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速之客(1 / 1)

荒唐旖旎的夢境尚揮之不去。

凜遲掐著她腳腕的力道不自覺就緊了幾分。

可現下,被他壓在身下的少女如同一株野蠻生長的野草,生命力和反抗力都旺盛蓬勃得可怕,一頭青絲都在掙紮中被弄亂了,糊在巴掌大的小臉上,卻依舊不肯認輸,仍然在咬牙切齒地罵罵咧咧。

她在使勁蹬腿,榻上的案幾早就被一腳踹翻,書卷散落一地,裝訂不牢靠的紙張如天女散花一般飛出去,偶爾有幾張落在了她的膝蓋下,被來回摩擦弄得生皺,上麵的字跡模糊不清早已不能看,漆黑油墨印上了雪白肌膚,一片觸目驚心的狼藉。

“凜遲你個天殺的混蛋!放開——”

更難聽的話還沒罵出來,原本死死摁著她的青年仿佛觸碰了燙手山芋一般,驟然從她身側彈開,緊接著一言不發,竟是直接轉身走了,大步流星,邁開步履匆匆,背影甚至有幾分倉惶,活像背後有鬼在追。

玄負雪的刺人惡言卡在了喉嚨裡,一口惡氣上不來出不去,哽了好半晌,才重重地哼了一聲。

她前腳剛回百花殿,青兒後腳就喜氣衝天地來了。

“夫人,尊上真是記掛著您呢!方才還吩咐了禦膳房,讓燉了靈雞和千年白參,給您補身體。”

玄負雪還在氣頭上,看也不看青兒手裡正端著的熱氣騰騰湯碗:“無事獻殷勤,非奸即盜。”

才把她惹毛了,轉眼就來送吃食賣乖討好?天底下哪有這樣的好事!

她腳腕上被攥得還疼呢!八成是淤青了。

可惡!這大字不識一個,隻知道用蠻力的狗崽子!

青兒卻依舊興高采烈地,捧著湯碗亦步亦趨跟在自家夫人身後,小聲道:“夫人可是在禦書房遇見尊上了?”

不提倒好,一提玄負雪就鬱悶得不得了:“你不是說你們尊上不愛念書麼,怎麼偏偏我一去就撞見了他?”難不成這就是俗話說的冤家路窄?

青兒眉飛色舞,神秘兮兮地小聲道:“興許是夫人與尊上緣分深厚,民間不是常說有情人相隔千萬裡也能相見?您們二位心有靈犀,自然何時何地都能巧遇。”

玄負雪一言難儘地瞥了她一眼,不想搭茬,隻好接過湯碗,將那碗滋補身體的羹湯一飲而儘。

魔族習性粗糙,做的料理比不上修士精致,但吃慣了見孤峰上單一低調的素食,偶爾嘗鮮感受一回魔族食修大刀闊斧的菜肴風格,倒也彆有一番趣味。

彆的不說,就說這雞湯裡放得料量,真是實打實地可靠,玄負雪一口一塊靈雞腿肉,雞腿肉燉得軟糯多汁,入口一抿就化,配上千年白參淡淡的清苦味中和了葷腥的油氣,出乎意料的好吃。

喝完了湯,接過青兒遞來的帕子淨手,玄負雪盤腿坐好,閉目運轉調息。

千年白參的滋補效果立竿見影,小腹內隻覺得有一股暖流在緩緩盤旋,熨燙著靈府,沿著四肢百駭經脈流轉,滌蕩雜氣,清明神智。

......

最後一道運轉功法結束,玄負雪鬆了一口氣,慢慢睜開眼,便對上了身旁青兒豔羨的目光。

她微微一愣。

青兒連忙垂下眸,解釋:“夫人莫怪,奴婢從小在農家長大,資質愚鈍,沒有緣分跟著仙人修行。剛剛看見夫人施展靈術,一時間看得入迷了,這才......”

玄負雪這才意識到,自己在魔王宮住了三日三夜,居然一直沒有問清身邊這個第一眼就見到的貼身婢女的來曆。

從青兒磕磕巴巴的敘述中,玄負雪大致聽明白了,青兒出身於酆都附近的一戶凡人村落,家中世代務農,隻是因為地段不好近了魔都,周圍瘴氣濃厚,地裡莊稼收成年年不好,青兒爹娘打算搬離,可一窮二白又拖家帶口,談何容易。

青兒長到及笄,就被爹娘以父母之言拍板嫁給臨近鎮上的富戶當賤妾。娘親握著她的手,眼中濁淚滾滾,隻說鎮上離酆都更遠,農作受魔氣影響更淺,富戶家裡也不愁吃穿,是個好去處。

可青兒自己心裡明白,那富戶已經年過半百,又長得肥頭大耳鼓起來的肚子裡能乘船,她若是嫁過去,就隻能成為府裡的第七個妾,何談衣食不愁?

青兒實在不願,隻好收拾了包袱細軟跑路,結果半道上撞見了散兵魔將,她嚇得跌坐在地,絕望得兩眼發黑,本以為會被這些魔吃乾淨骨頭,卻沒想到對方打量了她一番,隻問:“人族?”

“會照顧人不?”

然後就將人帶進了魔王宮,丟進了百花殿,讓她負責照料彼時還在昏迷中的玄負雪。

“其實,魔宮裡的宮女侍衛大多都像奴婢一樣,是出身低寒、孤苦無依的可憐人。遠的不說,就說負責打理百花殿前掃水婢女阿妙,聽說她家裡是靠進山采野貨謀生,結果因為山林裡瘴氣濃重害她爹辨不清路,摔斷了一條腿,家裡沒了營生,隻能把她拉去配陰婚賺彩禮錢。幸好酆都內要招婢子,每月還能發餉銀,她才逃過一劫。”

“所以宮內上上下下,無不感激尊上的大恩大德。許多人都說尊上就像奴婢們的再生父母一般,讓我們能有一條活路可走。雖然仙門裡那些打打殺殺的大事奴婢不曉得,酆都外頭的人都說尊上是殺人不眨眼的大魔頭......”

青兒撓了撓頭,見玄負雪沒有言語,不像是拒絕自己繼續說的意思,便大著膽子繼續道:“但是奴婢覺得,尊上並沒有旁人說得那麼壞。”

“宮裡有些老人同奴婢講,前任魔尊在位時,最喜歡的就是把宮女侍衛們聚集到一處,然後放他養的寵物魔豹追人捕獵,宮女侍衛們被豹子爪開腸破肚時他就站在一旁哈哈大笑,飲酒作樂。”

說到這,青兒打了個寒噤,未出口的話意思也很明了:比起從前那樣生不如死的日子,如今在凜遲把持下的酆都,對於他們這些卑如螻蟻的下人而言,竟已經算得上溫馨。

青兒絮絮叨叨說了一堆,最後才退了出去:“奴婢不打擾夫人休息了。”

玄負雪撫上自己心口,感受到服下的千年靈參藥力散入血脈,在漸漸溫和滋養著自己的靈府。

仔細想想,他究竟為什麼突然給自己送藥湯?

該不會......是今早在禦書房內,被凜遲瞧見了她在拿醫書看,認為她身體不適,這才送藥膳來?

玄負雪被這個突然冒出的奇怪念頭攪得心神不安,嘀嘀咕咕:

“......這不就弄得好像他在關心我一樣麼!”

被死對頭突如其來的關心,讓玄負雪失眠到了半夜。若不是看過了起居注,知道凜遲會在半夜突然來百花殿一呆就是一宿,擔心自己睡得太死錯過,她簡直想給自己扔一個昏迷術,蒙頭大睡一覺人事不知算了。

省得心煩意亂。

正當她眼睛瞪得像銅鈴,直勾勾地盯著黑暗中繡著繁花翠枝的華帳發呆,數到第十六朵花骨朵時,殿頂的琉璃瓦片突然動了一下。

下一刻,一道漆黑身影一閃而過,進了殿內。

劍光雪亮,直衝垂幔床帳而來!

來人出手狠絕,直接朝著玄負雪躺著的脖頸處,竟是圖一劍了解她性命!

噗呲——

森冷劍光沒入錦繡堆中,銳利劍尖戳破軟枕,漫天飛揚的棉絮中原本應該躺在床上的少女卻不見蹤跡。

黑衣刺客怔了一下,再像反應時便已經來不及——玄負雪不知何時出現在他身後,如同幽靈鬼魅一般,隨手從床幔上扯下的一條綢布繞住他的脖頸,死死往後拉扯。

“哪來的沒禮貌家夥?”玄負雪一邊收緊綢布,一邊笑嘻嘻地道,“深夜闖女孩子閨閣,我扭斷你脖子都算輕的。”

說話間,那刺客的呼吸已經困難得不行,他雙手死死掰住綢條,試圖讓玄負雪鬆開自己,兩眼漫上了鮮紅血絲,雙膝發軟,直直得跪了下去。

“該死——”刺客不甘心束手待斃,爆發出最後一陣力氣,反手一劍朝著玄負雪麵中刺來。

玄負雪避身閃過,臉色卻一下子變了:“白鷺洲的劍招?!”

她一把捉住那人的衣領,瞳孔在黑夜裡亮得發光:“你方才使的是滄寒十八式!你是白鷺洲凜家人?!”

將人拉近,她這才發現來行刺的是個生麵孔,但露出的眉眼看起來還相當年輕稚嫩,玄負雪在記憶之中迅速搜集了一遍,估計是她昏迷的十八年內新收的小弟子,怪不得沒有印象。

刺客見一招行刺不成,氣急敗壞地又要再補一劍:“你這妖女!同魔頭狼狽為奸,我今日便要替世間除害,替正道揚威!”

玄負雪正好拿他試驗自己剛剛恢複的靈力,反手就是一掌,拍出去的靈壓連她自身都詫異,那刺客居然是直接被她一掌拍進了地裡。

她下手也沒這麼重罷!

還是說現在的仙門小弟子都學會碰瓷了!

她伸手去拉那人胳膊,想幫他站起來,觸手卻是一片溫熱膩滑,這才發現他其實受了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