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年之前,紀雲城屠城之戰,兩軍勢均力敵,久持不下。
而後忽有天兵降凡,庇護辛國將領,是以,城中百姓絕望出逃,降敵謀生。
而投降不殺隻是幌子,所有出城百姓均被辛國士兵俘獲,獻祭天兵,士氣大漲。喻大將軍為拖延時間等待支援,血戰沙場,以命,拚死護下一城萬民。
將死,而後,喻小將軍出兵支援,征戰臨城。
然城中百姓死傷無數,未亡逃回的也均數被辛國設計洗腦,厭惡援兵。一時,城內內亂紛起,成群結隊的百姓城牆自焚,以信仰天兵。
那一戰,喻小將軍外抵敵軍,內控百姓,攘外安內,苦苦支撐。
可凡人,如何抵禦得了仙人一擊。
陣法開啟、符隸漫天,城,破了。
最後,副將偶然尋得一線生機,城主府內封有的上古祭天古陣,勉強一戰。
古陣陰邪,為開啟封印,為守住鄭國城池!將士赴死!一個個,踏入熔爐,煉化肉骨,聲聲慘叫雜著赴死的決心,帶著忠國敬民的信仰,以身祭陣。
熊熊戰意、數萬人命,陣成,同歸於儘。
無人在意踏入熔爐之時,他們是否會疼;無人關心將死絕望之跡,他們是否會傷。
然而將士以命搏命,萬軍死絕,仙人卻毫發無傷。為了掩蓋他們參戰人世的事實,破城,一城居民燒殺擄掠無一幸免。
仙人血洗,紀雲城,成了死城。
而喻辭舟,為了護城護國而開啟了上古祭天古陣的那位喻小將軍,則成了屠城瘋魔的千古罪人。
樁樁件件,前因後果,薑茹罵得聲聲悲壯。
她將原本少年將軍的故事,一一還原,予之清白。
一時,不隻鄭予時,連著先前才受到那暗室血腥壁畫衝擊的宜東藏、禾歡歡他們,都聽得心驚失措。
薑茹說的所有,和那壁畫之上的描述,近乎一模一樣。
修者與凡人本就完全不同,雲泥之彆。
萬年前仙魔一戰後,為了平衡,為了使凡者生活不再戰戰兢兢,兩界定下約定:修者不得插手凡間政事。
可若真如薑茹所說,百年前紀雲城一戰,有仙家插手,那……那豈不是一件不公不義,不恥不堪,要給天下所有修者抹黑的醜事!
所以,所以為了掩蓋事實,掩蓋醜聞,百年前闖入城中殺戮、屠民的,是,是仙家!?
這,未免也太喪心病狂了吧!
薑茹隻用修者代替,但禾覓清心裡清楚。她說的,是他。
神色晦暗,禾覓清想要在其開口指認之前將其擊殺,讓她不能再言,但薑茹是何其聰明,隻一眼,便看透了他心底的齷齪。
她一眨不眨地盯著想要出招擊殺自己的禾覓清,雙臂長合。再不掩飾自己隱下的實力,她毫不留情,一把掐住了身邊禾若安的喉嚨,逼人後退,似是魔怔。
禾覓清,禾丹宗受儘天下愛戴的慈善仙人,濟世蒼生、剛正不阿的大義宗主,背地裡,虛假偽善、齷齪至極。但隻一點,他寵愛妻兒,是真的。
“禾覓清,你敢動手嗎。”
突然轉變的局勢,先前還不顧臉麵不顧性命護著人的禾若安,如今卻成了薑茹的人質。
她掐著他,步步緊逼,將近癲狂。
“禾覓清,我等了你好久。你終於還是,舍得從你那龜殼裡,出來了啊。哈哈哈哈!”
“薑茹。我勸你適可而止!”
“適可而止?適可而止?你居然還敢叫我適可而止!?”
像是聽到了天大的笑話,薑茹眼底發狂,殘破的身軀像是榨乾生命的回光返照,煞氣暴動。
“當初,你禾丹宗帶著紀、雲兩族修士逼死我家阿喻的時候,為什麼不適可而止!你帶人屠儘滿城百姓的時候,為什麼不適可而止!你封靈下咒,將士身死都還不放過他們,壓迫千萬亡靈於地底飽受折磨,不得超生的時候,你為什麼又不適可而止!”
“一城屍海,滿目猩紅。我隻是想來給我丈夫收屍,給千萬將士收屍!禾覓清,封靈下咒,為了不走露消息,你殺我的時候,沒想過我能活吧。”
“憑什麼我隻能在陰溝裡食腐肉,而屠城真正的凶手卻能行走在陽光下受人擁戴;憑什麼他們能活而我們,就不得不死!”
仰天呐喊,血淚淌下。
“鳩占鵲巢的愚民,我屠便屠了。仙人無心、天下無情,既然這天下棄了我們,我殺便殺死這天下!”
“禾覓清,今日,我就要你,給我的阿喻,陪葬!”
聲聲質問,問得置身場外的幾人心頭一震。
禾歡歡一雙眸子瞪得老大,失措、慌亂。
屠城、殺戮。百年前為了掩蓋事實而殺了滿城百姓的虛偽仙人,竟然,竟然是爹?怎、怎麼可能……
薑茹渾身鮮血淋漓,她知禾覓清舍不得幼兒,於是借著對禾若安生命的威脅,她將想說的,全都說了。而接下來,百年仇怨,也該了了。
後頸一劈,在禾若安睜大的不安眸子裡,薑茹一掌劈暈了他,她將他丟給了剛剛護著他的宜東藏身邊。
反身,橫眉直掃,高舉長槍。
“眾將士聽令!”
“呼!呼!”
靜謐暗夜,月色隱去,渾厚戰聲奏起。
紅衣一聲怒吼,一呼百應。
“殺!”
“呼!呼!”
千軍萬馬,幽綠亡靈踏雲而來。
院中那焰火高燃的爐鼎,那熔煉了萬千將士生靈的爐鼎,驀然轉動。
紅與綠的交錯,赴湯蹈火的幽綠,撲麵而來。先前廝殺的滿地屍體、遍地殘骸,絲毫不能影響他們的熊熊戰意,將士們釋放苦楚,聲聲呼喊,無畏無懼,奮勇殺敵。
“爹,小心!”
長槍出擊,那一抹豔紅敲響爐鼎焰火,合著幽綠萬千圍剿而去。禾覓清佇立院中,反手起勢,毫無緊張。
一揮,幽綠散了將近四分之一,禾覓清的實力確實強勢。
然而薑茹再次提槍上衝,爐鼎焰火再起,幽綠配合融合,瞬息,完全不同於第一下試探的渾厚力量,地動山搖,全力化煞,猛攻而去。
這一下,縱是禾覓清也不得不正視起來,術法大開,屬於合體期的靈壓驟然來襲。心慌,但或是因著禾歡歡他們的麵子,靈壓並未傷及外圍的他們半分。
雙方對攻,打得不可分交,合體期的水平,遠不是鄭予時他們能參與的。
隻是霎時之間,鄭予時卻莫名心空了一瞬。不安。遲疑。
剛剛,那紅衣女薑茹,她好像,看了她一眼?
是錯覺嗎?
強者拚殺,戰況凶險,就在雙方對攻一擊轟然猛顫之後,靈壓散去,眨眼,隻見那本提槍欲意刺殺禾覓清的薑茹,瞬息,竟是衝到了她的麵前。
不好!
根本來不及反應,下一瞬,胸前衣襟提起,鄭予時被她提著落到了庭院正中,落到了戰場中心那猩紅的爐鼎之上。
要命啊!
剛剛她果然沒有看錯,薑茹盯的那個人,就是她!可是抓她有什麼用啊?她隻是個路人,跟禾覓清半毛錢關係都沒有好嗎?
“鄭姑娘!”
“鄭予時!”
禾歡歡伸手沒能抓住人,看著被薑茹提在手裡的人,緊張得不行。而剛剛一直護在鄭予時身邊,親眼見到她被薑茹抓去的亓涿光,麵色也算不得好。隻是她微皺的眉間,卻不似緊張,而是帶著幾分無措的迷茫,像是在想著什麼。
三人的憤慨,薑茹並未搭理,她帶著鄭予時落入爐鼎,輕笑。
“嗬。抓到你了。”
?
鄭予時沒能反應過來,錯容之毒的副作用起效,不隻亓涿光的樣子顯露,她,也是如此。
那雙眼底藏靈的眸子,純粹到極致,一覽無遺。
薑茹含笑:混元靈根,那人提到的人,是她沒錯了。
像是哄著小孩兒,她掌心血肉之中鑽出一隻乳白小蟲,輕聲說道:“彆怕,隻是借你的身子,炸掉這惡心的人而已。就一下,不會很疼的。”
小蟲肥膩膩一隻,一圈一圈的身子擠在一起,醜陋惡心,它的後背長著一對小翅膀,撲棱扇著,飛得極其勉強,邊飛還邊口吐粘液,虎視眈眈。
薑茹一言落地,隻見其長槍一招,亡靈奔至,以爐鼎為中心包圍防禦,就像是,她們要完成一件特彆隆重的儀式。
鄭予時連指尖都在發顫,她瘋狂地搜索著儲物袋裡能用的物件兒,緊張得汗如雨下。
怎麼就不怕了,怎麼就沒事兒了。這妹子顯然是想把她的身子當成容器煉了,控蠱炸靈,和禾覓清同歸於儘啊!
怎麼辦,救命啊,有什麼東西是能扛一下的嗎!
似是知曉即將煉化生靈,身下這方極詭的爐鼎,焰火噌噌往上漲著,蠢蠢欲動。
啊!要燒到她啦!
腳下滾燙,焰火襲來。
隨著薑茹長槍一指,滿場圍了她們二人,也阻了禾歡歡他們的幽綠亡魂,氣焰更盛。
她一手按著無法動彈的鄭予時,一手操蠱,嘴裡似是念叨著什麼術法,語調拗口,晦澀難懂。
蠱蟲愈發肥膩,煞氣愈發凝實。術成,眨眼之間,那滿院幽綠竟是像被黑洞吸噬一般,洶湧而來。
它們卷了滿地碎屍,幽綠魂光夾著暗紅血色,揉成人形。一個一個,不要命似地,擠入爐鼎。
鄭予時和薑茹就在爐中,瞧著數千蜂擁而來的血屍,麵色發白。
這不得把她活生生砸死!
然而來人並未真的砸入其中,經爐邊焰火一灼,那幽綠魂力極其生肉帶有的生息,凝練成煞。每踏入一‘人’,爐鼎內裡刻有的奇詭符號便更深一尺,透出猩紅神光。
這個爐鼎,和故事裡喻小將軍以命獻祭的那個,像極了。而它底下那古老的符號難道是……
祭天古陣!?
這爐鼎就是陣眼,薑茹這是想要重啟古陣,屠城!
鄭予時整個人都驚呆了,她轉頭看向了正抓著自己的姑娘,思緒豁然。
怪不得,怪不得要將亡靈重生為人,因為隻有人身生息,才能獻祭,才能啟陣。而如此大規模的獻祭,為了不引起隔壁禾丹宗的注意,隻有換人,方能隱匿。
薑茹,太可怕了。
祭陣將成,百年前曾見識過這個陣法的禾覓清哪兒能不知其蘊含的滔天威力,橫眉緊皺,立即怒聲叫停。
“魔女!快住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