直是在一起的。對吧。而為了乘船渡這無垠海,你是不是還答應了她彆的條件。”

“需要我,完成的條件。”

“……是。”

禾歡歡是心虛的。但是,除了亓涿光這一艘遊船,他們當時是真的找不到彆的船隻了。

爹爹壓著弟弟回了宗門,沒有援手,再加上亓涿光看著真的不像要奪鄭予時性命的樣子,雖然那時城主府院中一手掏心是挺嚇人的,但後續也是她不要命地輸了一身靈力給鄭予時,也是她喂了鄭予時續命的丹藥,救了她一命,還夜夜守著她。

當時,鄭予時暈過去了沒看到,亓涿光硬用肉身扛著咒術,她抱著渾身是血的她,又哭又笑,像是重獲珍寶的癡兒,誰都碰不得。

她用靈補她,她拿命救她,亓涿光,對她的感情極重。

至於後來,亓涿光為了救人虛弱不已,她爹強破咒術,鄭予時這才到了她的手裡。

禾歡歡不希望相愛的人被誤會所傷,不願意流言蜚語重傷他人,而且她是真心覺得,亓涿光沒有想真的要鄭予時的命,她看向她的眼神,深情癡纏。

特彆是那天晚上,她送藥時偶然撞見,亓涿光她,吻了她。

聽禾歡歡應下,鄭予時早有預料,深吸一口氣,問道。

“要我做什麼。嗬。”

一聲冷笑,她眉眼間含了霜。

“怎麼,是要我原諒她?”

一句反問,讓想起那夜額上虔誠一吻的禾歡歡麵色更紅,虛虛著,試探著,她開了口。

“不是。是。是亓姑娘要你和她,和她道歉。”

誰?誰道歉?

此話一出,鄭予時整個腦子都是懵的,霎時,怒火心中狂燒。

好家夥。還是個人?

明明是她一手捅穿了她,是她刺了她的身子,是她掏了她的心。她近乎真的殺死了她,可結果,結果她居然還要她給她道歉!?臥槽,臉呢?

臉都不要啦!?

是可忍熟不可忍。鄭予時氣得咬牙切齒,忍無可忍,一個翻身,衝了出去。

船上人員一問,鄭予時找到了亓涿光的房間。

怒火燒到了眉毛,她二話不說,直接一腳踹開了房門。叉腰伸手,她一指指到了桌上那正悠悠然品著茶的美人,破口大罵。

“亓涿光!你還要不要臉!”

“你耍我,是我自作多情,我忍便忍了。你殺我,是我技不如人,我認也便認了。但你殺了我,還要我給你道歉,這是什麼道理,你是不是有病!到底是你瘋了還是我瘋了!?”

“神經病啊!”

一連串的輸出,但意外的,桌上那被人指著鼻子開罵的人,卻麵帶淺笑,像是,很開心。

鄭予時一腔怒火,奈何敵方不動如山,麵不改色,生生將她的氣焰澆滅了大半。

是真的有病啊,被罵還這麼開心的?

因為一句要她道歉的要求,鄭予時一時上頭跑來罵人,這會兒冷靜了幾分才想起來後怕。咒契在身,她傷不得她,但她,卻還是能殺她的。

救命,她這不是自己送貨上門了?

跑。

心中念頭一起,拔腿就跑。然而轉身瞬間,陰風襲來,‘砰’的一聲,房門緊閉。

身後,一道淡淡的悅耳嗓音緩緩蕩開,隻一句,卻叫她腳下紮根,再動不得半步。

“鄭予時。對不起。我殺你是真。我舍不得,也是真。”

嗬嗬。舍不得?放屁呢!

鄭予時在心裡瘋狂鄙視著,她殺她的那一手,毫不留情,沒有半點不舍,當時各種親眼所見的證據在腦中一一重現,她在心底將人罵得狗血淋頭。

“你不信我。”

臥槽?

她還敢信?

她是在這個世界裡她第一個遇見的人,她是她付以了真心想要真摯相待的人,她是真的相信過她啊,可結果呢?

心中不忿,鄭予時被亓涿光那一句‘你不信我’氣得又上了頭,她轉身麵對著她,開懟。

“城主府裡,你那一手掏心的動作,不偏不倚,毫不留情,是個人都能看出來你就是要我死的!要不是禾歡歡說我身上有什麼防禦咒文,我早死了!”

“舍不得?我還沒瞎,你那雙要置我於死地的眼睛,我看得清清楚楚。”

“你說我不信你?亓涿光,你問問你自己,你敢讓我信嗎?”

桌上端著茶杯的手腕,那根染了心頭血的手繩仍係在腕間,看到它,鄭予時心口那被捅穿的痛,翻湧而上,記憶中挖心的幻痛,難耐。

她‘痛’到渾身發顫,指著那手繩,聲音哽咽。

“那手繩上的血,是你,親手捅穿我的身體,挖我心時沾上的。你說,這般,我還敢信你嗎。”

“我承認,一開始我確實是為了不被你挖心,不被你煉成傀儡才各種討好你,各種討你開心的。可是亓涿光,我是個人,我有心的。你對我的好我都記著的。你給我準備吃食衣物;黑暗中失散唯有你回來尋我;你知我怕黑,特意送來的珍珠照明;還有遇到危險時你牽住我的手。”

“我是真的把你當朋友!我是真的想要對你好!我是真的相信你啊!”

聲音發了抖,鄭予時暗罵自己沒用,但,有些話不說,她心裡難受。

含了淚的眼睛紅了一片,她抬眼,直直地看著她。似是在怒自己自我感動、愚蠢自欺,似是在替自己所為感到不值,也似是在與她以為的曾經情誼,做最後告彆。

“可是你知道嗎?”

“薑茹殺我,當我以為你是來救我的時候,當我滿心歡喜欲奔向你的時候,你那毫不猶豫捅穿了我心口的動作,有多痛,你知道嗎。”

一路相伴,欠的,還的,她不想算了。

她要當個自私的人。

“亓涿光,我單方麵宣布,我,不欠你了。”

“咱們,一刀兩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