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客(1 / 1)

魔王宮中,潛伏著一個刺客,隨時可能衝出去結果了凜遲的性命。

玄負雪翻身上榻,安詳地閉上眼睛。

凜遲可能被殺。

哦,那有怎樣?

和她有關係麼?

死對頭要倒大黴了,她沒有站在一邊拍手稱慶都算好的了。

至於跑去向凜遲告密,讓他最近小心謹慎什麼的,就更不可能。

玄負雪翻了個身,準備重新睡回籠覺,昨晚熬了一宿,早晨還被迫早起被凜遲叫去用膳,虛與委蛇頗為耗費心神。

反正他如今是高高在上魔尊了,修為一人之下萬人之上,根本不需要她這種雜魚提醒幫忙。

他不反殺了刺客就不錯了。

......

玄負雪一個鯉魚打挺,坐直起來。

她怎麼忘了——凜遲遇上了刺客,凜遲不會死,刺客會死啊!

雖然那悶頭青一口一個妖女禍水的,但大家好歹同為仙門弟子,陣營一致,就這麼白白看著他羊入虎口,玄負雪於心不忍。

可是她初來乍到,對魔王宮地理毫不熟悉,即使心有餘也無力大海撈針,沒法從人群裡找出一個隱匿身形的刺客。

玄負雪抿了抿嘴,這下是真的睡不著了。

她翻身下榻,叫人:“青兒,陪我去一趟禦膳房。”

青兒早就守在殿外,聞聲顛著步就來了:“夫人怎麼忽然要去禦膳房了?許是餓了?奴婢去找人再要點糕點來。”

玄負雪搖頭,咬牙切齒道:“我去給你們尊上送點吃食。”

青兒:“啊?”

*

玄負雪端著一盒綠豆酥,剛走到殿外,便被披堅執銳的宮侍攔了下來。

“尊上同諸位將軍在議事,請夫人稍等。”

他搬來了一張寬大軟椅,玄負雪就好整以暇地坐在那上頭,沒骨頭似的歪了一會,進進出出的魔將難免分神瞥過去,看清她的臉後又嚇得鵪鶉似的低頭眼觀鼻鼻觀心。

如今整個酆都,誰不知曉百花殿裡的這位頗受上寵,好幾個軍中素有威望的將軍向尊上請議廢除百花殿外護仙靈罩,請尊上收回靈力,可軟磨硬泡了許久,尊上愣是沒有點頭。

都說美色惑人心智,現下大半魔軍將士們都覺得自家尊上已經被這女人迷得神智不清,前幾個月才向他彙報過的事項,過了兩月便仿佛完全沒有這件事情一般。

也不知道是否尊上的靈府神識受損,竟有幾次在軍營裡迷了路,甚至當麵喚不出將士們的姓名,一時間流言蜚語滋生,鬨得軍中人心惶惶。

幸虧尊上平時殺威積重,縱然底下人有些狐疑躁動,但明麵上也不敢生事。

隻是苦了他們這些老臣,日日都要被叫進宮中,當著尊上的麵事無巨細地彙報自己從跟著尊上起所經曆的大小事宜,不知道的還以為尊上是自己什麼都記不清了、找借口在拷問他們呢!

“夫人久等,請罷。”

一進門,玄負雪便望見了坐在上首的男人。凜遲單手撐著下巴,另一隻手翻折奏章,眉間隱約有不耐煩的鬱色,似乎並沒發現來了人。

玄負雪拎著裙角,步伐輕快,走上前,直接抽掉了他手裡的奏折。

凜遲下意識跟著抬起頭,那雙平日裡看起來危機四伏的深黑眼眸中居然看起來有一絲茫然無措。

一個眨眼間,他就整理好了神色,眯起眼:“孤不記得有傳人召你。”

玄負雪順著他的話點頭:“嗯,沒人讓我來,我自己想過來。”

凜遲“嗬”地冷笑一聲。

玄負雪不動聲色,餘光中瞄了一圈周圍,寢殿四角分彆站著持長戈的侍衛,個個體格魁梧、麵帶殺氣。她在心裡將這些魔將同那刺客單薄的可憐小身板比對一番後,再次斬釘截鐵地確認了結論:那刺客一出現便會被魔將包圍摁死,根本不可能得手。

她將早就準備好的點心盒子放在書案上,露出一個笑:“你早晨請了我一頓,投桃報李,我帶了些綠豆糕,你嘗不嘗?”

凜遲微微揚眉,似乎並不相信她會這麼好心,掀開食盒蓋子,著筷略微挑揀了一遍:“你自己做的?”

玄負雪依舊是甜笑:“你又不是不知道,我師兄師父從來不讓我近庖廚,我倒是敢做,你敢吃麼?”

凜遲手上的動作幾不可察地一滯:“你師父和師兄,倒是待你很好。”

玄負雪險些維持不住笑容。

淡紫緞子袖口下,無人看清處,她的十指已經掐進了掌心,指甲劃得皮肉生疼,幾乎從牙縫裡擠出字來:“你還對我師父師兄有印象?”

當初凜遲入魔時,第一個發現的就是二師兄蒼未名,可等玄負雪趕到後山禁地,就隻見到蒼未名倒在地上,鮮血覆麵,生死未知。

從前她以為是蒼未名撞破了凜遲入魔,他懷恨在心,為殺人滅口而將蒼未名殺死。

可現下細細推敲,這種說法似乎站不住腳。

二師兄能被稱為見孤峰年輕一代中的第一人,並非浪得虛名,他的本命佩劍定山河出劍時氣勢渾厚,端方平穩,走的是中正剛直的路子,真要同人對戰起來,少有敵手。

凜遲一個半路出身地野路子,無論是修行時長還是靈府純粹都比不上蒼未名,即使因為入魔而一時功力大漲,也不該就這樣輕輕鬆鬆地在一眾弟子的圍攻之下將人殺死,而自己不掛一點彩。

玄負雪記得清晰,當初撞見凜遲時,他身上並未帶著明顯的傷口。

她安靜了好一會,才輕聲道:“午夜夢回,你可曾心中有愧?”

“......我二師兄為人最為篤實正直,除魔降妖救死扶傷無數,更從未對你不起,你卻隻為了遮蔽自身敗行殺了他!”

“夜半驚醒時,難道他們不曾化為厲鬼找你索命——”

劈啪——

是凜遲直接捏斷了手裡的銀筷,麵無表情地同她對視:“孤從不做夢。”

“你說了孤殺你二師兄,孤也不記得了。”

“哦?”玄負雪顫聲道,“尊上殺人如麻,手下冤魂血債無數仿佛螻蟻,削人腦袋如砍瓜切菜,當然記不清自己到底殺過的人姓甚名誰。”

凜遲的胸口起伏了幾下,似乎在翻滾的怒火中掙紮,控製自己不要暴起掐死眼前人。

他用力一拂袖,桌上奏折嘩啦掉了一片:“統統滾!”

又抬眸惡狠狠地盯住玄負雪:“你留下。”

有一個膽子大的魔醫抖著聲音開口:“可,這吃食還未驗過毒......”

凜遲冷冷地盯著玄負雪,嘴裡卻在回魔醫的話:“孤的夫人給孤送點心,還需要驗毒?沒眼力見的東西,滾下去!”

隨著沉重殿門落下,閻羅殿內重新回歸昏暗。八角宮燈內燃著暗淡的燭火,火光跳躍,在垂落的輕薄紗幔上映畫影影綽綽的光影。殿內一時寂靜無聲,隻有青銅香爐還在冒出冉冉青煙,案幾描金彩具食盒都蒙上了一層落敗清冷的影。

凜遲冷冷地睨著她:“你說你來給孤送吃食?那你自己先嘗一口罷。”

玄負雪深吸了幾口氣,平複心情,想起來自己大費周章來此的目的。她隻是為了找個借口待在他身邊,好方便在刺客出現的第一時間裡幫助他逃脫。

雖然她不能大張旗鼓地在魔宮裡搜查一個修士,但至少她可以待在刺客的行動目標身邊,在事故發生時第一時間趕到。

討好凜遲?壓根不是她的本意。

於是玄負雪隻是象征性地動了一下筷子,敷衍了事:“我今早吃得太飽,現下吃不動了。你若是不喜歡,就扔了吧。”

凜遲眼中劃過一道銳光:“你不肯嘗?”

“還是說,你知道這綠豆糕裡藏了什麼東西,你自己害怕!”

青天大老爺!

玄負雪沒想到自己還能有一日被人懷疑投毒......雖然她的確有過這個想法,從刺客身上搜出來的毒藥還藏在懷裡呢!

可她畢竟還是放棄了。毒死凜遲事小,萬一失敗把人惹毛,她就真是吃不了兜著走。

剛醒來時一心想著與凜遲同歸於儘,現在上腦的衝動熱血褪去,縱然她再想手刃仇人,也知曉先要保全自身性命,再徐徐圖之。

玄負雪不甘不願地拿起一塊綠豆糕,剛要放入嘴裡,驟然耳邊一聲驚雷:

“魔頭受死!”

來了!

玄負雪一把扔掉綠豆糕,循著聲音轉身,施法就要控住衝出的人影,原來那刺客先前一直潛伏在殿頂橫梁木上,那些守衛的魔將魁梧嚇人,但卻粗心大意得很,居然真讓人潛藏起來還沒發覺!

一切都發生在瞬息之間。

刺客從天而降,長劍雪亮,攜帶爭鳴破空之聲,殺意凜然,玄負雪搶步上前,餘光裡凜遲已然反應過來,抬手凝聚魔氣就要拍出!

糟糕,真讓他打中了,那刺客的肋骨絕對儘數皆斷,一命嗚呼!

“尊上小心!”玄負雪找了借口,喚出靈罩,擠進兩人中間,劍刃滑在光麵“刺啦——”令人牙酸,濺起星星點點光屑。

凜遲掌中的魔氣已經凝成實體,卻在要拍出前一刻突然頓住了。

青年幽黑的瞳孔中倒映出一個小小的身影,少女烏黑長發飛揚,耳畔的東珠墜子隨著她的動作跳躍落下,折出熠熠生輝,錦緞長裙裹著纖細嫋娜的身段。

明明個頭隻到自己胸口,此刻人卻毅然決然地站在自己身前,仿佛一隻羽翼不豐的雛鳥,偏要奮力張開稚嫩的雙翅護住身後所有,倔強地不肯低頭。

宮燈光輝落在她的發梢,那一刻她亮得簡直像是爆發中的晨星。

而凜遲安靜地站在她身後。

終於,時隔十八年,他再一次聽見自己那顆沉寂已久的心臟,跳如擂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