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1 章(1 / 1)

滿嬰,是她前世的名字。

她誕生於寒嶺,這是一個人、妖魔、還有修士都在此共存之地,不歸任何一界管轄。

寒嶺地帶苦寒,隻有經年不化的雪和長的仿佛沒有儘頭的黑夜。

她無父無母,是由天地間靈氣幻化而生,是一具天生的靈胎。

在寒嶺的日子很無趣,因為在這裡生活的人,不是凡界的逃犯,就是被逐出宗門的修士,還有就是一些在魔界混不下去的妖魔鬼怪。而他們來到這裡之後,都變得本分起來,作為唯一的容身之地,大家好像都有種默契的和諧。

她天生靈力強大,性格中又帶了些頑童似的惡劣,在最開始幻化成形的日子裡,一無聊了就喜歡捉弄人,而她最喜歡的就是那些魔族。

原因無他,礙於她剛化形什麼都不懂,出手常常沒輕沒重,凡人和修士都太脆弱,那些妖魔反而是最耐打的,他們皮糙肉厚,被捉弄了還會齜牙咧嘴地報複回來,滿嬰常常和他們玩得有來有回。

在那些漫長的日子裡,滿嬰漸漸地和這群妖魔變成了朋友,不管有什麼好吃的好玩的,總會給滿嬰捎上一份,而滿嬰也會在偶爾有麻煩找上門來的時候,仗著自己靈力高強幫他們出頭。

滿嬰的記憶裡,印象最深刻的一個魔族,是一個很年輕的男子,名叫槐危。

那時候滿嬰也不懂美醜之分,隻知道每次出門回來給他帶燒雞的人很多,寒嶺沒什麼好吃的東西,因此在她最開始對這個世界的認知裡,燒雞就是著世間最最美味的食物。

那時候她被那一隻燒雞勾地口水直流,她向來沒什麼道德心,直接推開人家的家門,理直氣壯地就走了進去。

正在廚房裡做飯的槐危聽到聲音被嚇了一跳,拿著手中的鏟子就衝了進來,一見是她,那張臉便垮了下來,冷聲問她:“你又想做什麼?”

那時候滿嬰還是個到處惹是生非的、貓嫌狗憎之人,自然被整的最多的就是這群魔族,他們不強大,也不像滿嬰一樣到處惹事,比凡人還像凡人。

以至於在看到這個不速之客時,槐危下意識地就認為她今天又是來鬨事的,直到滿嬰兩眼放光地盯著桌子上的燒雞,口水都滴了下來。

槐危試探性地問道:“你想吃這個?”

滿嬰點頭如搗蒜,兩眼饞的直冒綠光,像極了一隻吃不到雞的黃鼠狼。

這一點頭,便看到槐危笑了出來,那是殷禾第一次看到槐危對她笑。

後來每次有燒雞,槐危都會主動叫她過來,她能一個人吃完三隻燒雞,惹得槐危眉頭直皺,後來跟他越來越熟,那些和他一道的妖魔們也會給殷禾帶上一份,在那些漫長的黑夜裡,她也有了可以談天吃酒,圍爐烤火的朋友們。

這時候,滿嬰才明白,原來那時候的她並不是想欺負他們,而是想和他們交朋友啊。

直到有一天,她實在是在寒嶺呆膩了,她跟槐危他們說,她想出去看看。

槐危沉默良久,隻輕聲問了一句:“可以幫我帶一樣東西去凡界嗎?”

滿嬰疑惑地看著槐危放在她掌心的一隻珍珠耳墜,看起來被保存得很好。她問槐危:“這是誰的東西?”

槐危臉上的表情,滿嬰根本看不懂,隻覺得像是在難過,又像是在高興,還有一種漫長的而刻骨的情緒。

好複雜,她理解不了。

她聽到槐危輕輕念了那個名字,他說:“是我愛的人。”

愛?什麼是愛?滿嬰帶著一腦袋的疑問揣著那隻耳墜走了。

真正走的那天,她的那群好朋友站在寒嶺的出口處送她,北風呼嘯,滿嬰的心卻是暖的。

她高興地朝著他們揮手道彆,聲音裡滿是對未來的憧憬:“等我看遍了這世間美景,我便回來找你們。”

“到時候,咱們可要繼續做朋友啊。”

就這樣,她隻身一人來到了凡界。在這裡她好像學會了很多事情,比如出門買東西時需要一種叫做銀子的東西,不管是偷東西還是搶東西都會有人管著,不能肆意妄為。比如她跟著書堂裡的書生聽了一年的課,竟然也學會了識字讀書,還會了幾句酸掉牙的詩。

比如她懂了一件事,這世上的情緒不是隻有喜怒哀樂,還有思念,還有愛慕,還有遺憾。

終於有一天,她找到了槐危曾經說過的那個姑娘。

確切來說,實在不能算是姑娘了,她花白的頭發和滿臉的皺紋讓滿嬰以為自己找錯了人。

直到她看到那隻珍珠耳墜,一滴淚從已經渾濁老去的眼中落下,她喚出了槐危的名字。

滿嬰坐在她身前,道出了槐危讓她帶給這個姑娘的一句話:“對不住,沒能伴你到老。”

那個姑娘在收到珍珠耳墜的第二天便去世了,滿嬰看到她最後的模樣,她走的很平靜,耳朵上掛著成對的珍珠耳墜,臉上還帶著一絲未散儘的笑容。

滿嬰這個時候才意識到,原來人世間有很多人,是不能相伴到老的,他們會不斷地衰老,變得頭發花白,甚至都不到百年,他們就會從這個世界上消失。

而她擁有著漫長的生命,卻猶如一個初生的孩子,還未領會那些複雜的愛恨情仇。

她學著凡界的習俗,安葬了那個姑娘。

直到有一日,她在一棵樹上小憩,暖洋洋的日光灑在她的身上,舒服極了。

那一天,她遇到了泛雪,他們共同生活了好些年,滿嬰在凡界就多了一個小尾巴,他總是像影子一樣沉默地跟著她。

算了算日子,距離離開寒嶺的日子已經很久了,她突然很想念那些在寒嶺的夥伴們。

於是她跟泛雪道彆,一個人又回到了寒嶺。

她永遠都會記得那一天,寒嶺的天黑得仿佛沒有儘頭,寒風不停地刮過,又濕又冷,讓她的胸腔裡都灌滿了濕寒的涼意。

本該是零星點火的夜晚,整個寒嶺卻靜得仿佛沒有人存在的痕跡。

她每走一步都腿軟地不停往地下跌倒,又再爬起來,再跌倒,仿佛這雙腿根本不受她的控製。

所有人都死了。

他們都像是被吸乾了似的,隻剩下了一張張乾裂的人皮。

那麼鮮活的人,再回來時卻已經不成人形,皺著的,乾癟的,隨意被丟在地上,仿佛一張張被曬乾的紙。

寒嶺的最東邊,是槐危的家。她口中念著槐危的名字,一路往東邊趕。

一道人影就這麼突兀地出現在那個熟悉的院落門口,那道人影猶如一團黑霧凝成,隻勉強看得出是個人形,沒有五官,滿嬰甚至不知道那怪物是個什麼東西。

槐危的身體被重重黑霧束縛著懸在空中,臉色蒼白得嚇人,她驚怒交加,掌中一道靈光瞬間朝那黑影揮了過去。

然而那個黑影的做作卻沒有停下,他的身體就像是一個能吞噬一切的黑洞,那些攻擊打在那道黑影身上,不僅沒有分毫傷害,反而全部都被吸收了一樣。

槐危吃力地把臉朝著她的方向轉了過來,聲音像是被從嗓子裡擠出來似的:“走……快……走……”

那聲音像是一萬顆釘子似的,狠狠紮進了她的心裡。

滿嬰幾步衝上前去,用自己的身體將槐危整個抱住,試圖讓他脫離那道黑影的掌控,隻見那影子突然一散。

那道黑影突然出聲:“真是有趣。”

“你一個魔胎,還救起自己的糧食來了。”

槐危仿佛瞬間就變得蒼老,原本白皙光滑的皮膚爬滿了細細密密的皺紋,滿嬰將他護在身後,抬眼看向那道黑影:“你什麼意思?寒嶺的人都是你殺的?”

那道黑影雖然沒有五官,但滿嬰明顯聽出來他在笑:“殺?不,你不該用這個詞來形容。”

“他們是奉獻給我,與我合為一體,不是他們至高無上的榮耀嗎?”

那道黑影笑出了聲:“我的魔胎啊,你可……讓我有些失望啊。”

滿嬰猛地起身,憤怒否認:“胡說八道!我不是!”

然而那個聲音卻沒有再回答她,而是化作一團黑霧,猛地竄入了她的身體。

“從今天起,你就是至高無上的魔神,七荒。”

“我與你,始終同在。”

失去意識前,這是滿嬰最後能聽到的聲音。

再次睜開眼,她睡在槐危的屋子裡,桌子上隱隱傳來燒雞的香味。

滿嬰坐起身,看到的是已經滿頭白發,佝僂著身軀的槐危正從門口進來,他一隻手撐著拐,另一隻手上顫顫巍巍地端了一碗麵。

這麼一個風燭殘年的老人,她不敢相信曾經那個寒嶺最好看的人眨眼間便成了這幅樣子。

“醒了?來吃飯。”槐危見她呆愣著,將麵碗擱在桌上,笑著招呼道。

滿嬰有些僵硬地走到桌邊坐下,一時間隻覺得今天好像是什麼不同尋常的日子,就好像今天過去,所有的一切都會發生翻天覆地的變化。

但她說不出來,她好像還是不太明白那些複雜的情感,隻覺得心中有一顆巨石似的,將她的心壓得很沉很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