搖籃曲(1 / 1)

玄負雪登時像隻炸了毛的貓,原地蹦起三丈高:“你彆碰我!”

她拽過袖子狠狠把嘴唇反複擦了好幾次,幾乎都快磨破皮了,才勉強覺得唇邊那股血腥味淡了一點。

動不動就拿血糊彆人嘴,這人什麼怪毛病?!

在她跳腳的全過程中,凜遲自始至終保持安靜,等她停下來怒視自己時,才開口說話:“麒麟子的血,可以滋補心脈,對回複靈氣也很有效。”

話裡話外,竟還帶了三分委屈。

玄負雪瞪他:“你是人,又不是藥包!難不成你見到一個人受了傷,就割一次手放一次血喂人?”

凜遲搖頭,很誠懇地道:“當然不是,隻有你。”

玄負雪根本不領情:“你還是先顧好你自己罷。方才打人麵錦鯉時我也沒挨幾下,倒是你,是不是被咬了?”

雖然很看不慣凜遲一言不合就動手擦血的作風,但玄負雪也不是那麼是非黑白不分的惡人,實事求是而言,那時凜遲卻是保護了自己,否則僅憑她一個人,估計很難從洶湧無儘的人麵錦鯉群中逃脫。

想到這裡,她又補充道:“那些人麵錦鯉來勢洶洶,我覺得不是普通的魔獸。我從前聽說過每逢月圓時刻魔氣暴漲,群魔躁動,會引發魔潮,魔潮中的魔獸攻擊性會比普通魔獸多上好幾倍,數量也往往是大片群聚。我算了下日子,再過三日便是月圓時候了,怪不得我們倒黴,碰上了魔潮異動。”

而凜遲畢竟在酆都生活已久,對魔族諸事更加熟悉,聞言也並不意外,隻是淡淡應了一聲。

玄負雪歎了口氣,抱著胳膊,重新坐回火堆邊烤手:“既是如此,這三日內得委屈魔尊大人同我在這狹小山洞裡過活咯。我們倆一個傷患,一個手無寸鐵,若是貿貿然闖出去又碰到了魔潮,估計可真是要被吃得連骨頭渣都不剩了。”

沒等到凜遲的回答,玄負雪又百無聊賴地看了一會火堆,點點星屑飛散在空中,樹枝燃儘,將熄未熄,幸好她早有打算,先前找路進洞時就留了心眼,沿路搜集了好些乾柴樹枝以備不時之需。

“誒,你彆閒著呀,把你手邊那根樹枝遞給我下。”

無人回應。

她納悶的一扭頭,被眼前景象嚇了一跳。凜遲倒在地上,雙眼緊閉,臉頰泛著不正常的潮紅。

這人最近怎麼回事,改行做瓷娃娃了麼?怎麼三天兩頭都是一副病歪歪的模樣?

玄負雪拎著裙角,小跑到他身邊,伸手探他額頭,果不其然,觸手燙得不行。

也難怪,從昨晚開始,他又是在戰場殺敵,又是帶著她一路逃亡,被人麵錦鯉圍追堵截,就算是鐵打的人也有被熬得油儘燈枯的一日。他現在還能維持呼吸,都已經是拖了麒麟子血脈的福了。

傷患尚且無知無覺,可玄負雪有些苦惱,現下荒山野嶺的,她上哪去找靈藥來治病?一路來倒是采了一些簡單的藥草,可那都是治療外傷,不見得對發熱管用。

笨手笨腳試了幾個治療術後,凜遲依舊毫無動靜,甚至不知道是否是玄負雪的錯覺,他的臉色看起來更紅了,嘴唇上的血色也更淡了,玄負雪連忙收手,生怕自己這個庸醫醫術不精,還把人給治死了。

狠心一咬牙,玄負雪隻能起身,打算去外頭找些可以內服的藥材,她還想讓凜遲陪著自己前往見孤峰,查探二師兄身死的真相,可不能就這樣輕易讓他死了,就算外頭是虎穴她也得去闖。

結果剛要邁步,忽地被人攥住了手腕。

“你去哪?”凜遲睜開的雙眼滿是血絲,定定地注視著她,又仿佛在透過她看著另外一個時空的人,他用滾燙的臉頰貼近她的手背,低頭在那上麵輕輕蹭了一下。

“彆走。”他的聲音沙啞乾涸,又重複了一遍,“彆走。”

“求求你,不要走。”

玄負雪驚詫地看著燒得神誌不清的人,眨眼,又伸出兩根手指在他眼前晃了晃:“凜遲?.....這是幾?”

凜遲遲鈍地眨了一下眼,視線慢吞吞地移到她的指尖,隨即鬆開了她的手腕,沒等玄負雪重獲自由,就又一把攥住了她的手指,舉到嘴邊,張口要咬。

“放手!”玄負雪猛地抽出手,險些還折到了骨頭,疼得齜牙咧嘴。

而始作俑者卻毫無內疚,依舊睜著一雙紅眼睛盯著她,又要去捏她的臉,罪惡之手剛剛伸出就被玄負雪狠狠拍掉了。

青筋分明的手背被拍了以後登時就有些紅,加之青年的生活不算養尊處優,手背上有些乾涸的細微裂口以及陳年暗疤,看起來就有了幾分可憐。

然而玄負雪依舊鐵石心腸,再次扯掉他揪住自己衣袖的手,語氣硬邦邦:“鬆手!”

凜遲卻倔強地一動不動。

玄負雪深吸一口氣,摁下額角歡快的小青筋:心想這人生病燒壞了腦子,自己不該同他多做計較。

於是擠出一個假笑:“你難不難受?要不先睡一會?”

趕緊把這尊大佛哄睡了,她才能脫身乾正事。

興許是熱度真的影響到了神智,凜遲遲緩地眨了眨眼,帶著些微水汽的發絲貼在他的鬢角,顯得柔軟又無害,現在看起來竟然真的有幾分孩子氣。

趁著他沒再作妖,玄負雪小心翼翼地解開他的手指,拍了拍乾淨的沙地,讓他靠著休息。隻是凜遲不肯輕易讓她如願,沒一會就磨磨蹭蹭挪到了她身邊,還很自來熟地把腦袋枕在了她的膝蓋上,麵朝上,睜著眼一眨不眨的看她。

玄負雪:......

心中倏忽一動,她伸手在那毛茸茸的腦袋上薅了一把,凜遲微微眯起眼睛,似乎有些不滿,但被玄負雪多擼了幾下毛之後,又朝她揚唇笑了一下,這一笑就露出了兩顆尖尖犬牙,攜帶著長久未見的少年氣撲麵而來。

玄負雪被那燦如烈陽的笑容晃了一下神,手上不自覺就重了一些,凜遲被她扯到發稍,立刻齜牙。

他努力凶神惡煞,玄負雪反而笑了,自言自語:“......真的是隻小狗啊。”

從前在見孤峰上,因著雙腿有疾不能自如行走,一年內有大半年她都隻能待在青鬆居裡,想見窗外春光風物也隻能趴在窗口,可望不可即。

二師兄每日忙於處理門內諸事,大師兄常年閉關修煉,一時半刻都顧不上她,隻有師父會在百忙之中抽空來見她,笑眯眯地從背後掏出一些新鮮玩意。

有時是山海閣新出的手鐲戒指之類的小玩意,有時是弟子食堂吃不到的小灶,有一次印象最深刻的,是師父不知從哪裡捉來的一隻小狗。

小狗通體漆黑,皮毛油光水滑的,圓頭圓腦圓眼睛,一口細小乳牙,小爪子扒拉著她的衣袖,尾巴搖得飛快。

玄負雪很喜歡那隻小狗,為它喂水煮食,還特地找其他師妹學了穿針引線,親手給它做了一件小圍兜,雖然針腳笨拙簡陋,但用的都是從她做衣裳時剩下的好料子,遠遠乍一看上去也挺唬人。

隻可惜小狗不太適應北境嚴寒,在她身邊帶了沒半個月就受了涼,突如其來一場高熱,當晚就沒了氣息。

玄負雪哭了好長時間的鼻子,才肯讓二師兄幫忙將小狗的屍體帶去埋葬。

其實那隻是一隻再普通不過的雜毛小狗,既沒有通天緯地的高貴血脈,也沒有華麗精美的外表,但偏偏玄負雪就是喜歡的不得了。

現下被凜遲這幅虛弱無依的模樣勾了起來,她足足發了好一會呆,才想起躺在自己腿上的是個大男人。

她的臉色立刻就有些黑,低頭一看,凜遲居然還沒睡著,睜著炯炯有神的眼睛,也不知道看了她多久,活像餓了十天的惡狗盯著一塊垂涎欲滴的鮮肉。

玄負雪無言,隻能道:“你睡不著?”

“嗯。”

“那你要怎麼樣才能睡?數羊,試過麼?”

凜遲病中倒是很聽話,乖乖地念起了數字,可足足數了一百三十六隻羊,聽得玄負雪腦袋都一點一點了,他依舊聲音清明:

“......一百三十七隻羊,一百三十八隻羊,一百三十九隻羊......”

玄負雪腦袋往下重重一點,猛地驚醒,揉了揉眼睛,對上凜遲無辜的視線,頓時啞口無言。

“......要不我給你唱首搖籃曲?”

玄負雪歪著腦袋,想了一會,憑著記憶裡依稀的音調,隨便找了一首爛大街的搖籃曲,輕輕哼唱起來。

腿上的人很安靜,正當玄負雪以為他聽睡著了時,凜遲卻突然開口了:“這曲子,我聽我娘唱過。”

她一愣:“你不是在狗窩裡長大的麼,哪來的娘?”

剛說完,又覺得自己如此對一個病患屬實有些過分,連忙找補:“我沒有諷刺你的意思啊,隻是我最初見你時,你就在北境雪原了,這麼多年也從未聽過你還有娘親......”

然而她忘了,凜遲現在還發著燒,根本說不出個所以然,隻是皺著眉:“有個女人也給我唱過這首曲子,在我小時候。”

他乾脆接著將玄負雪沒唱完的剩下一半曲調補全了——竟和她印象中的分毫不差。

唱完,凜遲低聲道:“我就隻記得這些。”

對了,他當初是被拋棄在雪原上的。玄負雪心裡有些不是滋味,隻好又摸了摸他的腦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