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命中一定有一些事情發生的契機,巧合到讓你覺得匪夷所思。
手機裡,艾嘉笙的消息剛發送過來,顧染黎便聽到咖啡店的音響裡,流淌出一首抓耳旋律:
「長夜打磨我,一生脈絡」
「尚缺一場荒蕪,浪擲我」
「晴晝不識我,餘生風波」
「死海泛起皺褶」
「淺薄識破,誰愈合我」
歌手緩緩唱完,然後,一個利落的吉他掃弦切入,再開口時,讓人感覺,陰霾散了些,天光開了些。
但基調沒變。
「長夜打磨我,一生脈絡」
「尚缺一場歸宿,勸慰我」
「晴晝不識我,餘生風波」
「荒野誕生詩歌」
「深意看破,誰光顧我」
是一首民謠歌曲——《一顆向陰的樹》,也是同名概念專輯的主打。
這張數字專輯今日首發,所以,不止顧染黎,包括咖啡店的店員也是第一次聽到這首歌。
不得不承認,這歌確實好聽。
詞曲搭配似珠聯璧合,演唱者的獨特嗓音,更是有著穿透歲月的力量。
顧染黎在聽到第一句的時候,正在收電腦的手就猛的一頓,直到詹世鈞的電話進來,說他已經落地,她才趕緊裝上電腦,拿著大衣往出口走。
首都機場向來繁忙,平均幾分鐘就要落地一趟航班,二十分鐘前,一趟從西寧飛過來的航班平安落地,乘客下機後,紛紛奔向各自的目的地。
其中有不少人都從這家咖啡店門前路過,但大家都行色匆匆,無心留意播放的歌曲。
直到一個穿著棕色西裝的男人,在門外將這首歌精準捕捉:“欸,這家咖啡店肯定有你粉絲你信不信?”
聽到這句話,他旁邊那個帶著黑色鴨舌帽的男人,下意識抬眸往裡看了一眼。
顧染黎就是在這個時候走到了門口。
然後,沒有任何準備的,撞上一雙清秀眉眼。
兩人目光對上的那一刻,她微微凝眉,他惶惑一瞬。
顧染黎看到落在她眸中的那雙眼睛,一如既往的漆黑清澈,隻是比幾年前更多了幾分故事感。
不過,再意外,她與他的交流也僅限於此,沒有再深入,顧染黎就當是遇到了一個陌生人,目光短暫交彙後,便利落側過身,走向了到達出口。
到了後,她便站在那裡,專心尋找著詹世鈞的身影,結果,先行映入她眼簾的竟然是一個穿著大紅色風衣、帶著黑色墨鏡的女人,小麥膚色配張揚笑容,走在人群中格外吸睛,堂堂詹大老板走在她身邊像是她的保鏢。
沒想到謝春紅會來,顧染黎頗感意外地笑了笑。
“你說你來就來吧,”顧染黎先是看了詹世鈞一眼,然後朝謝春紅輕輕一挑眉,“怎麼還給我帶意外驚喜?”
“什麼意外驚喜,這是我瘋狂爭取才得來的必然結果好不好!我跟你說顧染黎,我那天都沒反應過來,你送我本書就算告彆了?”謝春紅把行李往詹世鈞那一扔,挽上顧染黎的胳膊就大步往外走,“我告訴你這可不行,太便宜你了。”
顧染黎笑:“我又不是不回去了。”
“我不管,反正周末你要給我當導遊,帶我逛北京。”
聽到這兒,走在她倆身後拿著兩個行李箱正一肚子沒地撒的詹世鈞冷冷來了一句:“有沒有周末都另說。”
謝春紅聽了瞪他一眼:“詹扒皮!”
顧染黎朝她比了個讚:“你的中文,已經出神入化了。”
謝春紅朝她擺擺手指,示意:“低調低調。”
詹世鈞:“......”
本來一切順順利利,三個人都快走到停車場了,忽然之間,一個不知道從哪兒飛來的首飾盒,差一點就砸中謝春紅的腦袋。
三人頓住腳步往後一看,才看到不遠處有一對情侶在吵架,吵得那叫一個麵紅耳赤歇斯底裡,看來又是一出狗血戲碼,不過,他們都沒有太多看熱鬨的心思,徑直往停車場走了過去。
“嚇死我了剛才!”謝春紅沒想到自己剛下飛機迎接她的就是這麼個意外,說完,像是在尋求安全感似的,倍感親昵地枕上顧染黎的肩往前走,“還好我的黎黎是不會吵架的人。”
“我不會吵架?你聽誰說的?”顧染黎輕笑一聲,反駁道,“我吵起架來,可嚇人了。”
“你還會吵架?”謝春紅震驚得頭都抬了起來。共事三年,她從來沒見顧染黎跟任何人紅過臉,她覺得,這姑娘特彆能包容,準確地說,她不愛計較。
“那是,我顧染黎什麼不會?”
謝春紅聽了,笑她:“嘚瑟。”
就這樣開玩笑地說了一路,等坐上車,三個人立刻切換成了工作狀態。
忙忙碌碌三天過後,終於迎來周末,顧染黎算著日子,傅京津應該也要回來了,正想著要不要把他介紹給謝春紅認識的時候,就收到了他的消息:【工作上有些事情沒處理完,要先飛一趟深圳,大概一周後回北京。】
顧染黎看到,也顧不得時差,直接給他撥了一個語言電話過去。
他接得很快,並且接通後直接就是一句:“想我了?”
她沒有委婉,拿著手機,對著那邊,很鄭重地“嗯”了一聲。
就這一個字,簡直要把他魂都勾去。
傅京津心思顫動得直接從候機室的椅子上站了起來,走到落地窗前,看著停在等候位裡的航班,隻覺歸心似箭。
看他不說話,顧染黎主動叫他:“傅京津。”
他喉結滾動了下,應她:“嗯,在呢。”
“你是不是有點累啊?”她語氣溫柔地問。即使他再掩飾,她還是隔著大洋,敏銳地捕捉到了他難掩倦意的聲音。
“有一點兒。”他揉了揉眉心,沒否認。
“黎黎。”他溫聲叫。
“嗯?”
“知道我以前累的時候,想什麼嗎?”
“什麼?”
儘管心裡有明晰答案,但真要說起的時候,他又有些不知道該如何開口,思索了一下才答:“想很多,想肩上責任,想人生意義,想男兒追求,想著,要不負眾望。”
“那現在呢?”
“想你。”
責任、意義、權利,這些東西,支撐著他,走過工作強度極大的這些年。
但他知道,這些隻是催化劑,不是解藥,不是熱湯,不是肩膀。
隻有她,是疲憊生活裡的溫柔指引,是重壓工作中的幸福導向。
他也還是他,不會花言巧語,每次都是用最質樸的字眼,來撬動她心。
顧染黎聽到他的回答,抬手摸了摸自己發燙的耳尖,覺得自己真沒出息。
“以前不想啊?”她想反將一軍,於是音色一柔,乖乖巧巧地問。
“哪兒敢想。”他這麼說。
說完,有些自嘲地笑了聲。
是啊,哪兒敢想。
一想,那漫漫長夜,真的沒法熬,也沒法過。
顧染黎聽明白他這句話背後的深意,忽然就覺得揪心。
他又何嘗不是,尤其是此刻,他抬眸看著異國的天空,想象著他們分開的這些年,忽覺滄海桑田。
傅京津:“你沒回來的時候,總覺得思念磨人。”
顧染黎:“回來之後呢?”
他一低頭,幸福一笑,回她——
“思念解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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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通電話,最終還是被登機提醒截斷的,掛了電話,傅京津就上了飛機,然後從香港轉機去了深圳,落地深圳後,他稍微休息了一會兒,連時差都沒倒,便開始了繁忙的工作,一天內,他接連見了三家科創公司,並開了兩個會,晚上,本想好好休息一下,卻沒想到發小塗睿明突然拜訪,塗睿明這兩天正好也來深圳出差,再加上這位大少爺喜事將近,傅京津自然沒有將人拒之門外的道理。
不過,這位大少爺好像並沒有那麼開心,見了傅京津就跟終於找到一個能聽懂他話的組織一樣,嘴裡那叫一個滔滔不絕。
傅京津聽兩句就聽明白是怎麼一回事了,塗睿明未婚妻是做藝術品珍藏和展覽的,幾乎一年四季都是在天南海北的跑,兩個人聚少離多,所以,到了談婚論嫁這一步,塗睿明和他的家人都希望她能換個安穩一些的工作,並且這換的工作還絲毫不用她費心,且保證能全方位碾壓她原來的工作,但她就是不願意。
塗睿明臨了落了一句:“你說,還是小時候好,長大了煩心事真多。”
傅京津真不知道他在煩心什麼,在他看來這明明不算事:“有什麼可煩心的,你想辦法去說服你家人不就行了,堂堂大老板,這點能耐都沒有。”
“不是,我為什麼要說服我家人啊,”塗睿明不理解,“我又不是讓她當全職太太,也不是讓她在家洗衣做飯相夫教子,我隻是想給她謀個清閒差事,跟她專業對口,不用奔波,還有高額工資,並且這工資不是我身為丈夫給的,是公司給的,完全肯定了她的社會價值,車、房、彩禮都到位,給她足夠的保障,這多少人夢寐以求的生活,不比她到處奔波強,我真不明白她到底在糾結什麼。”
“你少拿你的肚量去度量彆人,也彆拿你以為的理想人生往她身上套。”傅京津不留情麵地回絕道,“塗睿明,你要是自己腦袋裡轉不過這個彎,那這個婚,我勸你先彆結,彆耽誤人家姑娘。”
“不是,我怎麼就耽誤她了?”
“你覺得你提出的條件好是吧,那我也告訴你,確實好,你要是敢發個征婚啟事,動心的人多的是,那我問你,娶彆人你願意嗎?”
塗睿明被問得語塞,含糊道:“行了,到底是律師,我說不過你。”
“你就回答我,娶彆人你願意嗎?”
“我願意個屁,我又不喜歡她們。”
“這不得了。”
“......”
“你喜歡她的光芒萬丈嗎?”傅京津看著麵前的蒼茫夜色,忽然問。
聽到這個問題,塗睿明像被點到一樣,沉思了會兒,才點頭:“嗯。”
“那你更要明白,任何光芒都不是白來的,所以——”傅京津說,“彆讓婚姻,摘去她的光芒。”
“睿明,權利和義務是同時存在的,你不能既欣賞著她的獨立自信,又希望她履行事事依附於你的義務,怎麼,天底下的美夢都讓你做了,你誰啊你。”
塗睿明被他一激,好勝心瞬間起來了:“那我就問你,婚姻中兩個人的義務會一直對等嗎?”
“當然不。”傅京津說,“愛隻能用來約束你的義務,不能用來約束她的。”
塗睿明聽了心裡一震,心想他這就叫拳頭打上棉花,失去了任何發力點。
剛才,他之所以會那樣問,是因為他想用“婚姻不是等價交換”來反駁他的論調,卻沒想到,他用一句【愛隻能用來約束你的義務,不能用來約束她的】把他的段位打回原形。
塗睿明沉思許久,忍不住感慨了句:“就你這思想境界,顧染黎當初怎麼舍得離開你?”
聽到這個問題,一向能言善辯的傅京津終於失了語。
深圳的秋天還熱得很,好在這幾天連續有雨,氣溫落了幾度,才算得上適宜。
此刻,傅京津和塗睿明正坐在酒店的頂層露台,抬眸是明亮月光,低眸是無邊泳池的粼粼波光,可他的心情,卻有那麼一瞬,是沒有光亮的。
過了好一會兒,他才拿起手邊的清酒,輕抿一口,說:“估計是短暫的,不愛我了吧。”
塗睿明簡直服了:“然後,她一回來你就原諒她了?”
“又沒犯什麼錯,就是當時任性了些。”
“不說一聲就走這叫任性了些?不......”他忿忿地,為好友抱著不平。
卻沒想到,他的好友用一聲清脆的碰杯聲,強勢截斷了他將要說出口的話。
看出他動作的刻意,塗睿明扯起唇角笑了笑:“傅京津,你可真能克製。”
“也不算能克製,我隻是清楚地知道——”
“知道什麼?”
“她的出現,比我的生氣更重要。”
同樣,她的回來,比她的離開更重要。
她還愛他,比一切的一切都重要。
“說實話,多年後再看到她的時候,什麼心情?”塗睿明問。
“心裡有點怕。”傅京津很坦誠地說。
“怕什麼?”
“怕從她眼睛裡看不到愛。”
塗睿明聽到這個答案,直接飆出一口國粹:“臥槽!踏馬的顧染黎上輩子拯救了銀河係吧!讓你這麼個好男人死心塌地!”
“拯救銀河係的是我,你不知道——”
“我又不知道什麼了?”
“不知道她有多好。”
“......”
“她當初就不該那麼冒險地去追逐夢想,”塗睿明說,“算了,追逐夢想也沒錯,但她不應該所有事情都瞞著你。”
傅京津想起兵荒馬亂的那些年,忽然輕輕歎一口氣:“那時候,真的是捧在手裡怕摔了,含在嘴裡怕化了。”
“那時候,我都不知道該怎麼愛她了。”
“那,”塗睿明問他,“那時候的你,覺得愛是什麼?”
傅京津想了想,才道:“愛就是,你知道她自己就是一片天,可你仍想為她撐起一片天。”
他認認真真的回答,殊不知,一陣輕拂而過的晚風,在吹動他衣角的同時,也吹動了她的裙擺。
直到她抬腳朝他走近,傅京津才像有心電感應一樣,於浮動的晚風中,輕輕回眸。
然後,於盈盈月色中,對上了一雙凝著淚的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