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片昏暗的空間總是寂靜的，除了微微的風外，聽不到任何有關生命的聲響。

連盛開的花朵，輕擺的樹枝都透露著一股詭異的死寂，像攝人心魄的鬼魂，又如無法掙脫的夢魘。

散發著濃鬱香氣的花瓣飄飄落在裴曉纖長的睫毛上，被修長優美的指尖輕輕撫去。

他從黑暗中掙紮醒來，入眼便是白發飄飄，渾身素雅高貴，如同仙人一般出塵優雅的燕雲。

他枕在燕雲的腿上，怔怔的凝視著沉默的人，平日裡鮮活靈動的雙眼此刻如同這片花林一樣，毫無生氣。

燕雲微微垂頭，發絲遮住臉頰，複雜晦暗的眸光被掩蓋，像是受到了蠱惑般伸出手，不由自主覆蓋上裴曉的雙眼。

視線被黑暗籠罩，額頭貼上兩片溫熱的柔軟，他聽見了自醒來後的第一道聲音。

“對不起，我向你道歉。”

……

聽到這句話，裴曉竟然有點想笑。

心頭憤怒的野獸在叫囂著，他將燕雲的手猛得推開，從膝間坐起，噴著怒火的目光卻對上一雙深邃溫和的眼眸。

裴曉心中熊熊燃燒的憤怒猝然停滯，望著這雙與平時毫不相乾的雙眼，一股莫名的熟悉感湧上心頭。

他微微發怔，但不過片刻便回過神，咬牙切齒的衝燕雲怒吼道。

“有什麼你衝我來，我們之間的事情為什麼要扯上彆人！他們是無辜的！”

燕雲眸光複雜，深處翻湧著驚濤駭浪，似乎要將裴曉鮮活的模樣刻進腦海，望著裴曉的雙眼一刻也不舍得轉移。

“真好……”

他輕輕的呢喃道。

“你說什麼？”

裴曉看到燕雲嘴巴微動，卻沒聽清楚他說的什麼。

“我隻是希望你能夠留在我身邊，我愛你…”

尾音消散在漫天的花海之中，寂靜無光的空間在霎那間升起太陽，霞光沾染遠處的蒼穹。

花瓣簌簌的落下，裴曉的視線被鋪天蓋地的花片遮擋，在花與花之間的縫隙中，燕雲看向他的眼裡滿是無儘的溫柔，與腦海裡那道總是含笑的身影重合。

裴曉唇線繃直，拆穿他惺惺作態的假麵，衝始終身子直直跪坐的燕雲怒吼。

“你這樣的行為叫愛嗎？

殺了我的朋友，將我關起來，隨意修改我的記憶居然還恬不知恥的希望我愛上你？我告訴你，哪怕失去所有記憶，哪怕是下輩子我都不可能愛上你！”

被如此指責，燕雲也沒有同之前一樣翻臉，或者調笑。他芯子裡像是換了個人，靜靜地坐在那裡，情緒穩定的誇張。

隻是在裴曉說出下輩子三個字時，放在膝間的手指緊緊攥著衣服，用力到那片衣角瞬間消失不見。

沒一會兒，他鬆開攥著的拳，聲音很弱，像片風中沒有落點的浮絮。

“那是他們的真實想法，我不過將他們心底的欲念引了出來，我希望你能看清人類的醜惡，自願留在我身邊。”

燕雲伸出手，修長的手指貼上裴曉的臉頰，漂亮的異瞳在絢爛的陽光下流光溢彩，美的驚人。

精致的薄唇微動，他認真說道，

“愛不隻有付出，還有占有，我不覺得想讓你囚在自己身邊的想法有什麼錯。

顧銘為你付出了那麼多，捫心自問，你愛上他了嗎？不過……我確實後悔了，後悔手段太過偏激。”

提到顧銘，裴曉微微愣了愣，漂亮的眉眼滿是厭惡，語氣很衝，“這和你沒關係，你比不上他！”

燕雲細碎的眸光閃了閃，卻沒有如他預期那般生氣。

放在裴曉臉頰上的手慢慢向下，最終停在那顆跳動的心臟上方。

“你知道顧銘是怎麼來的嗎？”

感受著掌心下健康有力的心跳，他似感慨般歎了口氣。

“他是我的心臟所變，當他愛上你那一刻開始，我的心便不在屬於我。”

裴曉憤怒的情緒因為燕雲這句話停了一刻，他下意識看向燕雲的心口處，神情複雜。

“顧銘…是你的心臟？”

顧銘不是人，而是一顆心？

怪不得，怪不得他會有燕雲的心臟，甚至給了自己…

他當初那段時間會如此虛弱，原來是因為將身體分給了自己一半。

“為什麼會這樣！顧銘他，不應該的啊！這和…完全不一樣！”

裴曉瞳孔輕震，沒有血色的嘴巴微張，像是受到重大打擊一般不可置信的說道。

雖然之前從燕雲口中聽到過顧銘與他的關係，但是當被隱蔽的真相揭開，他竟然還是不可置信。

燕雲……

他自己的心不在體內居然還能活就算了，他的心還變成了主角？！

劇情從始至終都是圍繞著顧銘展開的，現在已經不隻是偏移了，而是完全不一樣，沒有一點相似的地方！

局裡從前出現過這種情況嗎？

為什麼新手課程上從來沒有提到過？

自己就真的這麼點背，這種離奇詭異的事情居然讓他遇上了？！

“和什麼不一樣，是天道設下的劇本嗎？”

燕雲打斷裴曉紛亂的思緒，接著說道。

“！”

聽到劇本這兩字，裴曉額頭上瞬間汗如雨下。

感覺一道雷從自己頭頂打下，心中如被人捶打一樣咚咚作響。

他…他居然一直都知道嗎？！

他心虛又驚呆的咽咽口水，看著依舊波瀾不驚，如出塵之人的燕雲。

他似乎完全不清楚這番話對自己來說有多大影響。

“你…你在說什麼？我聽不懂。”

裴曉說話吞吞吐吐，長長的睫毛忽閃忽閃，完全不敢直視燕雲的視線。

還真是一點也沒變，完全學不會說謊。

燕雲心中感慨，

“我早就知道了這個世界的規則。無非是所有人按照天道安排的路線前進，為這個世界，為天道提供運行的能量。”

燕雲清亮的眼中倒映著裴曉慌亂的身影，他不在意裴曉的否認與逃避，自顧自的說下去。

“我才是顧銘，真正的顧銘。他不過是我用我的心臟做出來，代替我迷惑天道的工具。

我不甘心做天道的工具，不甘心做一個傀儡。所以一直暗中培養力量，為的就是破了那所謂的天，將自己掌握在自己手上。”

微風吹動燕雲的發絲，銀白的顏色在絢爛的陽光下熠熠生輝，身上泛起一層柔和的光暈，出塵的模樣與眼底的狠戾形成鮮明對比。

“從你來到這個世界那一刻，我便知道你不屬於這裡，我知道你來到這裡是為了幫助那個創造我的天道，我不應該留著你。

可為你跳動的心告訴我，我做不到。”

他掩去眼底複雜的情愫，口中的聲音仿佛從心底深處長久積壓的哀痛中傳來，

又似乎隻是簡單的問話，沒有任何意義。

“現在呢？現在你依舊希望我聽從天道的安排，按部就班的活下去嗎？”

說完，他看向裴曉的眼光一刻也不挪移，帶著隱晦的期盼，期盼著裴曉的回答。

可惜，裴曉對於這件事的回答從之前到現在依舊沒有改變。

“可，可那是多少人都羨慕不來的好命，為什麼要抗拒呢？”

裴曉認真思考後說道。

他不在逃避燕雲早就知道一切的事實，甚至想要說服燕雲。

“你看，這世界上有這麼多沒有姓名的路人甲，他們過的生活多麼艱難。

就拿慕欣雅來說，如果她有主角光環，還會是現在為了孩子封魔的模樣嗎？

在這偌大的世界裡，多少人都認為自己會是那個主角，但事實上呢？他們隻是在劇情中一筆帶過的渺小萬眾罷了。”

聽了這番話後，燕雲沉默了。

就在裴曉認為自己成功說服了他時，燕雲認真的開口問裴曉了一個問題，

“……如果我給你所有你想要的東西，但是不允許你離開這裡，你願意嗎？”

“……”

這下換裴曉不說話了。

燕雲展顏一笑，接著說。

“我和你一樣。

被安排的人生再怎麼好，那不是我想要的。從一開始，我隻想要掙脫束縛，但在見到你的那一刻，它就變了。”

燕雲伸手將一直沉默的裴曉溫柔抱在懷裡，輕聲說道，

“從出生那一刻，我的腦海裡便存在一道聲音，它不停告訴我應該怎麼做，應該怎麼選。

但在遇到你那一刻，我便聽不到任何惡心聲音。”

“慢慢的，我想要得到你的愛，想要你的視線無時無刻都停留在我身上。

我想聽到你的喘息，想要與你沉浸在欲海，和你在一起的時候我才能感到自己是活著的。”

裴曉無力的張張嘴，卻什麼也說不出來，最後擺爛般將臉埋在寬厚的胸膛中。

他想，如果自己腦海裡同樣有這麼一道聲音指揮自己，那他說不定也會很討厭這個世界。

燕雲伸手撫著裴曉的背，感受著這來之不易的靜。

良久後，他開口給裴曉下了一管定心針，“放心，你朋友現在都好好的。我已經讓他們回到了現實世界。”

“那其他人呢？”

裴曉窩在他懷裡，微微抬頭問道，整個人看起來乖巧極了。

燕雲心中最隱蔽的一塊地方忍不住柔軟下來。

陽光飄飄灑灑透過花朵與樹枝間的縫隙，斑駁的光影落在那凡人所不能及的昳麗臉龐，仿佛一副無聲畫卷。

男人眼底的溫柔可以將人溺死在其中，“之後我會把‘遊戲’收回，讓世界回到原本的軌跡上。”

“真的嗎？太好了！”

這樣任務也算完成了吧？太棒了！

裴曉激動的彈起來，被突如其來的驚喜撞到暈暈乎乎，心裡炸開了花。

他欣喜若狂，又一下子蹲下來環著燕雲脖子用力搖晃，清朗的聲音帶著摯熱的少年氣，

“謝謝燕雲，你人真好！你一定也會放我走的對吧？”

他開心的話裡略帶著試探，心中打著鬼點子，暗暗希望燕雲能大發慈悲將他也放了！

隻是這句話並沒有得到燕雲的回答。

果然……

裴曉心中泄氣，不甘的垂眸掩飾自己的失落。

算了算了，他現在這好說話的模樣，以後自己努努力說不定也能把他放了。

他從燕雲脖頸中抬起頭，微微歪頭猜想道，

“你今天好奇怪，和之前那個鬼樣子一點都不沾邊。該不會，這又是你的哪個人格或分身吧？”

望著裴曉可愛的樣子，燕雲垂下眼怔怔的衡量許久，最終釋然一笑，

“我和他…算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