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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負雪挑眉:忍冬,這不是他當時和自己結仇的“信物”之一麼!

區區一枝花,他居然如此如臨大敵。玄負雪眯起眼睛,揣測著當初自己生病究竟和凜遲是否有關。

其實她內心裡也隱隱約約知曉,當初藥性相衝加重病症一事不能完全歸咎於凜遲,那家夥連人話都說不清楚,就憑他那糊裡糊塗的腦子,要認清各種中藥藥性,還要精準地投放有害的忍冬到自己窗前陷害自己,對他要求屬實過分高了一些。

是以除了在寫給烏行止的信裡吐槽兩句之外,玄負雪並沒有真槍實刀地再找凜遲麻煩。凜遲也被帶去了白鷺洲,離見孤峰萬千裡遠,後來她倒是想見也不能了。

玄負雪撇了撇嘴,悻悻地把手裡握著的花枝一扔,拍拍手:“我不想看花了,走了半晌我腿都累,這附近可有地方讓我歇歇腳?”

“回夫人話,出了前頭那道月門,再走幾十步便是禦書房,不然我們去那坐坐。”

玄負雪跟著青兒慢悠悠地走:“看不出來,這魔王宮裡還是五臟俱全,居然連禦書房都有,你們尊上也喜歡看書?”

怎麼從前她同凜遲交往時沒看出來,那人打起架來是好手,但一到念書寫字的文雅事上便是一竅不通。難不成如今轉性了?

青兒搖頭:“禦書房是占了酆都的前任魔尊留下的,那位好大喜功,當初隻是想修建一間夠氣派的大王宮,禦書房、膳房、藥室都修了。可魔族哪裡看得來書籍,所以那禦書房修完之後人跡罕至,逐漸就半荒廢了。”

“尊上也不常來禦書房。夫人若是想見尊上,奴婢可以帶夫人再多走幾步,尊上的閻羅殿就在——”

玄負雪頭疼的打斷:“我不想見他。我就想一個人待著。”

青兒應聲稱是,退下了。

玄負雪跨過殿門,掀起薄紗簾,看清書房內的陳設。

青兒說這地方荒無人煙,的確沒有絲毫誇大。糊窗的雪白宣紙破了幾個洞,淺淡的陽光透過窗欞落在青石地上,落下星星點點的光斑。靜謐的空氣中飛揚著閃閃的灰塵粉屑,玄負雪一進門就嗆得打了個噴嚏。

她繞過一層紅檀木書架,伸指頭在架子摸了一層,毫不意外地看見食指指腹上就沾了一層薄薄的灰。

玄負雪試著施法清潔,本來沒報多少希望,然而出人意料的是這一次真的從指尖湧出了靈力。雖然依舊是稀稀拉拉少得可憐,但比起先前她被食人魔追趕時毫無反應的無效施術,已經算得上可喜可歎的進步了!

從她蘇醒過來,才短短三日,她的身體便有了如此大的變化。

玄負雪抽出一本書冊,拂掉封麵上的落灰,看清封皮上寫著《內宮藥食記錄》,信手翻開了幾頁。

她心中隱約有些猜測,或許她並非奪舍重生,自己現下使用的仍然是原先的身子。隻是剛剛醒來時太過虛弱,內裡靈府才會像漏氣的破囊一般儲存不了靈氣。現下漸漸恢複了,她才能使出術法。

玄負雪一目十行地翻完手裡這本《內宮藥食記錄》,沒看到有關自己診療和進食的記錄,便將書本塞回去,重新挑了另一本《九魔醫經》。

或許這些書裡能有蛛絲馬跡,能讓她查到自己如今異樣的原因。

她被凜遲用斷罪一劍穿心,不但沒死成,還在十八年後重新睜開眼,身體甚至一日好過一日,不僅能走能跳,連內裡靈氣都以肉眼可見的驚人速度飛漲。

再這麼下去,她豈不是立刻就要登階飛升?

玄負雪心不在焉地思索著,手裡一刻沒停,不一會懷裡就抱了一摞比人還高的書。她剛轉了個身,就聽見殿外傳來腳步聲。

她下意識一閃,躲到了高高的書架背後。

雖然她現在還是宮裡名義上的凜遲夫人,但那些魔族對她的觀感如何,人後是否能像人前一般恭敬不傷她,這些都是未知,還是小心謹慎為上。

那道腳步聲毫不遲疑地進了禦書房,又一刻不停地朝玄負雪藏身的角落走來。若不是她仔細檢查過自己一番,她簡直要懷疑這人是不是長了穿透眼,就是衝著自己來的了!

她大著膽子,從書架間的縫隙瞄了一眼,卻詫異地發現來人居然是她認識的,還是老熟人。

凜遲?他怎麼會來這裡?

不是說他不愛來禦書房麼!青兒誤我!

凜遲似乎並沒有發現她,隻是徑自到了書架前,站定。

從玄負雪躲藏的位置望出去,正好能看見他抬起手,指尖或輕或重拂過書脊,皺著眉,像是在找什麼東西。

兩人之間隻隔著一層堆滿書的書架,室內寂靜無聲,隻有熒光中的灰屑在逆著光輕輕旋轉飛舞,偶爾能聽見凜遲長而緩的清淺呼吸聲。

玄負雪暗暗在心裡比劃了一番,估摸著他比從前長高了些,曾經眉宇間的少年氣也消失殆儘,改而換之的是濃密長睫下壓時不怒自威的陰霾神色,和習慣性繃緊抿成一條直線的薄唇。

也許他這個魔尊當得並不是很稱心如意,玄負雪幸災樂禍地發現凜遲的額間甚至已經開始刻上了淺淡的川字。

凜遲的指尖懸在距離她鼻尖不過幾寸,隔空點書脊時讓她有種對方是在輕點自己臉頰的錯覺。

情不自禁地,玄負雪屏住了呼吸,直到凜遲抽出一本書,袍角消失在目光所及的拐角處時,她才如釋重負地吐出一口氣,仿佛久久沉浸在水麵下的人得到了難得的喘息機會一般。

抱著一摞書,手臂都酸得不行,她把書從一邊顛倒到另一邊,騰出空來甩著麻木的胳膊,一不小心打到了旁邊的書架,架上高高摞著的一疊紙冊仿佛脆弱不堪一擊的雪花一般紛紛落下。

玄負雪被半空中飛揚的雪白宣紙遮擋了視線,腳下沒留神,踩中滑紙,身形不穩地向後倒去。

下一刻,紛紛揚揚的落紙堆中,忽地探出了一雙手,十指修長,手背青筋暴起,一把拉住了她的手腕。

玄負雪身不由己地向前跌墮,鼻尖刹那盈滿著陌生的氣息,極淡的血腥氣,幽重的熏香,苦澀的藥味......

她抬起眸,對上了凜遲毫無波瀾的眸子。

凜遲將她扶穩,又一揮手,將方才情急中被丟下地的書冊重新收回手中。

“謝——”

凜遲淡淡地看了她一眼,徑自抱著書轉身走了。

玄負雪隻能追上去:“你搶我的書做什麼?我還要看呢。”

凜遲大步流星,坐在了窗邊的長塌上,斜靠著方案幾,將書堆在了自己手肘邊,隨即抬眸望著她。

玄負雪伸手去取書,卻又被他摁住了手背。

凜遲微微側頭,衝著方幾對麵的空位略一頷首。

玄負雪:“......”

無奈,她隻能順著凜遲的意思,掀起裙角,爬上了塌,坐在他對麵。

凜遲這才終於鬆開了她的手,讓她如願抽回了自己的書。

她就這麼和凜遲麵對麵坐著,低頭翻開其中一本醫書。

說自在是不可能的,其實從前到如今,她與凜遲相交都不多,大多數都是爭執打鬨最後不歡而散,沒想到現如今卻能和這個死對頭如此心平氣和地處在同一屋簷下,對坐閒讀。

......可能也算不上心平氣和。

玄負雪指尖翻過一頁紙,偷偷摸摸地抬眼瞄了對麵的男人一眼,凜遲坐得筆直端正,皺著眉,臉色不善,低頭不知在看什麼,紙頁翻得嘩嘩作響,時不時還提起筆,惡狠狠地大力在紙上畫一個紅圈。

玄負雪趁機又瞄了一眼,險些笑出聲。

這野狗窩裡爬出來的文盲,圈起來的都是複雜繁字,尋常書籍在他看來簡直就是天書,怪不得臉色那麼差!

“你笑什麼?”

不知何時,凜遲忽地抬起頭,兩眼射出的眸光如利劍,聲音冷冽:“有什麼好笑的,不妨同孤分享幾分?”

玄負雪立刻收了笑,一臉無辜地聳肩:“我有笑麼?你看錯了罷。”

凜遲冷冷道:“孤不可能看錯。”

玄負雪內心裡“嘖”了一聲,心想這人還同以前一樣執拗木頭不知變通,麵上卻故作驚訝:“你都沒看我,怎麼知道我在笑你?”

凜遲眯起眼睛:“孤方才是在看你。”

好突然的直球。

玄負雪這下啞口無言,隻得哼哼唧唧兩聲,打哈哈:“好罷,我隻是在猜你為什麼要把我留下來。”

她用手指戳了戳桌上被紅圈畫得慘不忍睹的書冊,笑得一臉無害:“尊上,可是閱讀有礙?”

凜遲避而不答,隻是聲音平淡:“孤發現了,你隻有在譏諷孤時,才會叫孤尊上。”

玄負雪指尖在書冊上戳來戳去,輕哼一聲:“你入了魔,是魔族的君主,又不是我們修士的,我肯叫你一聲尊上,已經是給你莫大麵子,凜遲你不要得寸進尺哦。”

凜遲冷眼盯著她:“你現下倒是不怕孤了。”

玄負雪笑得像隻偷了腥的貓:“你難道不知道,我這個人天生就不知道怕字怎麼寫。”

“我從前不怕你,現在當然也不會怕你。”

凜遲盯著她許久,突然勾唇:“很好。”

然後他一把攥住她的手腕,將人拉進了懷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