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 章(1 / 1)

“瘋了!你們都瘋了!”

劉強懼怕恐慌,整個人像是發了癲,抄起街邊叫賣人的提籃,朝要來抓他的人們一同亂舞。

精神錯亂,言辭錯雜的他時而怒極、時而悲痛,一言一句,毫無邏輯。

“我知道了。是你們,是你們殺了爹娘!對。是你們!”

“我不認識你們,我不認識。我不是。不是!”

“不對。不對。大家,大家都不見了!不見了……不是,你們根本不是他們!”

“你們這群瘋子!殺人犯!對。是你們,你們是一夥兒的,殺了我爹,殺了我娘,殺了我爹,殺了我娘……”

喃喃念叨,突然,隻見劉強眼底驚恐,麵若凝霜,他看向人群的眼睛裡,瞳孔猛顫。

“你們,你們要殺我!”

一聲歇斯底裡的驚吼,魚死網破一般,隻一瞬,劉強拚死掙紮,猛一下衝出數十人的包圍,發瘋奔跑。

然而,奔走十步,脫力,摔倒在地。

好巧不巧,摔到了鄭予時的麵前。

鄭予時換的是亓涿光準備的衣裳,白衣錦緞,跟那些圍了劉強的布衣百姓,完全不同。

劉強摔得恍惚,抬眼,清醒了一瞬。

氣味。沒有那種氣味。

驀地,在看清鄭予時她們修真之人的矜貴衣著,和那不同於城中人的陌生麵容時,劉強眼底亮起了一絲希望。

“救救我!求仙人救救我!”

發顫的十指緊緊摳入地裡,又拚死攥緊白錦裙角。劉強跪著,磕著,久久不起。而因著他靠近的動作,一股淡淡的鹹膩從他的身上,飄了過來。

這是……

察覺不對,鄭予時剛想再探,然而還不等她動作,迎麵數十觀眾帶頭衝來,婦人親娘哭天喊地,中年親爹指桑罵槐,一窩蜂地,竟是連帶著又圍了鄭予時她們。

先前離得遠,這會兒人群圍來後才猛然驚覺,他們身上,太香了。

跟先前逛街購物時,時不時聞到的路人、店家身上的熏香相同,又重又膩,香得暈頭。

這紀雲城的人,這麼喜歡熏香的嗎?還喜歡的都是一個味兒的?

好生古怪。

“兒啊,兒啊,快和娘回去看大夫吧。不鬨了,咱不鬨了啊。”

“不要。救救我,仙人救救我。他們不是我爹娘。不是。不是!”

“強兒。不得耽誤仙人,你病得太重了,娘請了大夫,快跟娘回去!”

爭執不下,婦人拉著劉強,劉強拉著鄭予時,誰都不肯放,場麵混亂。

鄭予時被拉著進也不是,退也不是,不過兩人交談倒是叫她抓到了盲點。

大夫?

“你,病了?”

話音一頓,突然,似是想起了什麼,她忽地麵色一沉,鎮定自若,像是高高在上的大宗子弟,底氣十足,極其自信地說了道。

“正好,我是禾丹宗弟子,幫你看病,足矣。”

“走吧。”

一句落尾,將男子歸入自己這方。

這事兒,鄭予時本來是不想管的。但不想男人來得太快,沒跑成,加上又見了男子身上異樣,和那淚水糊了一臉、可憐兮兮的心酸模樣,心一軟,這才參合了進來。

見人要被帶走,婦人仍想上前阻攔,然而,在見到鄭予時她們的著裝後,那位‘親爹’的眼底卻是生了一絲貪婪。

修真之人?修者?

修者好啊,身體強度比起普通凡人簡直是有過之而無不及。但,就怕她們有援兵。

“禾丹宗?可近日大家夥兒都未曾聽聞有禾丹宗弟子入城,這位小姑娘,莫不是冒充仙家,胡亂說的?”

試探、懷疑,然而這些,儘在掌握。

鄭予時唇角一勾,堅定萬分。

“禾丹宗內門大弟子,宜東藏,我親親的大師兄。你若不信我的身份,去禾丹宗,你問他,一問便知。”

此話一出,議論紛紜。

鄭予時並不認識宜東藏,但她之所以敢喊人去找他對峙,是因為她對他的性子,略知一二。

宜東藏,文中氣質溫婉為人和善的男三,一心沉醉丹道,無心世事,似如泥中清蓮,隻可遠觀,不可褻玩。雖年少時一丹洗髓聞名天下,但他這人,社恐,向來不喜與人交談,也鮮少出宗下山。

所以,找人是一難,找到人後的詢問,是二難。

她半點兒不慌會露餡。

指名道姓,搬出禾丹宗大師兄的身份,鄭予時成功帶走了人。隻是這一路上,亓涿光的情緒不算好。

是因為她擅作主張救了人?徒添事端?

生氣了?還是沒生氣呢?

猜不出。

但是,咒契在身,為人奴仆,寄人籬下的討好道理,鄭予時還是明白的。這不,回去道上,她在街邊順手買了個狐狸樣式兒的糖人,打算哄人去。

鄭予時買糖人是有策略的。

文中亓涿光隻是女配,對其童年的描繪很少,隻言片語,大多都是關於男主用一些民間尋常的小玩意兒填滿了她心空的劇情。如此,大致猜測,亓涿光,應當是喜歡這些個小東西的。

糖人精細糖色晶瑩,小狐狸眯眼笑著,很像她。

聽到如此描述,亓涿光接了下,淺淺一笑,什麼都沒說。隻是,在回到客棧的時候,她主動給跟著她們回來的劉強,單獨開了間房。

這是,哄好了?

鄭予時心下一喜:果然,走男主的路,是最穩妥的抱大腿姿勢!

亓涿光回了屋。可男子狀況瞧著不大好,鄭予時對他身上的毒有些好奇,也有些不放心他,想著送他回房先查看一番。

然而這人剛到門口,下一秒,暈了。

門邊橫跨,一半身體在裡頭,一半身體在外頭,無語至極。

鄭予時想去扛人,可這劉強雖瘦弱、較矮,但他好歹也是個成年男人,她一個靈力施展不出的垃圾脆皮,完全扛不動他!

蹬門框,拽人手,費力巴拉拖拽了將近大半個時辰,這才終於把人滾進了房門。

門關,看著歪七扭八著橫躺在門口的劉強,鄭予時喘氣難壓,累得一句話都說不出,憋屈得是想直接兩巴掌把人扇醒算了。

而直到親身經曆後,鄭予時才恍然:其實,亓涿光對她,真的很溫柔。

先前她在屍坑底下暈了,應該是她一路扛著她走的。然後客棧裡她見了手心眼珠子又要暈,她居然隻提了她頭發喊她‘彆暈’,而不是直接揍她一頓。

真溫柔啊。她對她,真好。

如此想著,鄭予時又看了一眼地上暈過去的劉強,恨不得再踹他一腳。

吃這麼多乾嘛!

無力吐槽,就地將就,鄭予時盤腿一坐,隨性潦草,就這麼檢查起了他身上的情況。

先前聞到的鹹膩味道,這會兒在密閉的屋子裡,更甚。

身帶鹹膩。倒是很像她知道的一種毒,蠶蝶絲。

說來也巧,蠶蝶絲,是蝶引之毒的附屬毒。是以蝶引解藥為引,添蠱毒蠶絲所製的小毒。

中毒者,像是被泡入灌滿酸鹽水的老壇,身帶鹹膩。而一旦鹹膩味出,肚臍由內開始生根,逐漸生出絲絲蠶絲,三日一生,三日一吐,三日一出。共九日,絲成,破肚而出,纏繞其身,活活裹成活人蠶蛹,生生憋死。

這毒,九日必死。

但……劉強虧空的身體狀況明顯不對,他中這毒,少說有兩月了。

不對勁。太不對勁了。

鄭予時抓了他的手,一瞧,果然,五指纏有白絲。

身中蠶蝶絲的人,第四日肚臍開始吐絲,新絲細軟、纖柔,但劉強手上纏著的這些,又硬又韌。太奇怪了。

心下生疑,她取了匕首朝人掌心一割,擠了一碗血。

往碗裡融入甘木、黃柴、麻繡風,略微一調,藥性浸入,下一瞬,數萬隻芝麻大小的白色蠕蟲蜂擁而出,密密麻麻,落了一地腐臭。

蠕蟲落地,離了血,三息不到便死了乾淨,化作一灘腥黃腐水,更臭了。

嘖。

蠶蝶生蟲,毒性對;甘木、黃柴、麻繡風,解藥也對;但就是,中毒之人的症狀,不太對。

蠶蝶絲,先是鹹膩之味再是蠶食而死,而劉強,而這滿城百姓,卻是身體虧空到了極點才出現鹹膩之味。這九日必死的毒,中毒者甚至拖了兩月都未能致命,較之真正的蠶蝶絲,症狀太輕了。

查看碗中解了毒的血水,再對比劉強掌心毒血,一撚,嗅聞。

明白了。

是蠶蝶絲,但也不是蠶蝶絲。

這毒裡麵,雖有蠱毒,但卻少了蠶蝶絲最重要的一味藥引子:蝶引的解藥。

如此,肚臍吐絲,但卻不至死,隻會逐日蠶食中毒者身體生氣,麵色青黃、眼中瘀血、唇色發藍,直至虧空成一具半死不活的軀殼。而之後會如何,她沒見過,也不好說。還需實驗觀察。

但好的是,因為毒性不全,所以並不需要丹藥煉製,光憑三位對應解毒藥草的藥性也完全夠了,能解,兌水喝就行。

喂了藥,睡過整整一夜後,第二日清晨,天將亮,人醒了。

劉強醒來,麵色雖白,但已然不再泛青。眼底紅絲仍存,但也沒了先前那充血溢滿的駭人。

他的眼神清明了些,見著屋內守了自己一夜的鄭予時,記憶回籠,他‘咚’的一下,朝人跪了去。

“多謝姑娘救命之恩!”

頭磕在地上,鄭予時去攔,生怕他好不容易救回來的腦子又磕壞。

“成。成。你先起來,我還有事兒要問你。”

“姑娘,您問,隻要是我知道的,我全都告訴您。”

似是解了毒清醒幾分,瞧著小小一隻的鄭予時,劉強嘴裡也不再一口一個仙人的胡謅,邏輯通順。

“你之前是中了毒。這毒叫人神智恍惚,但並不會侵蝕你的意識,所以你先前嘴裡說的那些亂七八糟的話,應該是潛意識裡察覺到了異常,在求救。”

“所以,你,可還記得你當初到底想說什麼?”

“記得!”

劉強說,他是鏢局的人,前些日子護鏢外出,三個月前才回。但這一回,他卻覺察家裡有些不對。

父母對他的態度,變了。

起先他隻以為是半年未見,思念促使下的嗬護,但漸漸的,他卻發現端倪。

六歲那年,他的母親為了救從樹上摔下來的他,右手折斷,無醫,落下殘疾。而如今的這位母親,雙手完好,右手甚至能扛米袋。

她,絕不是他娘。

他慌亂不安,找了昔日故友醉酒,但第二日,周圍鄰裡都知道了這事。

他們說他中了邪,說他犯了病,母親喊了大夫來看,開藥灌藥。劉強堅信自己絕沒認錯,也不可能認錯,但周圍所有的人都說是啊,都說沒有錯啊,都說那是他親娘親爹,說他錯了。

那是養育了他三十年的親人啊,是一把手將他帶大的娘親啊,他,怎麼可能會認錯。

鄰裡鄰居,往來都是熟人,說的人多了,聲音大了,假話都會變成真話。不知道什麼時候開始,他的身子變得孱弱無力,成日成日地昏睡,醒來就被喂藥灌水,恍恍惚惚。

終於,父親外出回來了,他本以為有救了,但,這位父親居然也不對!

他的生父因為耕種勞累,一背脊梁早已壓彎,身板不再筆挺。而這位父親,身姿挺拔,身高八尺。不對。完全不對。

身體越來越差,頭腦越來越昏沉,他害怕極了,他想逃。

趁著家裡無人,他逃了出來,逃到了街上,但,更詭異的事情發生了。

先前他隻以為是雙親鄰裡怪異,可到了街上,眾人圍堵、對峙,瞧著與記憶中相似卻又不儘相同的熟人,他這才幡然醒悟。

不隻父母,整個城,所有的人,給他的感覺都不對。

巷口推攤車的李老三跛腳好了;街上賣香囊的王老四臉上麻子不見了;成衣店鋪何掌櫃喜愛的素衣不穿了……

所有他記憶裡熟悉的他們,好像,都不是他們了。

所以,他才發了瘋,說了那些亂七八糟的話,生了那些在強逼之下萌生出的,父母被殺,被人替換的想法……

此般種種,就像是根,牽連出後頭的猜忌:整個城裡的人,都被換了。

都被他們殺掉了,都死了。

而他們,要殺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