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口(1 / 1)

剛摸完,她立刻察覺不對,趕緊又把手收了回來,若無其事地乾咳一聲,岔開話題:“你要不再休息一會?等天亮了,趁著月亮沒有出來,我們趕緊從這秘境裡出去。”

凜遲沒察覺她的異狀,昏昏沉沉點了點頭,終於合上了眼。

*

三日後。

玄負雪攙著身邊人的胳膊,翻過最後一個山頭,遠遠望見山腳下碧波萬頃,臨近山道的位置有個熱鬨非凡的小鎮,鎮口人來人往。

玄負雪吐出一口氣。

有人就好,有人意味著有車馬交通,終於不用再用她的兩條腿走路。這三日她翻山越嶺,還得攜帶著時不時昏沉虛弱的凜遲,替他分擔一半重量,簡直苦不堪言。

有了期待,腳下行程都加快不少,不多時就進了鎮子,街道兩邊各色商販叫賣,玄負雪果斷先掏銀子買了兩個熱氣騰騰的肉包,分一個給身邊的凜遲之後,自己一邊啃,一邊湊到老板麵前打聽消息:“這位小師傅,可知道這鎮上有無通往北境的客乘靈舟?”

相較之修行之人可以禦劍或術法遁地,凡間人想要出行,除了普通驢馬拉車之外,最方便舒適的就是乘坐大型靈舟,交上一些銀錢換取傳票,便可以以水路或空行往來人間各地。

“客官往鎮子西北走,那裡有個渡口,每三個時辰有一艘,您一眼就能看見。”

玄負雪朝他報了個拳:“多謝。”

按照麵點攤主所說,她果真在鎮子西北角找到了一處渡口,停泊港裡停著大大小小的船隻,有些剛剛捕魚歸來,船上滿載而歸,還有采蓮女劃著小船,歌聲輕靈悠揚,一派寧美的水鄉景象。

渡口邊支了個小茶攤,許多下船歇腳的船夫和乘客三三兩兩圍坐閒談。

這可是個打聽消息的好地方,正好她剛剛和凜遲從深山裡出來,也不知道酆都一戰後各方勢力境況如何了,於是玄負雪悄無聲息地挪了過去,豎起耳朵。

“誒,你聽說沒,酆都那位,敗了!”

“仙門聯軍這次可真不得了,那些妖魔鬼怪全被殺了個精光。聽說凜家那位少家主凜思遙直接一把火燒了魔王宮,裡頭所有侍衛宮女全都沒放過。”

“該!為虎作倀,就是這個下場!”

玄負雪心裡一咯噔,一下想的是不知青兒境況如何,那時戰火突然燒到魔王宮,她急於逃跑,隻能出下策將人打暈藏在後宮一處偏殿內,雖然也設下了保障安全的禁製,但事後偶然想起來也會擔心自己做得是否不夠穩妥,戰火紛飛、刀劍不長眼,魔王宮被毀,她一個手無寸鐵的弱女子,如何能逃脫?

另一下又是皺起眉,心想凜思遙這個名字倒是陌生,想來又是她昏迷十八年間新出頭的後輩。這位新官上任就要放火的凜家家主可真是好大脾氣,若是遇上了,估計也不是個善茬。

“唉,隻可惜這樣大的陣仗,卻還是讓凜遲那魔頭逃了!聽說大火燒了整整三個日夜,連飛過酆都上方的烏鴉都被射下來燒成灰,可偏偏就是這樣掘地三尺還沒找到那魔頭。嘖嘖,真讓他流出人間,又要掀起一陣血雨腥風!”

“可不是,凜家少主率軍出師前都在自家老祖墳前發過毒誓了,說是一定要親自砍下凜遲的腦袋,拿回來奉在師祖墳前以告慰在天之靈。”

“數典忘祖、背信棄義,這等妖魔鬼怪,人人見而誅之!”

幾步遠的茶館邊,那群圍坐飲茶的茶客說得眉飛色舞,越發酣暢淋漓,大有若是凜遲在他們麵前,人人一口唾沫也能將他淹死的既視感。

隻是......玄負雪瞄了一眼身邊始終沉默的男人,心道凜遲最近耐性可真是見長,這樣還能無動於衷。

似乎察覺到她探尋目光,凜遲略微垂下眼簾,同她對視了一眼,微微揚眉,作無聲口型:“怎麼?很期待我衝上去同他們拚個你死我活?”

“我勸你還是不要自找麻煩。”玄負雪撇嘴,伸手一指茶攤拴馬柱上張貼的懸賞告示:“看見沒,那不就是你的臉?”

一張張雪白新亮的通告單上,墨筆畫就的赫然就是栩栩如生的凜遲肖像,下麵掛的懸賞數額是個可以令普通修士下半生衣食無憂的靈石數量。

玄負雪抱著胳膊端詳了一會,感慨道:“你還挺值錢。若我是個尋常修士,看見這樣大的懸賞金,都要克製不住心動了。”

忽地耳邊響起一道憤憤不滿的低聲,吐出熱氣噴薄在她耳畔,隱隱發癢:“隻是為了金額心動?”

玄負雪斜他一眼,果不其然對上一雙委屈控訴的沉黑雙眼,她不願接下這個話茬,隻是道:“現下我們既然一塊行走,那免不了就是綁在一條船上的螞蚱,你若是想保下小命,就得低調行事。”

一邊琢磨著,該以什麼身份讓自己同凜遲出行能夠不引人矚目:“看來風聲正緊,我們上船時恐怕也要查驗身份,屆時你彆出聲,聽我的就是了。”

凜遲原本默不作聲,這時突然道:“那你打算如何同他們介紹我的身份?”

玄負雪咬牙,不甘不願地輕哼一聲:“讓你占便宜,我就說我是你姐姐。”

凜遲濃眉一擰:“姐姐?”

“誒,好弟弟乖。”玄負雪登時眉開眼笑,無視了他不悅的眼神,摸了摸他的腦袋。

正嬉笑間,聽見一道熟悉的聲音:“若不是你們尊上成日凶神惡煞沒個好臉色,我家夫人怎會失望至極,被迫離開魔王宮?!”

玄負雪順著聲音望去,驚訝地揚眉:沒想到在這樣偏遠的水鄉小鎮,居然能遇見青兒。

青兒一身布衣,沒了在魔王宮時的唯唯諾諾,雙手叉腰,正和她麵前一個壯漢爭執著什麼。

玄負雪忽然就有些感慨和慶幸,幸好,現下看到青兒安全無恙,玄負雪一顆懸下來的心也終於踏實放回肚子裡了。

隻是青兒的表情看起來不怎麼愉快,玄負雪很少在她臉上看見那樣憤怒的表情,衝著對麵那個高大的壯漢厲聲道:“現下夫人行蹤不明,指不定是被那個修士或者反叛的魔族抓走了,你身為護衛魔王宮的下屬,不儘忠職守就算了,還攔著我,憑什麼不讓我去找夫人?!”

那壯漢也是一臉怒容,粗聲道:“老子是尊上的下屬,又不是護衛那娘們的狗,你少對老子頤指氣使!她丟了就丟了,我巴不得她彆再出現在尊上麵前!免得尊上這樣一個英武男兒,每次一見到個女人麵就優柔寡斷,連累仗打到一半人就追在她後頭跟失了魂一樣!”

“你!”

眼見青兒要撲上去捶打那人,玄負雪擔心她會吃虧,正要上前,卻被身後凜遲拉住了手腕。

“大山。”他微微朝那顯然有著魔族血統的壯漢揚起下巴,算是做了個姓名介紹,又道,“以前跟著我的魔將,頭腦簡單,但人不壞。”

玄負雪腹誹這世上還有人比你頭腦更簡單的麼?

不過當真如他所說,雖然青兒在大山脖頸胳膊上又抓又撓、又踢又打,但對方頂多也隻是漲紅了一張臉,攥緊拳頭,直挺挺得像根木頭,任青兒踢打。

玄負雪抱著胳膊看了一會,喚來身邊一個賣蓮子的小丫頭:“喏,這個給你。你把這錢袋子交給那邊那個穿灰布衣裳的姐姐,就說......她的夫人多謝她連日來的照顧,這些錢讓她自己拿回去,買些田地店麵,從此以後好生過日子罷。”

她輕車熟路地從凜遲懷裡掏出一個錢袋,丟給那捧蓮子的小姑娘,看著她小跑著,仰起臉同青兒說了什麼,青兒立刻神色一變,抬起腦袋似乎在找什麼人。

正好渡口一陣吵嚷——運送客乘的靈舟來了,玄負雪不動聲色地混在人群中,跨上甲板,避開了青兒焦急探尋的視線。

許久,青兒找不到人,終於放棄了,低頭抹淚,一旁的大山反而手足無措,猶豫著,拍了拍她的肩膀。

玄負雪看著,也有些鼻酸。

“你倒是會借花獻佛。”身後凜遲不鹹不淡的聲音傳來,“拿我的銀錢時毫不手軟。”

迅速調整好心情,玄負雪扭頭朝他假笑:“畢竟我可是你名義上的好姐姐,姐弟一體,你的就是我的,難不成你還想背著我藏私房錢?”

凜遲眯著眼看了她一會,輕輕哼笑了一聲。

這段日子他的身體狀況時靈時差,估計是被折磨得沒了脾氣,同她的相處倒是和諧了許多。

玄負雪帶著他,沿著船舷,往船頭走,還順手在沿船兜售雜貨的小販那買了兩隻幃帽,自己頂了一個,又扣一個在他腦袋上:“待會要上船,你少說話,免得露餡。”

那幃帽多是為了平時行船的女子擋河上日曬而準備的,帷簾上還繡了鴛鴦戲水圖樣,現下卻被個高腿長的凜遲頂在腦袋上,頗有些不倫不類的滑稽感。

玄負雪盯著他看了一會,還是忍不住噗嗤笑出聲。

被她嘲笑的凜遲便有些惱怒,又不能扯掉幃帽——他如今狀況不佳,靈氣時靈時不靈,僅靠遮蔽術恐生岔子。

幸好這艘靈船巡查不算苛刻,玄負雪順利地帶著凜遲上了船,拿著船票進了船艙,然而剛關上門,門外就被叩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