刺客隱匿在黑暗中,蟄伏已久就是為了能夠一擊必中,他來勢洶洶,卻沒想到會被玄負雪橫插一腳,途中生變。
“你這妖女!果然同魔頭勾結沆瀣一氣!”
天降一口大鍋,玄負雪一口老血吐不出來,又礙著凜遲在場不敢過於明顯地放水,隻能瘋狂眨眼使眼色,企圖讓那弟子知難而退。
誰知刺客壓根讀不懂空氣,手下變幻了幾個劍招,攻勢反而愈發淩厲起來,頗有種今日不是你死就是我活的瘋狂勁。
畢竟身子才好了沒多久,玄負雪接連格擋住四五劍,內裡靈府隱隱就有些乾涸抽痛,她一邊在內心裡痛罵這混小子不知好歹,突地意識到身後人好久沒聲了。
凜遲怎麼一聲不響?
該不是突然見有人行刺給嚇住了罷?這麼沒膽?
納悶地回過頭,她正要開口叫人,刺客抓住了她分神一瞬,手裡長劍靈光乍起,直直刺向心口!
有人發狠力攥住她的腰身,玄負雪身不由己地往後跌墮,身形交錯之間一股極淡的龍涎熏香掠過鼻尖,一縷發絲隨著男人前進的身行蕩起,在她的視線中起而又伏。
擦身而過時,他腦後束發的金冠映著燭火閃耀一瞬,幾乎讓她眯起了眼睛。
凜遲單手攬著她,擋在了她身前。長劍直接捅穿了胸膛,他硬生生忍下這一劍,反手聚魔氣一掌狠狠拍出,刺客當胸挨了這一下,登時嘴角溢血,“砰”地後背砸地,以自身為圓心石地都龜裂出一圈裂紋。
玄負雪看得膽戰心驚,心知那弟子這下不死也隻剩半條命,她費勁千辛萬苦想救一次人,怎麼能眼睜睜地看著他在自己眼前暴斃?
她從凜遲的臂彎中掙脫出來,搶先上前擋住他的視線,口裡念叨著“尊上我替您報仇!”一邊像模像樣地朝地上昏迷的刺客砸了好幾個攻擊術法,但都留了心眼,堪堪擦過他的四肢,隻留下了輕微的挫傷,不致命。
她又拎起那人的衣領,狠狠地扇了那家夥腦袋幾下,心裡默念實在是對不住,找機會試了一番他的鼻息,確認人還有一口氣,才如釋重負地鬆開,重新站起來。
剛一轉身,她就被嚇了一跳——凜遲眸中濃墨翻滾,洶湧的情緒仿佛頃刻之間便要化為撼天波濤,無邊無際地朝她蔓延過來,浪頭會捉住她的足腕脖頸,溫柔而不容置疑地將她溺斃其中。
玄負雪後退了一步,背後有股發涼的毛骨悚然之感,還以為他是發現了自己暗度陳倉的小動作,隻好努力裝作若無其事地狡辯:“那毛賊竟敢膽大包天行刺尊上!我實在看不過去,替尊上扇了他幾巴掌,他肯定死得透透的了。”
和凜遲接觸日久,她便越發摸不清這個昔日手下敗將的性子,方才他拿一掌簡直就是衝著人命門去的,下手狠絕毫不留情,玄負雪這才朦朧記起來,這似乎是自己第一次親眼見到他殺人時的模樣。
輕鬆,肆意,仿佛碾死一隻螞蟻一般毫無波瀾。
若是那一掌落在了自己身上......她的身體怕是四分五裂,得讓人拚起來了。
凜遲上前一大步,重新拉回同她之間的距離。
他左胸上的傷口還在流血,已經將那身黑袍洇濕了大半,連線條鋒利的下頜都沾染上了一絲血跡,這幅麵無表情的煞鬼模樣,又讓玄負雪想起自己被一劍穿心的那一晚,還有剛蘇醒時他一劍斬掉食人魔頭顱的樣子。
從前隻覺得憤怒,可如今憤怒化為烏有,血液裡湧動的怒火熄滅,卻留下了恐懼和失措的灰燼。
玄負雪吞了口唾沫,微微發起抖來。
她好像......開始怕他。
凜遲居高臨下地睥睨著眼前的少女,方才還意氣風發替他擋劍,驕縱不可一世,仿佛全天下的好處都應該被碰到她麵前供她肆意挑選,應有儘有,可現下又露出一副麵色蒼白、驚慌不定的可憐見表情。
他勾唇嗤笑一聲,手上還沾著溫熱的血,直接掐住她的臉頰,粗糙帶繭的拇指毫不憐惜地在她柔軟的嘴唇上狠狠一劃,令嫣紅鮮血染濕唇瓣。
“你在發抖。”
玄負雪乾巴巴地“啊”了一聲,絞儘腦汁找借口:“我怕那刺客真的傷到尊上,心裡擔心......”
凜遲勾起的嘴角愈發上揚,聲音沙啞粗糲仿佛在沙石地裡滾過一遭:“你也會擔心孤?”
玄負雪後悔得恨不得咬掉自己舌頭——從前同他沒大沒小、頤指氣使,現下無緣無故改頭換麵討好賣乖,換成她是凜遲,她也不信!
凜遲又重重地撥弄了幾下她的唇瓣,看見它被蹂躪得輕微紅腫,漆黑眉眼裡便粲然帶了笑:“孤記得你說過,不願叫孤尊上,為何偏偏今日左一個尊上,右一個尊上,叫得好歡?”
她才沒有!
玄負雪支支吾吾地說不出話,隻覺得現在無論如何說什麼都像彆有居心。她隻盼望凜遲不要多想,彆將今日刺殺之事同她牽連起來,也彆秋後算賬非要追究到底把她先前救過刺客的事情查出來。
“尊上!我等聽見殿內有異動,可是有人行刺?!”
遲到許久的宮衛們終於反應過來,烏泱泱地列隊執兵,頃刻之間便將躺在地上昏迷的刺客圍了起來,為首的魔將臉色雪白,直直單膝跪地,龍精虎壯的莽漢額頭居然滲出了大顆汗珠:“是、是屬下失職,未、未、未能查清、清......”
他竟是怕得連話都說不清楚了。
凜遲這才大發慈悲地轉眼看了他一眼:“今日負責值守宮內的,是你?”
魔將抖如篩糠,不敢辯駁:“是,是屬下,屬下無能,屬下——”
他話沒說完,凜遲便五指成拳,輕輕一捏。
噗嗤——
魔將整個人爆成了血霧。
淅淅瀝瀝的血滴即將噴射到玄負雪臉頰時,凜遲斜睨一眼,伸手替她擋掉了。
玄負雪的大腦一片空白。
事後她是如何回的百花殿,又是如何被嚇壞了的青兒連哄帶勸請去休憩的,她已經記不清了。
心力交瘁,她閉上眼睛,卻連夢裡都不甚安穩。走馬燈似的一幕幕真假摻半,攪和得心神不寧。一會是二師兄死而複活,同師父站在一道,語重心長地教訓她從前隻知道貪玩享樂,不思進取,憑空長了一身好天賦,卻偏偏把自己養成了個五體不勤的殘廢,以至於如今空有一副繡花架子,沒殺過幾個魔,還能被凜遲殺人的場景給嚇倒。
一會夢裡好像又回了見孤峰,她還是那個人人寵愛的三師姐,每日最苦難的事就是如何混過晨練,多一會時間窩在青鬆居裡睡懶覺。平生見過最凶神惡煞的魔頭是春讀講習課上被關在鐵籠裡、已經被打斷手腳拴住鐵索的魔物標本。
打過最凶險刺激的一仗是大師兄某日興衝衝出關後嚷嚷著自己劍術有成,發瘋似的挑釁了全宗門,也把她狠狠打趴在地,最後依舊由師父出頭,一柄木劍就將大師兄教訓得灰頭土臉,乖乖地到青鬆居前向她負荊請罪。
舊人舊事一個接著一個,最後卻消散成煙,變成了伸手不見五指的漆黑地牢。
玄負雪雙手雙腳被縛,悶悶的腳步聲在她背後響起,夢裡她哭得不知天昏地暗,因為知曉身後來的人將會在她身上用儘各種酷刑。
夢中凜遲依舊穿著殺掉刺客的那一身黑袍,臉頰上濺著半乾的血跡,眉目之間滿是陰桀暴戾,齜出犬牙森白,緊接著狠狠咬住了她的喉嚨——
玄負雪猛地睜開眼,渾身發寒,過了好一會才意識到自己後背都被冷汗浸濕了。
青兒怕她睡得不安穩,特地留了一扇窗,方便她叫人進來服侍,窗外夜色深沉,微涼的穿堂風拂過空殿,玄負雪被激起了一陣雞皮疙瘩。
更令她驚恐的是,窗下的太師椅上坐了人。
男人大馬金刀地坐著,手裡掂量著一柄匕首,鋒刃在暗夜裡閃爍著泠泠冷光,聽見聲響,他微微抬眸,眉壓眼時看來就無端帶上了三分睥睨審視淩人氣勢。
玄負雪開口時聲音便不自覺帶了抖:“凜遲,你在這啊。”
她壓根不敢問這人半夜不睡覺,帶著一柄刀,坐在她床邊不聲不響是要做什麼,隻恨不能直接以頭搶地,乾脆把自己裝暈了事。
偏偏凜遲不如她意,反而起身,朝她走來:“孤審問了那個刺客。”
玄負雪僵硬地眨眼:“尊上真是好肚量,居然能容忍那種混賬繼續活著。”
凜遲坐在她身邊,長眸深深地打量她一眼,才道:“孤問他是如何闖進閻羅殿的。你猜,他怎麼回答?”
玄負雪心裡要掐死人的心都有了!
什麼叫東郭先生與狼?!什麼叫恩將仇報?!什麼叫好人沒好報?!
她現在就是!
凜遲不等她回話,自顧自說了下去:“他說是這宮裡,有一隻小老鼠,替他指了路,還幫受傷的他藏了起來......”
他不輕不重地拍了兩下床,淡聲道:“......就藏在這下麵。”
玄負雪頭皮都快炸了!
一瞬間,夢裡落在凜遲手裡後花樣百出的酷刑懲罰在她腦海裡飛速輪換了一遍。
她一點都不想死!
僅僅一個呼吸之間,她就立刻做出了決定,鹹魚翻身似的撲了過去,握住他的手:“尊上,你先前是不是說過你失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