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憶(1 / 1)

玄負雪一下子撞進了他的懷裡,被他胸口堅實頂得鼻子生疼。

她一邊揉著酸疼的鼻梁,一邊齜牙咧嘴地從他懷裡爬起來:“你又發什麼瘋?!”

“你不是問孤為何留你?這就是你的用處。”凜遲好整以暇地看著她坐起來,在玄負雪打算挪遠離自己時再次抓住她的手腕。

凜遲指著書冊,口吻斬釘截鐵:“念罷。”

玄負雪:......

“你自己看不懂,就使喚我?”

凜遲不置可否。

玄負雪抱著胳膊,學著他之前的模樣冷笑:“我不是你的仆人,也不是你的下屬,魔尊大人是否使喚錯了人?”

凜遲把書頁推到她麵前,慢條斯理道:“死了十八年,突然再睜開眼睛,是不是很意外?”

玄負雪本來已經準備下榻了,聽見他突如其來這一句,立刻又頓住,目光重新落在他推來的那本書冊上。

“尊君起居注?”她念出書名,嘲笑道:“我還是第一次知道,凜遲你居然挺自戀,沒事還會翻看自己的起居注,怎麼,突然發現自己的一日三餐裡藏著什麼驚天大陰謀?”

凜遲用手指了一行字:“念。”

是不想和她多說廢話的意思了。

玄負雪剜他一眼,抄起起居注,隨手翻看了起來。

起居注裡大抵寫的都是些瑣碎小事,諸如凜遲每日雷打不動地卯時起,他不讓宮女服侍,都是自行洗漱更衣後在後殿裡晨練半個時辰,結束之後直接上了早朝會見屬下諸魔,下了朝依舊會在閻羅殿前廳內單獨召見幾位受重視的魔將,可憐兮兮的一日三餐都是擠在這期間完成的。

玄負雪一目十行地掃了一遍這些內容,納悶地抬眸望了他一眼。

若是隻看起居注,她差點以為這人是什麼名門望族清修出身,每日兢兢業業處理政務,毫無怨言。

魔尊不都該是霸氣外露、肆意邪魅麼,怎麼輪到凜遲,就活生生讓人看出了幾分清苦修行、給地主打工的可憐長工感?

察覺到了她的目光,凜遲微微揚眉:“怎麼,看出端倪了?”

“沒。”玄負雪單手托腮,給他念了幾句起居注上的日常記錄,才道,“雖然是個魔頭,但你還挺勤勉。”

起得比雞早,睡得比牛晚,在結束漫長的一天議事之後,凜遲還不回自己寢殿休憩。

十三日晚,宿百花殿。

十七日晚,宿百花殿。

二十四日晚,宿百花殿......

好家夥,一個月三十日,他有將近二十日都是宿在玄負雪的寢宮內!

若不是她這幾日在青兒料理下早就仔仔細細、徹徹底底檢查過自己的身子,確認完好無損,連一根頭發都沒有被人碰過,否則她簡直要懷疑凜遲究竟是不是有什麼不為人知的怪癖!

玄負雪看了半天,對那一連串的“宿在百花殿中”不忍直視,她壓根不想仔細盤問凜遲究竟在她寢殿裡呆一整晚是做什麼。

青兒和她說過,曾經見過凜遲怔怔地坐在自己床頭,不眠不休,枯坐了一晚,第二日頂著青黑的眼圈去前朝議事。一眾宮女們都以為他當晚不會再來了,可等到夜幕降臨,男人沉穩的腳步聲依舊在殿門外響起。

玄負雪一想到這裡就小臉扭曲,半晌,才擠出幾個字:“你到底是為什麼把我捉回酆都?”

凜遲順著她的目光,也看清了自己那日日夜夜引人注目的行蹤,沉默了片刻,才道:“孤先前翻閱過起居注,按照那上麵所說,孤占據酆都後不久,便隻身前往見孤峰,將峰上一名傷重昏迷的女弟子強行奪走,囚禁在酆都內。”

玄負雪皺著眉:“傷重昏迷?所以我當初被斷罪劍傷之後,並未身死?”

凜遲伸出手,掌心凝聚光華,有絲絲縷縷的鮮紅光絲從他掌間蔓延,仿佛初春綻放的嫩芽一般,細長枝條的另一端連接的是玄負雪的心口。

玄負雪詫異地伸手戳了戳那根血色光枝,對方像是有知覺一般輕輕一顫,微微蜷縮起了芽梢,仿佛一株通了人性、害羞的小靈物。

玄負雪一下來了興趣,內心裡隱藏的作惡趣味被勾起,又伸手捉住那根絲芽狠狠蹂躪了一番,揉圓搓扁,玩得不亦樂乎,突然手中一空,枝芽幻化成閃閃光點,消失殆儘。

抬起頭,她險些被凜遲陰沉的臉色嚇了一跳。

他不自然地移開目光,回避了玄負雪的好奇注視,露出的耳廓紅得像是要滴血。

凜遲言簡意賅:“這是我外化的靈脈,與我五感相通。”

玄負雪:......

所以她方才相當於摁著凜遲,把凜遲抱在手掌心裡大肆揉捏了一遍?

她又瞅了一眼眼前人那張冷冰冰的冰塊臉,隻覺得自己晚上可能要做噩夢了。

“既然是你的靈脈所化,那為何它會連接我的心口?”玄負雪岔開話題,繼續道,“你彆說是因為你用自身靈脈填補了我身上斷罪劍的傷口——”

她的話說不下去了。

因為凜遲看過來的眼神裡,分明就是這個意思。

他的神色極淡,眼裡仿佛凍著一片恒古不化的冰山雪原,可若是直直地望進去,卻能在那片厚厚的冰層之下窺見萬裡波濤湧動的漆黑暗潮。

玄負雪安靜了好一會,才道:“凜遲,我是不是能理解成,你是在說,你救活了我?”

將自身靈脈抽出,拉長成細絲,再硬生生扯出體外,為他人傷口一針一縷穿補劍傷,玄負雪從前聽過見孤峰上藥堂弟子講過此等療傷之術,當時弟子的表情一臉不屑,道誰會用這樣損己利人的法子來替人治傷?

醫者慈悲為懷不假,可此法對施術者損耗極大,靈脈與心血相連,抽出靈脈時所要承受的極大痛楚自不必說,稍微不察便有可能反噬自身,靈氣儘泄,七竅流血暴斃而亡,自古以來成功之例屈指可數。

凜遲盯著她:“若你試過運轉體內靈氣,就該知曉孤所說不假。”

玄負雪掐緊了十指。

縱然千萬般不願承認,可凜遲所解釋的說法的確能對上她這幾日來的困惑。

被斷罪劍刺傷的心口傷不翼而飛,甚至完好無損,剛剛醒來時還雙腿發軟、靈府四漏,可過了短短三日便以肉眼可見的飛速恢複......再到方才,凜遲與她連接靈脈時,內裡不可抑製地湧上一股莫名熟悉的溫熱感,仿佛渾身浸在熱湯之中。

她對凜遲靈脈氣息如此熟悉,可她分明從未與他有任何親近。

“就算你說的是真,那好,我問你,你為何要救我?”玄負雪厲聲道,“殺我的是你,救我的也是你,凜遲,你不覺得你自相矛盾,古怪得過了頭麼?”

凜遲眉間蹙起,語氣有些不耐:“孤同你說過,當初走火入魔絕非孤本意,究竟真相如何孤也在查證——”

玄負雪忍無可忍,一拍案幾:“選擇叛出師門的是你,要走火入魔背棄正道的也是你,現下你卻說你不知道真相,還要查證?”

玄負雪嗤笑一聲:“下一步你是不是要說你已經失憶了,前塵往事全俱忘得一乾二淨,真正用斷罪劍殺我其實另有其人?”

凜遲一把攥住她的手腕,手背青筋蹦起,骨節發白,壓低了聲吼:“你如何知道?!孤失去記憶一事從未告知他人!此事若是傳出去,不僅群魔心性不穩可能興亂,連那幫修士都可能趁虛而入取孤性命!你究竟知不知曉輕重,你——”

玄負雪用力試圖掰開他的手指,已經氣笑了:“凜遲,你找借口胡編瞎話的功力真是日長,從前被我一頓擠兌連反擊的話都說不清楚,現下居然還能接上話茬。”

凜遲咬著牙,握住她手腕的十指愈掐愈緊,幾乎要活生生在少女纖細的腕骨上戳出十個血洞。

玄負雪被他弄得疼狠了,卻依舊死死睜大雙眼,不甘示弱地回瞪著他,尚能得空的另一手去掰他的手指。

她使出了吃奶的力氣,終於讓那雙如同鐵鉗一般的十指略微鬆動,凜遲不耐煩地磨了一下後槽牙,低聲威脅:“孤最後給你一次機會,坦白你是如何知道此事,否則孤不介意讓上次的食人魔再回來,啃掉你的手腳心肺!”

玄負雪冷笑一聲,乾脆抬腿就要踹他,下一刻卻被凜遲握住了腳踝,直接被翻身摁在了榻上。

凜遲臉色鐵青,陰沉得可怕:“行,既然你不想要這條腿,孤就替你拗斷。”

他偏過頭,正準備折掉那膽大包天竟敢一而再再而三挑釁自己的家夥,視野之中卻猝不及防闖進了一截瑩潤如雪的皮膚。

前夜噩夢中種種旖旎光景不受控地翻湧而上,腦海中回響著陣陣水波,熱氣蒸騰,香豔怪離。

夢中少女足尖輕點溫泉水麵,蕩出陣陣漣漪,步步生蓮,連甲蓋都粉嫩圓潤,可愛得緊。

終於,凜遲的眼眸暗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