掌心中的藥丸遲遲沒有人接,玄負雪伸久了手腕,覺得有點酸。
正當她覺得自己又是自討沒趣,打算收回手時,少年突然動了。
他猛地丟掉了瓷片,撲了過來,腦袋直接撞上了她的鼻梁,玄負雪當下痛得兩眼一黑,下意識一個術法扔出去,少年宛如一塊破布一樣被高高吊起,飛速後退,後背砰地砸中了鐵籠,震得一片寒鐵嗡嗡作響。
*
見孤峰主峰,議事堂內。
蒼未名麵色肅然,坐在次首席,聽著身邊大長老同凜家家主對話。
手邊的茶碗有仙法加持,能夠保持常溫適宜。北境雖然清寒,但冰霜交加的環境卻也釀造出了格外得天獨厚的環境,生長在雪山之巔的靈茶苗會帶著一股冷鬆的清幽苦香,常被見孤峰用來招待貴客。
他微微垂眸,做得筆直端正。按照門規,他還隻是修行弟子,沒有權力插入長老們之間的對話。
何況今日來的還是凜家的祖師爺,凜天極。
從蒼未名踏入見孤峰修行的第一日起,便有無數人在他耳邊或感歎或豔羨或敬佩地提及這位當今仙門第一人。
二十五年前蒼未名還是牙牙學語的稚童時,凜天極便是第一人,如今蒼未名已經有了自己的本命佩劍、在見孤峰青年一代中也堪稱魁首,而仙門第一人仍然是凜天極,二十五年間這把頭號交椅上做的人始終穩穩當當,從未變過。
每一個仙門弟子都在經義卷中或者同道口中聽說過這位祖師爺的傳奇事跡,在群魔還未敗退無人雪原、肆虐人間時,凜天極便已經帶領一眾仙門弟子斬殺魑魅魍魎。
在他的牽頭下原本散步如星盤棋子的大大小小仙門第一次聯合起來,成立了仙盟。
凜天極當之無愧地被推選為仙盟盟主,每宗宗主皆有一票,三千九百九十九宗,三千九百九十九票全票當選。
這位有史以來前無古人,興許也後無來者的盟主也沒有辜負一眾同袍的期待,在他率領之下的仙盟聯軍勢如破竹、氣勢如虹,仙魔大戰中誅殺邪魔不知其數,成功將魔族驅逐出了人間大陸。
然而英雄遲暮,仙魔大戰結束後,凜天極便以戰中落下隱疾,加之年邁不勝操勞事務為由辭去了仙盟盟主之位。
高位空懸,本該如明珠棄於鬨市引來無數人垂涎,可每一個試圖坐上寶座的人最後都麵臨著那道跨不過去也繞不開的高山——凜天極。
無人再能如他一般贏得人心,眾望所歸。
仙盟成立後也有過幾位繼任盟主,但無一人成就能夠勝過凜天極。
蒼未名研究過仙盟自成立到最後瓦解的史書記載,仙門之間利益共生,勢力盤根錯節,沒有鐵血手腕和七竅玲瓏心腸根本無法控製這樣一個龐然大物。像凜天極這樣驚豔絕世的天才也是世間罕有,怪不得他卸任之後,十年不到仙盟便更換了六任盟主,最終甚至落下個分崩離析的下場。
“凜師祖前來真是令我等蓬蓽生輝。隻是見孤峰曆來同白鷺洲為君子之交,不知師祖和各位同道們前來所為何事?”
蒼未名等自家長老開口之後,才按照禮數,抬起眼看向坐在客座首席的白發老人。
相較於他身上的威名,凜天極有著一張堪稱平庸的臉,即使被扔進人群中頃刻之間就會被人流淹沒不見。同普通上了年紀的修士一樣,凜天極身形消瘦矮小,鶴發童顏。
隻是其他修士銀發銀須是因為自身修為陷入瓶頸、大限將至無法再維持年輕相貌,可凜天極也做這番打扮,隻能讓人猜想他是趣味所在了。
凜天極笑嗬嗬地朝那位開口的長老回了個禮:“也沒什麼大事。隻是老夫年歲日長,人老了就覺得睡不夠,昨夜老夫多飲了兩杯桃花釀,居然就酒酣耳熱到了後半夜,人還清醒的很......”
在他左手邊,一同前來的凜家人已經克製不住開始眼角抽抽了。
凜天極繼續笑道:“說起來這份桃花釀啊,可是我們白鷺洲特產。老夫不才,翻閱各種釀造技藝書冊,還研發出了獨門秘訣。各位長老猜猜是什麼?”
見孤峰長老們:......
這都什麼玩意!
但是人家一尊大佛,總不能拂了他麵子。其中一個長老耐著性子開口:“還請師祖指教?”
不知是誰幽幽地歎了一口氣。
在座的見孤峰長老們突地眉心一跳,湧上一股不祥的預感。
接下來的整整一炷香內,凜天極就如何選取上好晨露講到栽種一顆桃樹的秘訣,講到釀酒時觀測天象預判晴雨的重要性,再講到如何親手製作出一個結實耐用的泥土酒糟......
蒼未名:......
他看出來了,這位仙盟前任盟主真是上了年紀,感染了名為羅裡吧嗦的老人病!
他心下有些詫異,但麵上不顯,在外人看來就依舊坐得端正無比,隻是喝茶的頻率加快了一些。
其他凜家人估計早就習慣了凜天極的廢話,麵色也還好。可就苦了一幫毫無心理預期的見孤峰長老,想打斷罷又不敢,想仔細聽罷......可全是口水拉家常聽得人昏昏欲睡。
眼見見孤峰眾人一個個麵如菜色,凜家的長老才忍不住使眼色,低聲道:“師祖。”
凜天極被他一提醒,才拍了拍腦袋,笑道:“老夫險些忘了,來這是有正事的。”
蒼未名眼尖地瞅見自家二長老背過身去,捏起袖子擦了擦額汗。
“老夫來前同蒼峰主、烏嶺主分彆見了一麵。”凜天極打開儲物囊,將一封信函交給見孤峰的二長老。
二長老林承如今暫代峰主管事,他雙手接過信件,拆開後飛快閱覽完,就將信件交給了其它長老查閱:“這是我們峰主的親筆信,信上說白鷺洲希望承辦今年春讀,可是真的?”
見凜天極頷首,另一長老道:“春讀是由各門派挑選精英弟子共赴某一仙門遊學,由當地仙門出具師資,或是講經授義,或是組隊下秘境親身試煉。這是自仙盟初創便立下的規矩。當初是為了戰時抵禦魔族,快速提升各仙門弟子修養,補充軍需人才,如今已經演化成了慣例。
“各門弟子來自五湖四海,能夠齊聚一堂本就來之不易,訪學時不僅能學到本門之外的心訣仙術,還能取長補短,對培育後繼之才可謂是大有裨益啊。”
“我們見孤峰前幾年也派出適齡弟子參加春讀。去年抽簽輪值,正好是由見孤峰舉辦,隻是......”
幾位長老對視了一眼,有些欲言又止。
不怪他們猶豫,春讀這件事雖然說來好處多多,可追根溯源,更像是水平相近的一幫仙門報團取暖。大家層次差不多,即使你的生徒偷學了我的功法,我的弟子也能再學走你的劍招,彼此都占不到什麼便宜。
可白鷺洲凜家不同。
無論是天材地寶的種類數量,還是家傳心法的高深程度,凜家敢稱第二就無人敢自認第一。
凜家開放讓其他門派弟子前去春讀?
怎麼想都是肉包子打狗、賠本的買賣啊!
看出長老們憂慮,凜天極依舊笑得慈眉善目:“此事我與其他宗門門主已有細談,其中也包括你們蒼峰主。蒼峰主在外遊曆,待他不日歸來,想必能有詳說。”
這就是抬出蒼以朗來壓眾人了。
蒼未名略微皺眉。
這麼蹊蹺的事情,師父怎麼一口答應了?還答應得這麼直接,甚至來不及傳信通報門內上下一聲?
既然人家把自家峰主都拉出來做擔保了,長老們也不好再說什麼。畢竟真要論起來,他們這些派人去“偷師”的才是占便宜,彆人“苦主”自己都沒說什麼呢,他們還有什麼立場擺譜?
於是二長老當即起身:“天極師祖謀略深遠,厚愛後背,我等自愧弗如。”
正在議事廳內一片其樂融融,賓主儘歡時,蒼未名貼身的傳訊符突地亮了起來。
他臉色驟變。
這道傳訊符與鬆林木屋內鐵籠上的禁製直接關聯。
如今傳訊符嗡嗡作響——有人闖進去了!
不但闖了進去,還解開了鐵籠上的禁鎖!
蒼未名顧不上多想,急道了聲“失禮”,便要起身告退。
“這位是蒼峰主座下二弟子?”身後一道溫和的嗓音響起。
蒼未名的腳步頓住了。
他強行按捺下不耐,轉過身,恭恭敬敬地朝麵前鶴發童顏的老人行禮:“回師祖話,在下蒼未名。”
凜天極笑吟吟地捋了兩把胡子:“早前同蒼峰主見麵時,他便對自己膝下的二徒弟誇不絕口。如今看來真是君子之風,斯文雅正,江山代有才人出啊。”
蒼未名肅然道:“師祖謬讚。我師祖一貫不愛自誇,也少對外人誇耀對我們幾個不才弟子。想必是師祖您聽岔了。”
見孤峰一眾長老:......
人家就是客氣話,這愣頭青怎麼就是這麼不知變通!
林承輕輕咳了一聲,剛要開口打圓場,蒼未名便看了過來,麵上帶著真心實意的納悶:“從方才林長老便一直乾咳,可是喉嚨不適?”
林承:......
蒼未名還在真心實意地出主意:“不若待今日議事結束,我為林長老去藥堂求份枇杷露罷?”
林承:......我真是謝謝你小子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