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1 / 1)

蒼未名渾然像沒看見林長老憋出內傷一般,乾脆利落地朝高位上的凜天極一拱手:“多謝凜師祖青眼,但在下現在確有要事,還請容稟告退。”

凜天極一雙笑眼卻仿佛能洞穿人內心一般:“年輕一代乃是我仙門未來希望。不知蒼公子的要事具體是什麼?說出來,或許我們這把老骨頭還能幫得上忙。”

蒼未名對上他極犀利的目光,沉默了。

*

玄負雪在地上打個滾,鐵鏈砸在她耳邊砰地發出一聲巨響,石磚地麵被砸出了一個大坑。

“你好端端的又發什麼瘋!”

少年似乎被她高聲嗬斥給嚇住了,身體一僵,還維持著一個想撲過來的姿勢,一時有些滑稽。

玄負雪的輪椅已經被撞翻了,她兩條腿使不上力氣,就隻能依靠兩隻細胳膊把自己上半身撐起來。

少年慢慢放下手,半蹲著,歪了歪腦袋,似乎在猶豫要不要再撲上去。

玄負雪的額角都快蹦出青筋。

“你不吃藥就不吃罷,襲擊我做什麼?我又沒有害你!”

真是不想管這爛攤子!若不是雪原上被魔虎包圍時被他陰差陽錯解圍救了一命,玄負雪根本不想來搭理他!

那少年察覺到了她的憤怒和不耐煩,也開始焦躁起來,從喉嚨裡發出低低的吠聲。

他張開嘴,含混地“啊”了一聲,似乎想說話,可是唇舌像塊生硬的石頭,根本不聽他指揮。

少年嗚嗚咽咽了一會,垂頭喪氣地放棄了學人說話,繼續往玄負雪的方向靠近。

玄負雪覺得此時的場景很詭異。

她總覺得眼前的少年一舉一動都不太像個人。若是他有條尾巴,現在就該拚命搖晃了。

或者配上一副毛茸茸的耳朵,支棱在他亂糟糟的腦袋上,這幅想象的畫麵倒是意外的和諧。

知道他聽不懂人話,玄負雪也不費口舌同他多嘴了,拍拍裙子,夠住輪椅想坐上去。

麻煩事還是留給二師兄乾罷,她這人,隻適合闖禍,不適合補漏!

看出她要走,少年又是一聲低低嗚咽,含混不清地:“汪!”

玄負雪:......合著真是狗啊!

她剛要坐上輪椅,身後木門豁然打開。

“二師兄?”玄負雪目瞪口呆。

沒等她來得及為自己突然出現在這裡找到合適的脫身借口,便有另一道熟悉的聲音詫異道:“負雪?你在這裡做什麼?”

玄負雪悚然:“林長老?”

不止是林長老,他們身後還跟著烏泱泱一幫見孤峰長老,看清了囚室內的景象,個個麵露驚訝。

蒼未名上前一步,擋住了眾人的視線,才厲聲道:“方才禁製是被你破的?”

玄負雪:“......若我說不是,二師兄信我麼?”

“簡直胡鬨!”林長老忍不住開口嗬斥,“你不好好在青鬆居裡關禁閉,到處亂跑做什麼?還有這間囚室,也是你一個小毛孩能扇子闖進來的?!”

他將玄負雪劈頭蓋臉罵了一頓還不夠,又將怒火對準了一旁臉色鐵青的蒼未名。

“未名啊,不是我說你,你這次辦事也忒糊塗了!你師妹本來就是個莽撞性子,爛泥扶不上牆,我也懶得說她,可你怎麼也能乾出此等先斬後奏的荒唐事來?”

玄負雪被罵得狗血噴頭,扁了扁嘴,餘光裡突然瞅見身後少年繃直了後背,齜出尖尖的犬牙。

玄負雪不引人注意地扭頭,伸手指靠在唇邊衝他比了個“噓”。

大佬們都來了,這自身難保的狗崽子還是安靜點罷!

她自己都是泥菩薩過河自身難保了,少年真惹到了長老們不愉快,玄負雪可沒法子護下他。

少年不知是否讀懂了她的唇語,直勾勾地盯著她,半晌,慢慢放鬆了脊背。

然後,悄悄挪近幾分,用手指戳了戳她的手背。

玄負雪:……小孩嗎你是?

她沒好氣地瞪了他一眼,無視了他有些委屈的眼神,飛快收回手。

林承猶在教訓蒼未名:“你就算想探聽抵禦魔氣入體的法子,也大可以同我們說一聲不是?何至於找了個偏僻囚室將人藏起來?難不成你就這麼信不過我們這些長輩?”

蒼未名被這番死亡三連追問,深深皺眉:“弟子不敢,隻是弟子也沒有十成把握能查出這人身上的隱秘,為求穩妥,這才先按下不表。絕無刻意欺瞞諸位師長之意,望長老體涵。”

人群中不知哪個隨從弟子尖酸刻薄道:“怕不是我們的好未名師兄擔心提前走漏風聲會被人搶了功勞,才這般鬼鬼祟祟行事罷!”

“哪個沒規矩的弟子,我同未名說話,也輪到你插嘴?!”林承沒好氣地衝著聲源斥道。

蒼未名道:“此事終究是弟子考慮不周,此事了結後,弟子會自請領罰。”

林承衝著蒼未名搖頭。

這個峰主次徒從來便是恪守清規,一板一眼規矩得很,能讓他如此鋌而走險、不惜破規領罰也要帶回來的人,也不知是個什麼模樣。

林承眯起眼睛,朝鐵籠內看去,剛剛隱約瞧見了一道低著頭的身影,眼前視線突然又被一張笑臉給擋住了。

玄負雪笑嘻嘻地道:“幾位長老都在這,不會都是為了我闖破禁製,要來打我板子的罷?”

蒼未名眉頭皺得更緊:“師妹!”

玄負雪對他的警告視若無睹,繼續道:“總不能是諸位興之所至,隨心漫步至此?”

蒼未名朝林承看了一眼,得到後者頷首許可後才低聲道:“諸位師長聽說我在無人雪原帶回了這位無名少年,得知他天賦異稟、周身不染魔氣,心生好奇,便同我來察看。”

“負雪,你莫要在此胡攪蠻纏,速速離去。”

玄負雪卻道:“那你們看也看過了,之後打算拿他怎麼辦?”

蒼未名:“師長們自有打算,不便同你多言。”

玄負雪抱起胳膊,慢條斯理道:“我可知道你們要做什麼。他現下不能說話,你們問不出想知道的東西,可也不甘心輕易放棄,於是想了個更輕鬆的法子——你們一下子來了這麼多人,就是要結陣搜他的魂是不是?”

搜魂之法本是禁術,可以強行探知一個人腦中的所有記憶,但消耗巨大,須得十位修為深厚長□□同結陣護法,才能保證搜魂不會反噬。

玄負雪在書中讀過,被搜魂的人顱中會仿佛被人用千萬根銀針戳刺翻攪,痛不欲生,搜魂之後沒有十天半月輕易不能恢複。甚至有記載,因為使用搜魂之法的施術者法力不精,還活生生熬死了搜魂對象。

林成叱喝:“玄負雪你眼裡還有沒有尊長紀律?!擅闖囚室的罪責我們還沒同你算,你還反倒質問起師長來了?!”

終究考慮到玄負雪是峰主愛徒,他稍微嚴詞厲色後便收斂了脾氣,朝蒼未名眨眼,示意快讓他把這找茬的小麻煩精帶走。

蒼未名無奈,隻能去拉玄負雪的胳膊。

他的潔癖毛病又犯了了,拉人是還得墊著一塊帕子,免得直接接觸。

玄負雪卻很是不情願地推他。

蒼未名壓低聲音,語氣中是滿滿的不悅:“師妹,你在鬨什麼?”

玄負雪緊緊抿唇。

她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就是不能對身後的少年坐視不理。

“興許你師妹我就是慈悲心腸,路邊遇到被大雨打濕的小貓小狗我都會替它們撐傘呢,更見不得一個無辜之人被活活折磨致死咯。”玄負雪聳肩。

蒼未名根本不讚同她的信口胡說:“諸位長老修為精深,德高望重,下手自然有分寸,那少年死不了。”

玄負雪不信:“就算人還有一口氣,可被折磨得半死不活又有什麼意思?師兄你不是一直自詡君子端方,怎麼現在看長老們要活生生折磨一個少年,竟然還能心安理得?”

蒼未名被她說得啞口無言。

在議事堂中他本來不想暴露少年行蹤,可偏偏凜天極橫插一腳。

在仙門第一人的無形威壓下,他竟然發現要開口說一句謊都困難無比。

半晌沉默,他才低聲道:“你先回去,師兄向你保證,絕不會讓任何一個無辜之人枉死。”

玄負雪同他對視半晌,突然道:“我花了好多心思,掏了好多靈藥才把他治活的。”

蒼未名扭頭,看見身邊始終虎視眈眈的少年。

少年雖然仍然有些憔悴,但已經換過了新衣,臉頰的傷口也上過了藥,看起來確實氣色好了不少。

他看起來像隻渾身炸毛的流浪貓,或者全身豎起尖刺的刺蝟,隻要有風吹草動,就會立刻撲上去同對方風吹草動。

也不知道玄負雪用了什麼法子,居然能讓他放下心防,接近他。

玄負雪又道:“你得替我護著他。”

蒼未名微微頷首。

玄負雪鬆了口氣。

二師兄雖然做起事情來古板不知變通,但為人極為重諾,一旦他答應過的事情,即使赴湯蹈火也會做到。

她站起身。

變故就在此時發生。

少年突然爆發出一陣巨力,像一柄橫衝直撞的飛箭,猛衝上前。

他猛地張開雙臂,手腕上的鐵鏈被劇烈拉扯,死死陷入皮肉之中,鏈索繃得筆直,力度太大竟然硬生生發出了令人牙酸的金屬崩裂聲。

可人的血肉如何能比得上堅鐵硬鋼?

不詳的骨裂悶響接連響起——少年竟是不顧自己手腳被折斷的危險,也要靠近玄負雪!

眾人被他身上一瞬爆發的煞氣震懾住,片刻後紛紛如夢方醒地圍上前。

那可是蒼峰主最疼愛的小弟子,怎麼能讓一個汙穢不知來曆的階下囚接近?!

法器亮出,長刀爭鳴,金光乍起。

萬劍所向。

若是凡夫俗子看見眼前殺氣蓬勃的景象,早該嚇破了膽子跪地求饒。

可少年沒有。

他的雙目血紅,灼熱得像要流出岩漿。

他隻是盯著玄負雪。

分毫不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