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尊(1 / 1)

冥冥之中似有所感,少年抬眸,目光如電,直直朝她射來。

“瞧一瞧,看一看,上好的胭脂水粉,女兒家肯定都喜歡!”

“饅頭!包子!剛蒸好的燒麥,皮薄肉多,不好吃不要錢嘞!”

“哥哥姐姐,想買花嗎?剛采的白玉蘭,又香又漂亮,新鮮得很呢!你看上麵還掛著露水......”

商販高聲吆喝、叫賣,穿行其中的馬車蹄噠噠作響,行客討價還價,或遊人嬉笑閒聊,雜聲交織,此起彼伏。

聲音之中,混雜著食物的麵麥香,梳頭油的桂花香,清淡幽靜的玉蘭花靜靜盛放,無數感官刺激。

隔著車塵滾滾,人流如織,玄負雪對上他的視線。

一年多未見,他似乎比從前長高了些許,身量也抽條,素白雅致的長袍下更顯得清瘦,如清風朗月,隻是眉眼依舊很深,唇色淺淡,初遇時的煞氣陰鬱幾乎在他身上找不見蹤跡了。

士彆三日當刮目相待,玄負雪心道果真不錯,沒想到從前在雪地裡打滾、一嘴狗毛的家夥換上了凜家的弟子製服,看起來也是人模人樣。

凜遲也瞧見她了,似乎微微一怔,旋即抿了一下唇。他雙手都不得閒,懷裡抱著大包小包紙袋,身邊還跟著另一個凜家弟子,估計是接了師門任務,出來采買。

玄負雪分心瞄了一眼他身邊的弟子,搖頭暗歎,真是人比人氣死人,同款同式的衣裳,怎麼偏偏穿在他身上就愣是能好看這麼多?

再移回眼,卻隻見到凜遲的背影——他居然一個招呼都不打,直接就這麼轉身走了。

玄負雪眨巴眼睛,悻悻一撇嘴:沒良心的狗崽子,果然狼心狗肺!

她可以不主動同他打招呼,可也不想就這麼被人直接當空氣忽視!

“負雪妹妹你在這,可讓我好找。”

人未到聲先至,玄負雪一回頭,差點被眼前出現的蒙麵漢嚇一大跳:“大哥你誰?!”

蒙麵汗巾之上的瀲灩桃花眼一眨,壓低聲音:“我呀,烏行止。”

又帶了幾分委屈:“負雪妹妹好狠的冷心,才一會沒見就認不出我了。”

玄負雪直接上手扯他的蒙布:“朗朗乾坤,你打扮成這鬼樣子做什麼?”

烏行止手忙腳亂地阻攔,衝她比個噤聲手勢:“快彆提了,等會明珠過來又不得安寧!”

兩人正掰扯間,遠遠一道燦烈如火的身影出現在街道儘頭。

烏明珠滿臉怒容,一手執離火鞭,一邊盛氣淩人地指使幾個烏家家仆挨家挨戶地找人。

“不好!”

烏行止臉色煞白,推著玄負雪的輪椅轉身就走,還嫌不夠快,乾脆扔了個縮地術,直接匿進了法陣中。

玄負雪坐山觀虎鬥,抱著胳膊還有閒心調侃:“誒誒誒,你自己惹出來的麻煩,自己解決啊,連累我這個無辜路人算什麼?”

“哎喲我的姑奶奶快彆說了。”烏行止一個腦袋都快漲成兩個大,想伸手捂住她的嘴又舍不下心,壓低了聲音嘀嘀咕咕,“你也不是不知道我那表妹的性子,唉,不找點不痛快,她是不會輕易放過我的。”

烏行止搖頭晃腦,長籲短歎:“天將降大任於斯人也,必先苦其心誌,勞其筋骨——可能這就是太受歡迎的男人必須經曆的痛苦罷。”

玄負雪回以一個白眼。

縮地術結束,赫然眼前一亮,湛藍天際之中淩空漂浮著好幾個空島,島上雕梁畫棟,亭台精巧鬱鬱青青,繁花綠樹,島之間以浮空金橋銜接,雲霧繚繞之中偶有白鶴唳叫,振翅悠然而過,好一片人間仙境、世外桃源。

這便是凜家了。

烏行止去年來過一次,輕車熟路地帶著玄負雪順著金棧橋往上走。

“怎麼烏嶺主這樣偏心,明珠出門有一群跟班前呼後擁,列隊開道,好不威風,到了你這就隻有孤零零一個人。”

“嘖嘖,該不會明珠才是她親生的罷?”

烏行止也不惱,隻是笑道:“我娘對我如何你還不清楚麼,在她眼裡我就是扶不上牆的爛泥,哼,她才不會管我死活呢。”

“再說了,明珠生性如火,本就更對我娘的胃口。我做哥哥的,總不能為這點小事同她置氣。明珠她爹娘,也就是你師父師母那事,唉......”他撓了撓頭,有些為難,小聲道,“這次靈舟繞到千尋雲嶺,也有蒼峰主的私心罷?”

“這麼多年了,他對外稱是年年下山遊曆,我們這些知曉內情的卻知道他是為了再找晚秋姨和好。然而他次次來,次次都是閉門羹。”

說著,歎了口氣:“晚秋姨也不知怎麼想的,近年來性子越發寡淡,整日縮在自宅佛堂前,抄經念佛,大有青燈古佛常伴餘生的架勢,前段日子甚至連明珠都不怎麼見了。”

玄負雪沒吱聲,她知道烏行止絮絮叨叨說這些,大抵就是一個中心思想——烏明珠親父母生離老死不相往來,她從小就被烏晚秋帶回千尋雲嶺獨自撫養長大,少見蒼以朗的麵,身邊的娘親又是個清冷無愛的性子,自小到大,烏明珠應當也吃了不少苦頭。

“你同我說這許多做什麼?”玄負雪懶洋洋地斜靠椅背,“我又從沒介意過她使小性子。她就算拿離火鞭子甩到我眼睛前了,你何曾見過我衝她皺過一次眉毛,說過一句重話?”

“哎喲我的好妹妹,我哪裡敢管你。”烏行止忙不迭衝她抬手作揖,“我是在想你的大師兄。”

大師兄蒼知白同烏明珠乃一母同胞所生,當初雙方合離,兄妹兩人各自被父母帶走,一人一邊,蒼知白被留在見孤峰教養。

玄負雪斜眼瞥他:“你是想讓我去勸知白師兄,讓他有空多陪陪烏明珠,省得她精力旺盛,老來找你麻煩?”

沒等烏行止點頭,她就斬釘截鐵地否了:“那不可能。知白師兄整天裡隻知道修煉,去年一整年,除了除夕守歲時我見了他一麵,其餘根本見不到他人影。”

那一麵還是極匆忙一瞥,峰主蒼以朗坐在議事大殿上首,挨個給小輩發靈石紅包,玄負雪陪坐一旁,夜半時分忽地從殿外飄來一個形銷骨立的蕭條身影,眾人皆被嚇了一跳,還以為是鬼門大開,邪祟出沒。影子飄近了,才看清是大師兄蒼知白,臉上烏青的黑眼圈快掛到下巴,一臉疲憊麻木地朝人拱手,有氣無力地說了聲“新年好”。

蒼以朗問他是否又在修煉,蒼知白點頭應了,前者的臉色就有些不好看。

想到這裡,玄負雪歎了口氣,她這師父哪哪都好,就一點——寬以待人,嚴於律己。對待她和二師兄這類撿回來的徒弟,蒼以朗一貫和顏悅色,春風化雨,可唯獨對待自己的親子蒼知白,卻是不苟言笑,似乎哪裡都看不過眼。

想來可能也是過於嚴厲的緣故,烏明珠同他也不親近。

烏行止還不死心,想再說什麼,已經來到了正堂前。

不得不說凜家不僅財大氣粗,審美也是一絕,用於待客的閣屋雅致精巧,澄澈碧空之下粉牆黛瓦,流雲輕浮,不自覺就讓人放輕腳步,屏住呼吸,生怕驚擾了隱居其中的仙人。

環境清幽,閣內朗朗說話聲便顯得很清晰。

玄負雪抱著胳膊,在外頭聽了一會,大致聽出來裡麵是在商議此次春讀的安排,有人建議在除了管理的圍讀之外,再增加一次秘境試煉,地點不如就設在白鷺洲附近的小重山。

另一道聲音滿是不悅:“不可。此次參與春讀弟子皆是各派精英,小重山秘境乃遺留上古戰場,之中危險重重,若是有弟子在其中受傷夭折,我們如何向其他門派交代?”

“關門主愛惜後輩,拳拳之心令人讚歎。可林長老莫要忘了,此次春讀的真正目的。”

真正目的?

玄負雪一挑眉,對上了身邊烏行止炯炯有神的目光。

視線甫一接觸,兩人都在彼此臉上看到了同一種興奮——有秘密!能搞事了!

閣內,關長老歎了口氣:“此次春讀事關重大,我如何不知。此前峰主飛鴿傳訊來告知關押鬼千玦屍塊的封印有異動,我還半信半疑,如今來了白鷺洲,見到深淵水牢下情形,才知峰主所言非假。”

蒼以朗熟悉的醇厚聲音適時響起:“關弟無需自責,魔頭鬼千玦被斬殺於沉日台下後,魔氣終日不散,屍身不化,四大仙門無法,隻能將其屍身強行分解,按照喜怒哀樂貪嗔癡七魄分為七份,分彆藏於各門派禁地之中,嚴加看守。鬼千玦身死後十六年,七處封印從未起過波瀾,如今卻驟然異動,這誰也不能料到啊。”

緊跟其後,另一人唏噓道:

“其實各派心中早已知曉,此次春讀不同以往,是要在新一輩中選拔人才,以應對不時之需。情勢萬變,誰也無法預測鬼千玦和他的魔兵魔將會否卷土重來。”

“……老夫雖也希望隻是杞人憂天,但還是做一個大膽猜測,屆時天下大亂,群魔並起,我們這幫老骨頭,還能像當初沉日之伐中那般勇猛無前麼?”

一時間,殿內皆是沉默。

仙壽恒昌,終究難真。

半晌,才有一道聲如洪鐘的威嚴之聲響起:“既是未來之事,也需未來人辦。”

“凜遲,正好你也要參加此次春讀,小重山秘境去與不去,不若就談談你的想法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