禁足(1 / 1)

那小弟子話剛說完,後背便被人猛地推了一把,即將摔個狗吃屎時,玄負雪指尖一點,一道靈氣如清風雲霧般將他托了起來。

小弟子連忙站好,耳廓還有些泛紅,張口欲言又止。

青鬆居外,風風火火地跨進了一隻精美的繡鞋,來人粉麵桃腮,一身紅衣如火,一頭青絲編成數十股小辮,每條辮尾都墜著大小不一串圓潤珍珠,隨著那少女的步伐輕輕晃動,在清淩淩日光下泛出耀眼奪目的光輝。

少女身後還跟著一行身穿麻褐短襖的仆從,個個腰杆挺直,盛氣淩人,為首的那個看也不看那畏畏縮縮站在一邊的小弟子,粗魯地將人一把推開,高聲嗬斥:“哪來的不懂事家夥,擋著我們小姐的道了不知道麼!趕緊退下去!”

那弟子硬生生憋紅了臉,不甘受屈辱想走,又放心不下玄負雪一個人,便直愣愣地想根紮進地裡的木頭似的,半晌才擠出幾句囁嚅:“這是青鬆居、是三師姐的院子,又不是你們千尋雲嶺,橫什麼啊!”

那仆從聽了登時倒豎起兩根眉毛,就要上手再推小弟子,然而一眨眼間,一道銀光貼著他的頭皮飛過,直接將他拽著頭發淩空飛起。

伴隨著仆從啊啊的驚恐大叫,在眾人反應過來之前,那道銀箭穿過他的束發、已經將他釘在了鬆樹乾上,箭尾猶在震動,鬆枝抖落一團冰雪,掉進他脖頸衣裳裡,冰得他直哆嗦。

“我說烏大小姐,幾年不見怎麼還是這麼不會管束下人。”玄負雪打了個哈欠,笑眯眯的,“不過我不介意越俎代庖,替烏大小姐分憂。”

烏明珠氣得狠狠一跺腳:“玄負雪你欺人太甚!害我哥哥收了罰還不夠,現在又要欺辱到我頭上來了麼!”

玄負雪好整以暇地托著腮,不緊不慢道:“烏行止挨罰是晚燭姨的決定,關我什麼事?何況當初冬獵時溜出去也不是我一個人的主意,他挨了打我也被關了足足兩個月禁閉,還指不定誰比誰倒黴呢,哪裡談得上我害他?”

烏明珠狠狠一抿唇:“枉費表哥整天負雪長負雪短把你掛在嘴邊上,結果現下出了事你就這麼急著把他撇乾淨!玄負雪你當真蛇蠍心腸!”

玄負雪又笑:“我怎麼聽著烏大小姐你今天是來替你哥哥抱不平?”

又奇道:“分明你平日裡不是最討厭我同烏行止廝混在一處麼,我現在同他撇清關係不該是正合你的意?怎麼反倒又惹烏大小姐你不高興啦?”

再搖頭晃腦長籲短歎:“唉,都說人心海底針,我真是不知道怎樣才能讓烏大小姐消消氣。”

烏明珠眼珠子瞪得活像烏骨雞,被她這一連串話噎得說不上話來,好半天才又是重重一跺腳,結巴著厲聲道:“你倒是會伶牙俐齒!信不信我告訴晚燭姨,連你一塊罰了!”

玄負雪依舊笑嘻嘻:“怎麼是告訴晚燭姨?不如直接告訴我師父、你爹爹罷,他總念叨著好久沒見你了呢!”

這話就像是拿軟刀子戳烏明珠的心了,她一張臉青了又白,白了又黑。

玄負雪心情頗好地觀賞了一番她這走馬燈似的臉色變幻,不妨對麵惱羞成怒,直接衝她甩出了一鞭子!

世人皆知千尋雲嶺有雙姝,大姐名為烏晚燭,年輕時向各仙門廣發邀貼比武招親,最終同一名甘願為贅婿的散修喜結良緣,生下一子即烏行止。

同其他仙門一般,千尋雲嶺也是以家族血脈傳承,長女烏晚燭執掌宗門。

而次女烏晚秋遵循父命,嫁給了青梅竹馬、自幼締結婚約的未婚夫蒼以朗。

論起性情樣貌,一個溫婉大家閨秀,一個風度翩翩斯文君子,任誰見了都得誇讚一句金童玉女。

然而大抵彩雲易散琉璃碎,世間好物不堅牢,成親三年後烏晚秋生下了一女,可不知為何便同蒼以朗起了齟齬,尚在坐月期間便毅然決然地抱著獨女回了千尋雲嶺。

此後蒼以朗幾番親自上門求見緩和,烏晚秋皆是閉門不見,隻讓人送來一紙和離書,最後竟是連獨女的姓名也改姓了烏。

因著這番關係,烏明珠並不像她表哥那般常與見孤峰走動,玄負雪偶有幾次見她,大多是在春讀時同窗。

但雖然見麵次數不多,但她同這位烏大小姐實在是驢蹄不對馬眼——天生一對的冤家。

原因無他,蓋因烏明珠看不慣烏行止整日繞著玄負雪的那副狗腿做派。

其實烏行止待自家表妹也很不錯,或者說他待哪個姑娘都不錯,要錢給錢要權給權,烏明珠哪怕是要天上的月亮,他也能二話不說就去找來梯子爬上去摘下來。

可這幅做派在千尋雲嶺還能行得,到了見孤峰,烏明珠一見自己的好表哥整日圍著玄負雪獻殷勤,她便很是看不過眼。

照她的話說:烏行止身為千尋雲嶺的首席大弟子,卻這樣對其他宗派一個肩不能提、手不能扛,又非親非故的病秧子獻殷勤,丟的是他們整個千尋雲嶺的麵子!

紫鞭如流電,“嗖地”劃過空氣,玄負雪閃身一避,鞭子“劈啪”就打碎了床邊呈裝兩枝嫣紅臘梅的白瓷瓶。

玄負雪也不惱,一邊飛快掐訣調動輪椅閃避那靈活如蛇的鞭子,一邊道:“哦,我知道了。晚燭姨讓你來是為了看著烏行止,免得他再陽奉陰違惹出禍端。可你心有芥蒂,雖然人來了,卻不敢知會我師父一聲是不是?”

烏明珠手下的鞭子越發淩厲了:“你不許說!”

烏明珠手裡拿著的是自己的貼身法器,名喚離火,鞭身輕盈,通體由千尋雲嶺特有的赤火礦石製成,在她手下揮舞起來宛如飛光流火,怒意靈動。

玄負雪壓根沒空欣賞烏大小姐這一手出神入化的使鞭子功夫。

她尋了個破綻,故意讓離火一鞭子甩在了青鬆居門前禁製上。

“嘖嘖,也虧烏大小姐厚愛在下,回了親爹門派,第一個去見的不是我師父、也不是自家表哥,居然是先到我這青鬆居來了。”

就這麼愛同她找茬嗎!

兩人一個嘴裡不停,一個手上不休,庭院內鬨得人仰馬翻沸沸揚揚。跟著烏明珠的小廝仆從們有個彆的想上前給自家小姐長威助陣,可烏明珠手下的鞭子壓根不認人,但凡靠近她一米遠都得不分青紅皂白地挨上一鞭子,一時間慘叫聲求饒聲此起彼伏。

烏明珠氣得上了頭,乾脆又往離火內加注一倍靈氣。

然而她壓根沒注意玄負雪似乎總在往一個方向躲。等到反應過來,耳畔已經響起了不妙的撕裂聲,猶如撕錦——在青鬆居外的足禁,居然在離火鍥而不舍的鞭撻下緩緩開裂了!

玄負雪一個瞬移咒,擠出了禁製裂縫,跑路前還裝模做樣地朝烏明珠作揖:“多謝多謝,沒想到烏大小姐這樣人美心善,看我被禁足無聊的很,還特地為我開了一條生路。”

跟在烏明珠身後的隨從心中咯噔一下,趕忙壓低聲音道:“大小姐,這禁製好像是蒼二公子下的,若是真讓人逃了,事後蒼二公子追究起來恐怕......”

烏明珠臉都白了。

蒼未名隻認死理、不通人情的傳聞人儘皆知,饒是她作為其他門派弟子都得怵他三分,平白無故,她可不想同他惹上關係。

眼瞅著玄負雪像隻活魚似的鑽出禁製範圍,烏明珠恨恨一咬牙,直接追了上去。

她亡羊補牢還不行麼!隻要將玄負雪抓回來重新塞進青鬆居裡,你不說我不說,天知地知你知我知,誰會知道她曾經打破了禁製、放跑了玄負雪?

然而她過分低估了玄負雪的狡詐程度。

繞過幾道彎,玄負雪仗著自己熟悉道路,在見孤峰的峰頭間七拐八繞。

半柱香後,烏明珠氣急敗壞的咒罵就聽不見了。

成功甩掉了人,玄負雪往輪椅背後一靠,心裡暢快地好似在酷暑烈日下豪飲了一桶清甜的冰泉水。

自由的空氣!

爽!

真爽!

二師兄下禁製時還是有那麼一丟丟偏心,給她開了後門沒下死手,禁製本身也不甚牢固,否則就憑烏明珠那三腳貓功夫,怎麼可能打破見孤峰嫡傳二弟子的法術?

她原本也不想再給二師兄惹麻煩,被關禁閉的三個月裡都老老實實地沒試圖破禁製出門。

玄負雪平日裡愛鬨不安分不假,但這不代表她是個完全沒腦子的莽漢。

深夜出營遇險,無論她事前設想得再周全,但以結果而論,她就是差點死在了魔虎爪下,給其他冬獵弟子添了麻煩。

這是她惹出來的禍端,要受罰懲戒,她也認了。

於是乎,這三個月內她都沒再鬨騰,淨待在屋子裡看書畫符、修身養性了。

不過日月如梭,本來定好的就是明日解開禁製,如今誤打誤撞被烏明珠攪和了,讓她提前一天溜出來......也不能完全歸咎於她罷!

好不容易重獲自由,玄負雪可不想一眨眼功夫就被捉回去。她慢慢推著輪椅,信步閒逛,專門挑人少僻靜的小路走。

午後微寒,狹窄小道旁鬆柏連天,遮雲蔽日,隻有幾柱清冽日光透過青翠鬆枝漏下斑斑點點的金光。

輪椅碾在落地成毯的厚厚鬆針上發出窸窸窣窣的輕響,呼吸間滿是清幽淡雅的冷鬆脂香。

玄負雪長久以來枯燥乏味的心情也終於得到了舒緩。

正當她賞夠了風景,打算折返時,卻忽然聽見了金石碰撞之聲。

在這片祥和的午後鬆林中,這道金屬撞擊聲顯得格外突兀不合時宜,仿佛在一片純白宣紙上被人毫不留情地滴下了一大滴濃黑墨漬。

玄負雪屏住了呼吸。

怎麼聽著像是......鐵鏈子在嘩嘩作響?

金屬撞擊聲時斷時續,從劇烈的動靜來看,使出的力道還不小。

就仿佛,有人、或者什麼東西四肢被縛,正在用儘全力掙紮。

見孤峰貴為四大仙門之首,以清正為門訓,門內弟子犯錯自由掌刑堂行刑,刑罰方式也多是罰抄書、乾雜役、禁足靜思己過之類的君子之罰,偶爾犯下大過才會由掌刑弟子在犯錯弟子手上或背後用戒棍抽打,絕無將人捆鎖起來的道理。

若是魔物,那就更無可能了。

大小仙門早就達成了共識,若遇見修魔之物,直接當場誅殺,無一例外。

所以,見孤峰後山裡似乎被鐵鏈捆著的,是什麼東西?

玄負雪再仔細豎耳傾聽,心下詭異之感卻更甚。

怎麼在斷斷續續的鐵鏈撞擊聲中,還夾雜著低低的犬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