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予時耐心聽完,中途還遞了根醒神的草給驚恐難忍的劉強,無聲安慰。
他的話,詭異、古怪、超乎常理。
替換,用他人身份存活於世,先換樣貌、再學言行,本就難。而要想在所有人都察覺不到的情況下替換一整座城裡的人,更是難上加難。
怎麼可能呢?又不是所有人都是一夥兒……
等等,所有人?
如果,先從孑然一身無所依靠的孤苦人下手,再漸漸替換城郊無人在意的流民,再往內中心走呢?
人一多,那是不是就會變成,眾口一詞?變成像劉強昨日被包圍的那樣?講不清、無人信、懷疑自己。
隻是,為了防止上層掌權者察覺異樣強行鎮壓,這般猜測替換城民的條件,成立的背後還有一個必要的條件,那就是,城中掌勢的人,是知情者,亦是幫凶。
想到這兒,劉強身上蠶蝶絲那一缺少的一味最重要的藥引子,讓鄭予時的思緒豁然開朗!
紀家!
紀家小公子身上帶的不就是蝶引解藥,不就是那缺少的藥引子嗎!難道說,這滿城換人陰謀的背後,是紀家?
鄭予時想著,不禁後背生寒,安撫了劉強住下休息後,她抱著一腦雜亂,起身回房。
“我回來了。姐姐!我有一個大膽的想法!”
桌案茶水一飲,解了渴。亓涿光側臥在軟榻上看書,聞聲,並未動作。
“嗯。收拾一下,未時出發。”
啊?未時?下午兩點就走?那……
“咱們,能晚些走嗎?”
“這個地方好像不太對勁。劉強身上中的毒是咱們先前遇到的蝶引之毒的附屬毒,蝶引,跟紀家有關,而這蠶蝶絲又偏在紀雲城出現,我在想,兩者會不會有什麼聯係。”
“所以。”
所以……
本是瞧著古本的眸子輕輕一抬,看了過來,淡淡詢問。
亓涿光的眼睛裡滿是漠然,隻一眼,鄭予時知曉,這事兒她並不想管。確實,是她想岔了。
一句‘所以’,提議駁回,她被盯得有些緊張,下意識一咽口水,掛了討好的笑。
“未時是吧,好叻,我馬上收拾!”
知道她們要走的消息,劉強心慌,但也知道不能得罪仙人的道理。於是再不願,也隻敢退而求其次,求她們出城時,捎上他。雙親無蹤,城內無念,他想逃。想逃出去求人幫忙。
下午出城,不比入城,城衛意外地出了槍,將他們攔下。
“城主令,近日城中潛入了食人的雌性魔物,所有女子,不得出城。”
紀雲城,紀、雲兩家獨大,什麼時候,城主府這個擺設都能發號施令了?
莫不是城主府和紀家一樣,也是……
不解。但事情,似乎是越來越深了。
最後,劉強出去,鄭予時和亓涿光被留了下來。
回到客棧,鄭予時搜索著腦內藥方,想著要不配一副具有更換性彆功效的毒,救急,先出城再說。
說來也是麻煩,易容丹尋常好煉,但她靈力一出,立即就炸,隻能千方百計找了錯容之毒換臉。如今要更換性彆,喬變丹好煉,但她同樣煉不出,隻能又找毒藥替代。如此麻煩。
看來還是得想個辦法,把靈力搞一下。
不過那是後話,現在,得先想藥方。
客棧一樓,飯桌之上,苦苦思索。然而還不等她尋得答案,麵前桌案遭人一拍,震得她一驚,雙臂發顫。
咋了這是?
“你就是那個打著我禾丹宗幌子,還冒充我藏師兄小師妹的騙子!?”
聞聲抬眼,隻見鄭予時她們桌前站了個粉衣精致的嬌俏小姑娘,咄咄逼人,幾分冷傲。
小姑娘雙頰鼓鼓,似是氣急,但那雙圓溜溜的眼睛卻怎麼也叫人討厭不起來,小動物一樣。
“問你話呢,發什麼呆!”
“啊,不好意思。你長得太好看了,一時晃了神。”
“……你……你。哼!”
麵上一紅,小姑娘似乎是沒聽過如此沒臉沒皮的誇人話,噌的一下紅暈鋪臉,耳根發燙。
她嬌哼一聲,有些彆扭的轉過了頭去,不再理人。
真可愛。
鄭予時看得笑嘻嘻的,不自覺眉眼彎彎地瞧,地流痞子一般不著調,但偏偏眼裡又滿是欣賞,半點不油膩。
姑娘身後跟來位男子,白衣飄逸,黑發束起,眉心一點紅痣出塵三分,襯著那雙包容和善的眼眸,溫文爾雅。
這是,宜東藏?書中男三?
真好看。
“姑娘。師妹性子直率,還望姑娘不要見怪。”
抱手作禮,不隻模樣,宜東藏的聲音也是溫和如風,輕輕拂過,叫人升不起半點脾氣。
“自然。小姑娘性子直率可愛,又長得討喜,在下自然不會介懷。”
說罷,鄭予時悄悄看了一眼坐在一旁的亓涿光,見她沒有交談的意思,也沒有不耐,這才請了人落座。
“二位要是不介意,咱們坐下談。請。”
宜東藏是禾丹宗的大師兄,而小姑娘則是禾丹宗宗主的小女兒,禾歡歡。
聽宜東藏說,他們是七日前到的紀雲城。今早出門,不巧聽聞街坊交談,說是禾丹宗的小師妹仗勢欺人,打著禾丹宗大師兄的名號,當街搶了人兒子去試藥,囂張跋扈。
聽人描述,宜東藏確認宗內無此般人物,於是這才問了街邊路人,一路找來。
“搶了人兒子去試藥?他們當真這麼說的?噗。有意思。”
說罷,不等回答,鄭予時雙眼微彎,笑著又問:“那給你們指了路的人,是不是身上帶有異香?香到有些濃厚發膩的那種?”
“是。姑娘怎會知曉?”
輕輕一笑,給人添了茶。
“或許,大師兄可知道有一種毒,叫,蠶蝶絲。”
“叫誰大師兄呢!你又不是我禾丹宗弟子,先前沒找你麻煩已經是給你麵子了,你竟還敢不知收斂地亂喊人!”
“歡歡。我和姑娘在談正事。”
“什麼正事兒需要談著談著就喊你大師兄的,我就沒見過這樣的正事!”
見著禾歡歡情緒越來越激動,鄭予時張著一張嘴,為自己嘴邊沒個把兒而心生慚愧。事情因她而起,想著小姑娘先前因為一句誇而羞紅了臉的模樣,她試探著,插入了兩人的爭論。
“那個,小,師妹?”
“小師妹彆生氣,我冒充禾丹宗弟子確實不對,但當時情況緊急,事急從權,為了救下劉強,這才不得已撒了謊。”
“至於後來順口喊了師兄師妹,是因為覺得你們不像彆的囂張跋扈的大宗門弟子,瞧著親切又平易近人,所以這才想著喊得近一些。要是你不喜歡,我不喊就是。對不起呀,你彆生氣了。”
“誰說我不喜歡了!”
禾歡歡的性子有點小傲嬌,說話直,語氣凶,但鄭予時就是覺得,她是個外冷心軟的小可愛。
果然,一試,小姑娘彆扭著羞澀,明明歡喜,但偏偏裝著凶,故作乖張。
“你要喜歡喊那就喊,我才不管你呢!”
又是將頭轉了過去,禾歡歡雙手抱在胸前,一副小孩兒要人哄的生氣模樣,撅著小嘴。
鄭予時被她樂得差點笑出聲,忍著笑意,將桌上她多瞧了兩眼的糕點往她麵前挪了挪,意思不言而喻。
哄了人,關於毒物的交談繼續往下。對於蠶蝶絲,宜東藏自是知曉的。
“蠶蝶絲之毒,在下有幸在古籍上見到過,略知一二。隻是姑娘,你剛剛說,救人?所以你不是搶了人兒子去煉藥,而是為了救人嗎?”
“……”
她的話,這麼叫人難以相信嗎?
“是的。劉強,就是你聽來的我搶走的那位兒子,他中了蠶蝶絲。我昨日將他救下,了解情況後替人解了毒。如今城中有異,剛剛已經先將他送出城去了。”
談及城中有異時,宜東藏的表情明顯一頓,隻是除去那遲疑,他的眼底滿是無所適從的震撼。
鄭予時看不明白,然而禾歡歡一句直言,解了她的疑。
“解了毒!?你彆又是在騙人吧!”
“蠶蝶絲可是古書上才記有的罕毒,就是我們禾丹宗古籍遍地,也隻有那星靈兩言的記錄。知曉全部配方都是難題,解毒更是難上加難。你,就憑你這個連宗門都沒有的小小煉氣,怎麼可能會解!?”
“姑娘。這毒,你當真能解?”
“……”
師兄師妹一附一和,兩人說的話真誠無比,禾歡歡不信,宜東藏更是覺得驚異難信,叫鄭予時沒了脾氣。有一瞬,她甚至是真的懷疑了自己。
蠶蝶絲,很難解嗎?
“額。應該,能,吧。”
“那還請姑娘放手一試。”
說罷,宜東藏二話不說,眼睛一亮,直接拿出個裝了血水的琉璃瓶,推了過來。
琉璃瓶巴掌大小,其中裝有的血水將齊三分之二,打開,味有鹹膩。
是蠶蝶絲沒錯了,和劉強身上的一樣,不是全毒,缺少藥引。好解。
隻是從取血一出來看,身中蠶蝶絲的城中人,他們早先遇見過。而對宜東藏來說,蠶蝶絲也並不像禾歡歡說得那般神秘難解,至少他學得不錯,知道取血,驗蟲。
沒有耽擱,鄭予時直接從儲物袋裡取了三味藥草,掐尖兒去尾,抽絲撚節,丟入瓶中。
用筷子隨意一攪,藥性融入,隻見瞬息不到,密密麻麻的白色蠕蟲翻滾而出,它們擠著瓶口,爭先恐後地往外爬。
摔出瓶口,桌上,白蟲蠕動,沒爬兩步,化作腐水,腥臭難聞。和昨夜鄭予時試毒時,一樣。
臭味衝天,但這絲毫影響不了宜東藏激動的心情。他的眼裡滿是狂喜的震撼,瞧著一臉淡定的鄭予時就像是看到了珍寶,激動難耐,欣喜若狂。
蠶蝶生蟲,蟲死毒散。上古罕毒蠶蝶絲,真的,真的就這麼解了!?
她,她到底是怎麼做到的!
“姑娘!在下,在下還有一個不情之請!請姑娘務必,助宜某一臂之力。”
嗯?
原來先前,宜東藏話有隱藏。
他和禾歡歡本隻是路過紀雲城,之所以會在這裡七天不走,是為了尋找宗門失蹤的小師弟。而這件事,直到他拜托鄭予時幫忙救人時,她才將將知曉。
小師弟是一個月前丟的,一次下山采辦,再無音訊。
宜東藏兩人,此行本是為了護送禾歡歡去西疆域參加招親,剛巧路過紀雲城,收到宗門消息,這才留下代為查看。
城中百姓的異樣他們看在眼裡,七日搜尋,終於在昨夜找到了一絲線索———一個吊了數百活人蠶蛹的,地下古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