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嬰兒與燒傷(1 / 1)

她的哭是無聲的,是絕望的。

淚水順著蒼白沒有一絲血色的臉頰流下,原本卷翹如大波浪的長發已經變成了及肩的掛耳發。

淩亂的,濕漉漉的黏在她露出的脖頸和隻有巴掌般小巧的臉上。

她身上沒有一點屬於年輕人的青春氣息,有的隻有被生活的重擔壓彎的瘦弱身軀,和比實際年齡蒼老好幾歲的容貌。

慕欣雅猛然聽見熟悉的聲音,身體一震,從無法停歇的哭泣中緩緩抬起頭。

當她看見裴曉充滿心疼的神情,積壓在心底的情緒像是找到了出口,瞬間宣泄爆炸。

她猛的撲上來,緊緊環著裴曉的脖子,趴在他寬闊溫暖的懷裡肆意放聲大哭。

“誒,誒!你……”

突然被摟住的裴曉有些無措,心中更多的是心疼。

他不清楚慕欣雅為什麼會選擇自殺,但既然被他救下,這就是他們之間的緣分,是命中注定要走的一遭。

裴曉不會無動於衷。

他將自己身上披著的外套拿下來披在哭泣的女孩兒身上,雙手回抱住嬌小的少女,給予她此刻最渴望的溫暖。

而裴曉的身後,裝可憐失敗的顧銘正雙手插兜,冷冷的看向這一對‘苦命鴛鴦’。

不過,當他看到裴曉被濕淋淋的人‘強行’抱住,

並且自己的外套就這麼被慷慨的讓給他人時,表情有那麼一刹那的扭曲。

他陰沉著臉,半強迫的將兩人分開。

見自己被拉開,慕欣雅沒有任何情緒,她敏銳的察覺出顧銘的不悅與不喜。

看著渾身貴氣的男人,她心道果然,優秀的人身邊也是同樣優秀的人。

她默默與裴曉拉開距離,用手擦擦眼淚。

看著裴曉眼睛裡是毫不參假的關心,她咬咬唇,心中爭鬥了一番。

最終低垂下頭,沉沉的看了眼懷裡一直緊緊抱著的被包,像是下定了某種決心,顫抖著手緩慢的掀開裹著東西的被包。

裴曉的注意力也跟著被吸引過去,但他隻暗暗窺到一點點被子裡東西的相貌,還沒等他辨清,視線便突然陷入漆黑。

是顧銘,

他伸手捂住了裴曉的雙眼,擔心碰過水的手太過涼冰到裴曉,所以隻是虛虛搭在鼻梁上方。

“……曉曉,我建議你要做好心理準備。”

他清楚裴曉是個好奇心很重的人,今天不論自己說什麼怎麼勸,裴曉都要看清楚裡邊的……人。

“好。”裴曉咽了下口水,點點頭,因為顧銘遮遮掩掩的動作與藏頭露尾的話語莫名有些緊張。

臉上的手慢慢移開,裴曉卷翹的睫毛隨著眨眼的動作掃打在顧銘手心,溫熱的呼吸拍打在冰涼的手上,讓他忍不住心跳加速。

雖然貪戀,但他依舊按照裴曉的意願緩慢的挪開手。

黑暗中視線慢慢聚焦,裴曉終於看清了繈褓中的,

嬰……兒?!

他的瞳孔因為震驚與恐懼而猝然收縮。

慕欣雅懷裡精致的包被裡,駭然躺著一具黑白相間骷髏狀的小嬰兒,如若不是腹腔微弱的起伏,裴曉定然會誤以為這是具死屍。

“這,這是怎麼回事?”

望著眼框深陷,麵色焦黑,皮膚像被烤皺的麵包一樣發黃,皺縮,乾枯的小嬰兒。

裴曉咽咽口水,終於意識到這件單純的拯救少女事件比他想象的還要不簡單。

眼前這個不足八月的嬰兒身上沒有一絲肉,瘦小的如一副骷髏。

論誰看到這一幕,第一眼都會被這具破敗不堪,滿是瘡痍的一幕驚到。

慕欣雅剛被抹乾的淚水又湧了出來,她猛的捂住嘴,眼淚從指尖滑落,肩膀劇烈的顫抖著。

“都是我的錯,都是我的錯…”

她拚命的哭泣,如纖細青蔥指尖的手顫抖著撫上痛苦呼吸的嬰兒。

白皙的手指上有這幾道正在流血的細口,但慕欣雅似乎感受不到疼痛,生活的痛苦與不公早已賜給她片刀肉般的酷刑,這些對她已經算不了什麼。

見慕欣雅陷入了悲傷一時間很難從這種狀態出來,裴曉冷靜下來思考後決定先將兩人帶去醫院做些簡單的包紮和檢查。

顧銘和他對視一眼,不等裴曉開口請求,立馬懂了他的意思。

兩人將懷抱著嬰兒的慕欣雅帶到顧銘的車上,拉滿油門直奔醫院。

——

嬰兒已經送去手術室急救,儘管裴曉二人來的及時,但水還是沾濕了包著嬰兒的包被。

本就發炎的傷口如今更是雪上加霜,到醫院時嬰兒已經開始高燒不退,渾身滾燙,呼吸也開始困難。

裴曉兩人已經脫下了濕衣服,換上了一件簡單的翻領POLO衫外套,內搭一件白色的短袖打底。

顧銘和裴曉的衣服除了顏色不一樣外,其他款式與造型都一樣,不知情的人看還以為兩人是小情侶呢。

現在裴曉正陪著慕欣雅坐在手術室門口的長椅上,看著終於平複好情緒,停止哭泣的慕欣雅。

他拿起腳邊放著裝衣服的袋子,遞給她,“先換上衣服吧。”

慕欣雅沒說話,搖頭表示拒絕。

見狀,裴曉隻好把她身上已經失去保暖作用的外套拿下來,把乾的新外套披在慕欣雅身上。

“……你願意和我聊聊嗎?”

裴曉沉默後主動開口。

慕欣雅緩緩抬頭,對上裴曉關心的眼神。

心中突然升起幾分不軌的想法。

他心這麼善,要是能抓住他,不但安安的病有救了,後半生肯定不用在吃苦了……

“當時你在超市遇見我的時候,我說是在兼職,其實是騙你的……”

她抿了抿蒼白的唇,看起來柔弱無比,

“其實我大一的時候便申請退學了。”

聽到這個消息,裴曉瞪大雙眼,久久未合上嘴巴。

在他和慕欣雅不多的幾次接觸裡,可以看出,慕欣雅絕對是一個很善良很有能力的人。

家境雖然貧寒,但學習是拔尖中的拔尖,每天下了學還會幫爺爺去賣點菜撿些垃圾。

擔心爺爺的身體,從來不讓爺爺碰家裡的重活,打掃衛生和洗衣服做飯都被心疼老人的她一手包攬。

並且在學校,她也不會在意他人眼光,總是撿些瓶子回去補貼家用。

想到這些,裴曉沒有選擇發問接著,而是繼續當一個安靜的傾聽者。

“我剛上京大不久後,經過學生會一個學長認識了安安的生父。”

慕欣雅的眼神充滿了悲傷,遠遠的望著空氣中的一點,似回憶似一泓清水湧上心頭。

而安安,便是那個被包裹在精致包被裡可憐孩子的名字。

“他叫曲劍,比我大八歲。

那時我剛失去養育我長大的爺爺,他闖入我的世界,對我很好所以我和他在一起了。”

說到這裡,慕欣雅話語一頓,“我以為那是我會是幸福的開始,直到…他老婆找到了我。”

她聲音哽咽,紅著眼眶朝裴曉解釋,語氣慌亂中帶著恐懼,似乎陷入了當時可怖的回憶中。

整理好情緒,慕欣雅繼續說道,

“他老婆直接衝到我上課的教室將我一頓臭罵。我永遠也忘不了當時周圍人看我的眼神,那麼鄙夷,那麼瞧不起,還有他們的嬉笑,譏諷和竊竊私語。

從那之後,不論我走在哪裡,哪裡都是彆人譏諷的目光,我成了大家茶餘飯後的笑柄。

哪怕學校不允許大家討論這件事,可人之口,安能止也……”

裴曉歎了口氣,這句話說的不錯,人言可畏。

真正殺死你的往往不是浮於表麵的尖銳利器,反而是造不成實質性傷害,而不被人放在眼裡的閒言碎語。

如果內心足夠強大,那些來自精神層麵的攻擊對他們來說就如同灑在身上的毛毛雨一樣不痛不癢。

但無時無刻麵對陌生人的打量,走在路上突然傳來的辱罵和嘲笑,以及網絡上鋪天蓋地的指責與謾罵。

又有幾個人能做到如此強大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