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談(1 / 1)

眨眼間,烏明珠與絡腮胡已經過了十數招。烏明珠接連幾鞭子都被絡腮胡擋下,不過對方也沒落得什麼好,兩邊鬥了個平手。

饒是在交戰的間隙,絡腮胡依舊不懷好意地禍水東引:“烏大小姐何必動怒,在下隻是好心提醒。若是真讓姓玄的妖女和那魔頭混上了船,屆時魔頭發狂,船上豈不是人人自危?依在下看,還是先驗過那帶帷帽之人的真容——”

誰料烏明珠居然事到臨頭改了主意,轉而朝那絡腮胡怒目而視:“她是本小姐看上的東西,要看不看也是本小姐做主,輪得到你插嘴?!本小姐現在偏偏就不想看了,而且你們也不許看!誰敢去掀她的帷帽,本小姐就讓你們嘗嘗離火鞭的滋味!”

玄負雪嘴角微抽,沒想到竟然還是烏明珠替她說話......雖然這話說得屬實並不好聽。

而烏明珠還在持續輸出:“還有,你個大胡子一口一個姓玄的妖女,是在說玄負雪?”

絡腮胡微微一怔,下意識道:“在下長孫良,不知烏小姐——”

他話沒說完,直接被烏明珠打斷了:“什麼狗屁長孫良,根本沒聽過的名字!也配同本小姐說話?”

任誰被這樣當眾奚落,臉上都掛不住。果不其然,長孫良的臉色驟然就陰沉下來,聲音愈發粗啞了:“在下不知何處得罪了烏小姐,還請賜教。”

頓了一下,長孫良又道:“可據在下所知,玄負雪與您並無故交,何故烏小姐要替她說話?”

一旁聽得津津有味的玄負雪無生搖頭,心想這長孫良真是險惡心腸,他這話問出來,擺明了就是要挖坑讓烏明珠跳,若是烏明珠不答,便是她仗勢欺人、無事生非,可若是烏明珠答了,那就變成烏明珠與玄負雪妖女有舊、勾搭魔族,更大一個罪名扣了上來。

反正左右都是陷阱,烏明珠也不知聽沒聽出來,語氣依舊很衝:“我與玄負雪什麼關係,輪得到你管?!”

又高高抬起下巴,眼神睥睨:“反正你們沒資格說!”

玄負雪聽得啞然:這話怎麼硬生生有種“隻有我能說她”的既視感?

她甩了甩頭,不想再過多糾結。現下烏明珠同長孫良爭執,對她倒是好事,趁著眾人目光都轉移了,現在不溜更待何時!

玄負雪彎著腰,小心翼翼地貼著牆根,一路摸索到廚房門邊,不期然卻撞見了和她同樣想法的人。

是那個和長孫良一桌吃飯的少年。

少年左右手各捏著一個巴掌大的白麵饅頭,懷裡也鼓鼓囊囊,估計全是從廚房裡偷出來的麵點包子,嘴角掛著油腥肉屑,兩頰還一動一動的。

就這麼餓麼?

明明他看起來又瘦又小,玄負雪已經算是個頭嬌小了,可這少年竟然比她還要再矮一個頭,肩膀也更窄一半,竟然有這麼大的食量。

少年默不作聲地抬頭看了她一眼,又像隻小老鼠似的無聲無息溜出了廚房門。

玄負雪躊躇片刻,還是按下了自己的好奇心,她還沒忘了船艙客房裡還有人在等著她呢。

*

回船艙的一路都很順利,估計廚房的動靜沒傳出來,深夜客船上的人都睡死了。

玄負雪剛輕手輕腳推開木門,就聽見凜遲滿是不悅的聲音:“你怎麼這麼久才回來?”

語氣裡帶著點鼻音,還有些幽怨,活像個被妻子拋棄在家苦守十年挖野菜的怨夫。

玄負雪啞然,隻能從懷裡掏出逃跑時順手拿的兩個肉包子,隔空丟給他:“喏,剛出鍋的梅菜扣肉包,你不是餓了麼。”

凜遲長臂一伸,接過油紙包,一口一個,迅速消滅了包子,重新又抬起頭,眼珠一刻不錯地盯著她:“你還沒說你剛才去哪了,為什麼好久才回來?”

“......怎麼吃還堵不上你的嘴。”玄負雪嘀咕,挪到床上剛躺下,視線裡就出現了一張夾雜著委屈、憋悶、不悅的臉。

玄負雪歎了口氣,隻好如實將廚房裡的事情說了一遍。

“......總而言之,如今便是這麼個情況。”玄負雪托著腮,語氣惆悵,“烏明珠可能盯上了我,還有那個長孫良,興許之後還會找機會來試探我們的身份。接下來幾日,直到客船落地見孤峰之前,我們還是小心謹慎行事,儘量彆出門撞到人罷。”

凜遲皺起眉頭,卻道:“長孫良叫你妖女?”

怎麼是這個反應?玄負雪剛點頭,就一頭霧水地看見他果斷起身,朝門邊走去。

不得已,她又跳起來拽住他的胳膊:“你去哪?不是說了最好待在屋子裡麼。”

凜遲板著臉,語氣森寒:“我去殺了他。”

玄負雪:......這又是為什麼啊大哥!

她努力從一團亂麻中摸清頭緒:“殺他,呃,因為什麼?他罵了我?”

凜遲冷冷地瞥了她一眼,沒吭聲,顯然是默認。

玄負雪有些啼笑皆非,乾脆上手捏他的臉,唬道:“不許去!”

凜遲猝不及防臉頰被狠狠捏了一下,吃痛,眼裡凶光畢露,然而轉瞬即逝,又變為了一股蠻橫的茫然和委屈,狠狠磨了一下後槽牙:“那我下船再殺他。”

玄負雪無語地鬆開他:“他是罵了我一句,可也罪不至死。倒是你,動輒打殺,如今的殺性也太重了一些。”

轉念又想起來,凜遲如今入了魔,心性被魔氣侵染,自然不可同日而語。何況在他沒入魔之前便是天生地養,與野獸為伍,綱常倫理於他而言一貫無拘。

凜遲沒吭聲,隻是像隻小尾巴一樣跟在她身後,那樣身高腿長、肩寬背闊的青年,此刻卻像個犯錯的稚童,耷拉著腦袋一聲不響。

玄負雪隻能重新放緩了語氣,循循善誘,試圖讓他明白道理:“且不說那長孫良。如今你我一道逃跑,算是一條繩上的螞蚱了,世人多偏聽偏信、以訛傳訛,他們不知曉內情,隻看表象,見你戰敗之際不懼死還要帶上我,自然以為我們,嗯......情非泛泛。”

她用手背貼了一下臉,努力忽視那股不自在的臉熱,板起臉:“誤會的人海了去,想必罵我妖女、正道叛徒的人也多了去,難不成你都要殺?”

凜遲正色道:“但凡我見到了,見一個,我便殺一個。”

玄負雪:......不愧是曾經執掌過酆都的大魔頭,頗有雄心壯誌。

同這冥頑不靈的木頭說不通,她心梗得不行,乾脆重新躺回床上,閉眼緩一緩。

凜遲在原地站了一會,輕手輕腳地也爬上了床,趴在她身側半個手臂的距離,歪著腦袋,安靜地看著她。

一時間船艙內無人開口,唯有黃銅燈盞台上燈花偶爾燃爆,發出細微的“劈啪”響動。

客船前往見孤峰之前,要先走水路三日,途徑中站千尋雲嶺後再改換空路,接著五日飛行後便能到達北境。

今夜過後,水路路程隻剩三分之二,想來烏明珠會在千尋雲嶺下船,屆時隻剩一個長孫良,料他獨木不成林,一個人也成不了什麼氣候。

換言之,隻要能熬過這三日,到時候還不是天高海闊憑魚躍?

玄負雪盤算得正好,隻是身邊的不定時炸彈還得多多提點,於是清了清嗓子,打破平靜:“那個,你睡了麼?”

凜遲的聲音低低的:“一直醒著。”

一想到他可能始終睜著眼,一眨不眨地盯著自己,玄負雪就有種獵物被猛獸瞄準的不自在。

“你一直盯著我做什麼?”

凜遲沉默了片刻,才道:“怕你又不見了。”

玄負雪以為他是在說方才自己去廚房耽擱許久才回的事情,於是頗為不解:“這船就這麼大,我還能去哪?”

凜遲道:“可你總丟下我。”

這下玄負雪再也忍不住,翻了個身,睜開眼,果不其然對上凜遲清明的視線。

“我這回不會了。”玄負雪想了想,誠實道,“至少再查清二師兄身死和我被刺的真相之前,你得留在我身邊。”

唯一幸存的證人,她可得看緊了。

凜遲安靜地望了她一會,才道:“那之後呢?你打算把我怎麼辦?”

玄負雪皺眉:“你這話好生奇怪。若是查清了當真不是你所為,那你就洗清嫌疑,我也不必再追著你複仇咯。與其問我,不如問問你自己想做什麼。”

說到這裡,她來了興致,撐起腦袋:“酆都城破,你是回不去了。可你既然入了魔,仙門必定也容不下你。其實我一直挺奇怪,你說你好好的一個魔尊,怎麼會淪落到同我一塊躲躲藏藏呢?”

按照常理,不該是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莫欺少年窮,一朝落敗後大佬臥薪嘗膽,最終一舉複出,將當初虎落平陽被犬欺時的屈辱統統報複回來?

怎麼凜遲現在看著,不僅絲毫沒有殺回酆都的念頭,也壓根沒表露出一絲對仙門聯軍的仇怨,反倒對現下境況甘之如飴似的。

凜遲隻反問:“同你一道,不好麼?”

玄負雪奇怪地看他一眼:“放著魔尊萬人之上的榮華富貴不要,非要當個通緝犯,同我一塊擠在客船的船艙裡,朝不保夕,隨波逐流?”

凜遲抿嘴:“可我覺得,現在就是最好的。”

他語氣堅定,玄負雪反倒困惑了,終歸隻能自我解釋,心道小狗的心思果然與人不通。

正有一搭沒一搭閒聊間,屋外突然一陣叫嚷慌亂。

有人淒厲喊如殺豬:“來人啊!殺人了!是魔頭啊啊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