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 章(1 / 1)

最後,鄭予時還是沒有接受亓涿光難得生起的好意,找了安葬的人,在歸元山腳下選了姑娘生前最喜歡的那一片油菜花地,葬了她。

事兒是鄭予時惹的,但許是因為眼珠子綁定在她的身上,乾這些事的時候,亓涿光雖一言不發,但一路都陪著她。

糙漢的錢袋裡剩下的銀子靈石不算少,他坑了姑娘的藥劑又害了人,這錢,鄭予時拿得半點兒不手軟。

付了安葬的錢,跟著記憶,她找到了姑娘落在山腳下的家,上前佇立,抬手敲門。

然而,就在指節將觸的瞬間,院子裡叨叨著的惡毒言語,一字不落,刺進了鄭予時的耳朵裡。

“天殺的白眼狼,給她找了這麼好一門親居然還敢跑!?隔壁劉老漢願意花三兩銀子買她都是抬舉她了,個不識好歹的賠錢貨。”

“就是!哼!讓她跑!那紀家是什麼身份?碾死她跟碾死一隻螞蟻一樣,跑?最後還不是落他們手裡。還好咱娘聰明,跟紀家聯手把那白眼狼騙回來了,不然,這五十兩銀子哦,落水裡了就。”

放在門板上的手,攥得生緊,嵌入掌心軟肉。

原來,那店裡的謀殺,是紀家的陰謀。原來姑娘的死,有一份兒,是背叛。

嗬。

鄭予時想笑,果然,這世上最靠不住的東西,就是情。親情、友情、愛情,沒一個好玩意兒。人這種生物,虛偽、偽善,眼睛裡看的,從來隻有自己的利益。

隻有像姑娘那樣的傻子,才會不要命的去相信。

拳頭攥緊,生生陷進肉裡,疼。

她明明逃了的,她明明可以好好活下去的,她明明告訴過歸元宗上的小傻子,告訴她,不要相信任何人的,可偏偏……她自己卻心軟了。重情的姑娘放不下她‘重病’的親人,然後,她死了。

院子裡敞開的銀子放了一地,那上頭,印著和糙漢錢袋裡銀子上相同的紀家印記。霎時,鄭予時了然。

姑娘她在撿到糙漢錢袋的時候,應當是看到了吧,她應當是知道了吧,知道親娘弟弟的背叛、拋棄。所以,最後那一句‘終於結束了’,是解脫吧。

真是個,傻姑娘。

院子裡的人閒適舒心,躺在與這偏僻鄉角完全不符的鎏金長椅上,搖金扇,捏玉盞,瀟灑自在。

身體健朗的‘重病’親娘,數著院子裡一堆銀兩寶物的貪婪弟弟,笑得叫人起了一身火氣。

他們談笑著,說著要價還是低了,說著白眼狼跑得好,跑了,紀家親自出手,給的錢更多,賣的價更高……

鄭予時恨不得衝進去揍人,但,姑娘臨死,遺願放下。她求她,求她救她娘。

救,她娘,的個祖宗!

心裡憋屈無處發泄,鄭予時一腳踢在門邊石頭上,氣得本就卡白的一張小臉,更白了。

姑娘的遺願,求她帶回三兩銀子,回去救命。

為了姑娘,這錢,她得給人送回去,好好的,給他媽的,送回去!

氣鼓鼓的,鄭予時腦子活絡,一點兒不嫌累,跑了錢莊特地換了三兩銀子的銅錢,一文一枚,足足三大包。她脆皮,扛不動,但她有錢!花了銀子請了人,扛著那三大包銅錢,興衝衝地就往姑娘家走。

三大包麻袋扛著錢幣,走一步,晃一步,叮啷響。鄭予時帶著人再回去,一路敲鑼打鼓,後頭已然跟了好一群看熱鬨的人。

“撒!敞開了撒!”

一聲令下,早就知道要做什麼的三人將麻袋一割,向上拋去。

瞬間,漫天銅錢叮叮啷啷,像是送行的喪歌,喜氣洋洋。

嘩啦啦的錢幣,噌亮,饞得人口乾舌燥。

突然,不知哪兒傳來一道歡呼,隻一聲,蜂擁而至。

“撿錢啦!好多錢,快來撿呀!”

欲念勾動,領頭人一帶,一發不可收拾。

“錢!錢!哈哈哈!”

“好多錢,快,快喊二丫她爹拿袋子來撿呀!”

“欸李老頭!你擠我乾嘛,我的錢!我的!”

圍觀的人們推搡揉擠著,哄搶一片。鄭予時那一聲‘撿錢’音量不小,畢竟是專門吼了給人聽的,那院子裡悠哉遊哉的老婦和男子,自然聽得到。

大門一推,吵吵著剛想罵人,突然,一地的錢,閃得老婦兩眼一花。

錢!她的錢!

“彆搶!都彆搶!這是我的錢,我家的錢!”

“大力,快!你快把他們攆走啊!不中用的混賬玩意兒!”

恨鐵不成鋼,老婦推了一把隻會傻站在一邊的兒子,罵了聲‘中看不中用的東西’,心急如焚。

眼看著撿錢的人越來越多,她啐了口唾沫,兩手一搓,衝進人堆裡擠著搶錢。

一方說著‘是我家的,你們這群不要臉的畜生啊,不許撿’,另一方說著‘誰說是你的?這錢是彆人發善心撒的’,爭執不休。

誰人不愛財?眼睜睜看著自家門口的錢被彆人搶得越來越少,老婦怒火攻心,嘴裡話把子罵得也越來越臟,或是實在聽得不耐煩,推搡著,不知道是誰先動了手,混亂中撿錢的手不乾淨,扯了幾把,擠來擠去,踩了老婦好幾腳。

哀聲歎氣,頭發扯亂,鼻青臉腫。老婦一口一個天殺的、砍腦殼的、混賬東西,罵了一地。

鄭予時站在遠處一老樹底下,看著,心裡仍舊不是滋味。

姑娘選擇離去,選擇解脫,選擇不去怨恨。

可她,替姑娘覺得不值。

“我這麼做,她會怪我嗎。”

“錢。送到了。”

“噗。是啊。”

噗嗤一笑,因著亓涿光極其直白的一句話,鄭予時的心情鬆活了些,連帶著話也多了起來。

“亓涿光,你說,世界上真的會有割舍不掉的東西嗎?”

“有。”

鄭予時一愣,回頭去看。

隻見,山間日光灑下,暖了人的長發,亓涿光整個人沐浴在日光中,像是慈悲的神女,眉眼含情,似要普渡蒼生。

真美啊。

然而她紅唇微啟,隻一句,幻想破滅。

亓涿光道:“傀儡,不會背叛。”

“……”

行。當她沒問。

*

賦靈指引,繼續上路。

亓涿光是見到過她身上的請柬賦靈的,但她什麼都沒說。

根據原文劇情,幼時的亓涿光對男主一見鐘情,非他不嫁,她這次回西疆域就是聽到消息,特意趕去參加招親的。

她沒有請柬,也不符合火靈根的參賽條件,但她很強。強到回宗門後,以金丹後期的修為強行越階挑戰守關的元嬰期前輩,浴血死戰,硬是給自己爭了個招親名額。一路殺出重圍。

鄭予時記得,雖然參加試煉的大多姑娘都被男主收入了後宮,但試煉的第一名,贏得第一個和男主雙修資格的人,是她,惡毒女配亓涿光。

唉,可惜了。

好好一姑娘,非喜歡這麼一個病秧子陽痿的種馬渣男。真是,鮮花和牛糞那妙不可言的緣分啊。

都說行路難,行路難,直至天色將暗,鄭予時他們才終於走到下一個落腳小城,當歸城。

入城,尋了家客棧,住下。

亓涿光有錢,儲物袋裡的靈石叮啷啷的,一抓一大把,但房間她卻隻開了一個。

抱著自己的包袱,鄭予時站在床邊,上也不是,不上也不是,一臉難色。

孤女寡女,共處一室,這大晚上的,是不是過於曖昧了些?雖然是有些閨蜜好友喜歡睡一起聯絡感情,但她和亓涿光明顯不是這麼回事兒好吧。

“過來。”

“來了。”

僵直打破,鄭予時收了自己亂七八糟的心思,回身朝人去。

隻見,那身後本是空落落的桌案這會兒擺滿了藥草,長的短的紅的綠的,各種各樣的花花草草揉了一堆,看得人眼花繚亂。

“這!這!”

鄭予時一把飛撲趴到桌邊,兩眼放光,狂咽口水。

這些可都是好東西啊!亓涿光上哪兒搞的!?

“白日出門,隨便買了些。”

“你看看還差什麼,解毒。”

聽她提,鄭予時這才想起,為了苟命,她答應了給人解毒來著。

亓涿光應該是將街上藥鋪裡的藥都買了個遍,這帶回來的藥草不是夠了,是夠夠的了,就她身上那簡單的毒,小玩意兒,解個百十來次不成問題。

隻是……

“丹爐呢?”

煉丹爐沒買嗎?

“你不是丹師?”

“……”

亓涿光的反問,鄭予時感覺自己受到了羞辱。

上輩子靈末,世間含有靈力的草藥極其昂貴,為了做研究,她用量極大,花錢不少,所以彆的自然是能省則省的,煉丹,她通常用的,是家裡廚房的一口大鐵鍋。

現在過來這邊,窮還是一如既往的窮,要不是蹭著亓涿光,身無分文的她不隻鍋沒,人估計也得餓沒。

不願再提。

鄭予時揮揮手,滿不在意。

“沒事。你那毒不難解,手搓也成。”

不難,解?

亓涿光眼底趣味更濃。

紅滿天,西疆域第二分支毒蠱門的秘藥,就連禾丹宗的長老都犯難,但撿來的這個小矮子對它的態度就像是吃飯喝茶一樣平淡,她說,不難解。

有趣。

本來隨便街上買的草藥,亓涿光沒想著能解毒,隻是讓她瞧瞧還差些什麼,後續好找。但,她瞧著卻像是瞧了好些寶貝。她說能解?倒是叫她有些期待了。

沒有回應,鄭予時也不耽擱,直接徒手扒拉了桌上草藥。這裡摘一株那裡揪一把,團巴團巴揉在手心裡。

未經靈火鍛煉的草藥藥效有限,但解小毒,足夠了。最後隻需勾取一絲靈力入內,調和激活藥性便可。

鄭予時將搓好的藥丸子捏在手裡,剛想調動靈力,突然,頓住。

先前她在那家黑店搓的迷藥丸子,好像就是因為她異樣的靈力,所以,炸了?那這個會不會……

盯著手心裡比白日還要大上幾倍的藥丸,鄭予時心裡有些慌。

要不先弄清楚靈力異樣,以後再說?可她剛剛才誇下海口說解毒不難來著,這會兒要是說不行,亓涿光會不會覺得她很沒用,然後又起了把她煉成傀儡的心思?

應該,不至於吧。

一陣後怕,鄭予時可不敢賭亓涿光那任性妄為的脾性,後背生寒,她什麼都沒說,先小心著悄悄內視丹田,視察自身靈力。

誰知這一查,還真叫她看出了不對勁的地方。

內視朦朧,她便索性抽了一絲靈力,操控在手,湊近細細看著。

咦。她的靈力,圓合了!?

鄭予時眼底震撼,張目結舌,驚到整個人都僵了住。

從前入觀,師傅說她靈根極佳但似是隱有殘缺,神魂不穩,應是缺了一魂。

二十多年的修行,金丹凝結,並無大礙,鄭予時隻當是師傅胡謅了玩笑,完全沒放在心上,但如今前後對比,如此鮮明,察覺到自身靈力變化的她這才幡然驚醒,原來,是真的。

不同於小傻子殘破的五雜靈根,她本是修煉極佳的混元靈根,也叫五靈根,而現在,她的靈根較之從前更加凝實絢爛,連帶著靈力都圓合飽滿。

她的神魂,找齊了。

所以!

所以小傻子是她那缺了的一魂所化?所以她才會有小傻子的碎片記憶,所以那明明賦靈小傻子身上的印記才會落到她的身上。

因為,她,就是她!

可是這不是書中的世界嗎!怎麼會……

鄭予時額上細汗密布,雞皮疙瘩起了一身。忽地,似是一道灼熱視線盯來,她抬眼去看,看進了一雙飽含興致的漂亮眼睛。

亓涿光!

瞬息,鄭予時轉即低頭,裝模作樣地忙碌著將靈力勾入藥丸,掩飾心虛。

靈力成絲,根根分明。

亓涿光瞧著,眼底的笑更深了。

靈力化形,那是元嬰期才有的控製力,這屍坑裡撿來的小矮子,才剛煉氣就使得如此嫻熟,本事不小。確實,如她所說,煉成傀儡,可惜了。隻是……

隨著靈力波動,小矮子的一雙眼睛,更亮了。

亓涿光眉尾輕挑,指尖虛虛落到了自己眼下,似是思索,輕點著。

擁有混元靈根的人,眼有靈,眼底那純粹到極致的靈,就是他們最具特色的體現。

混元靈根,萬年難出一位,因其靈根強勢,萬物生靈的氣息,凡是在他們身上的,壓製藏匿,尋無所蹤。而這足以屏蔽所有寶物氣息的效用,是這世上最有用的,運載工具。

所以,萬人坑底,亓涿光在第一眼見到小矮子時,便瞧上了她。

想著煉做傀儡,用她來,裝東西。

可陰差陽錯著,小矮子說要替她解毒,著實有趣,於是便留了她一命。隻是,等這毒解了,這小矮子,她還是要煉成傀儡的。

畢竟,如她所說,隻有傀儡,不會背叛。

隻是,可惜了。那雙曜石一般透亮的眼睛,真美啊,倒是有些舍不得。

不如。挖出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