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氣味(1 / 1)

青兒呆若木雞地回了百花殿,又唯唯諾諾地將凜遲的回複轉告了玄負雪。

玄負雪蹭地就坐直了:“他真的這麼和你說?”

青兒應是。

玄負雪“嗬”一聲,咬牙切齒:“他有種一輩子都縮在那狗屁閻羅殿裡彆出來!讓我碰到他我一定——”

青兒慌張地撲上去捂她的嘴:“夫人慎言!”

然後又倉惶地鬆開她,壓低聲音道:“夫人彆怪我不敬犯上,隻是奴婢擔心隔牆有耳,若是夫人一時氣話傳了出去,被彆有用心的小人搬弄是非,惹來尊上不快可就糟糕了呀!”

玄負雪忍住翻白眼的衝動,重新靠回軟墊上:“他還能有什麼不快?他都不敢來看我!”

膽小鬼!小人!殺人凶手!

若不是如今被捆仙鎖綁著,她何至於要低三下四、伏低做小哄騙他放開自己?

她倒是想徐徐圖之,誰料到凜遲壓根不接招,不吃這一套。

青兒小聲道:“夫人彆急,興許尊上也是忙於軍務,一時抽不開身才不過來的。還有他說的那些,可能也就是和您賭氣呢,您千萬彆往心裡去,尊上心底裡還是愛重您的。”

玄負雪仿佛吃了蒼蠅似的:“......我都說了好幾遍,我真是不明白,為何你,還有其他那些宮女宮侍,就非要說尊上對我一往情深?”

是血海深仇還差不多!

哪家情人直接用斷罪劍把對方捅死的?!

青兒猶豫起來:“尊上心裡怎麼想的,奴婢確實不知道,可尊上為您煞費心血搜集來鮫紗當帳、寒晶玉做床,還剖了一半神識當護宮法陣,您昏迷不醒時尊上也是日日來看望您,這些奴婢也都看在眼裡......”

玄負雪一副“你這就不懂了”的表情:“他做這些,難道就一定是為了喜歡我?就不能是因為他對我彆有所圖、另有居心?”

青兒一臉懵:“那尊上圖夫人您什麼?”

玄負雪險些脫口而出一堆話本裡看來的垃圾話,及時收住了,轉念心道:若是隻她本人,那凜遲可能無從圖謀。可她身後的蒼家呢?

師父、大師兄甚至見孤峰一脈上下待她如親子,現如今她被凜遲活捉,遠比一個死人好用。

酆都正在與仙門聯軍交戰,此時對凜遲而言,還有什麼比捉了一個重要人質更好的扭轉戰機機會?

她內心嘖嘖喟歎,沒想到一個野狗窩裡出身的狗崽子,時過境遷還能有這樣深沉的心機。

她朝青兒搖了搖頭:“總之,我得見你們尊上一麵。”

決不能留在凜遲手中坐以待斃,至少得讓他鬆開捆仙鎖,否則行動不能何談逃跑反擊?

青兒還當自家夫人是心回意轉了,立刻喜道:“那是自然!奴婢明日便去禦膳房那裡拿些糕點送去閻羅殿,再試試請尊上過來。”

打發走青兒之後,玄負雪又拿起之前讓人畫好的魔宮輿圖看起來,仔細記下了魔宮中幾個大殿的位置和宮道走向。

現在雖然動不了,但有朝一日得以逃脫時,記下這些鐵定能派上大用場。

魔王宮坐落在酆都正中央,從戮武門沿殤冥河上奈何橋一路北進,便是魔族長老們的議事大殿,議事大殿之後便是後宮居所。

令她頗為意外的是,自己所在的百花殿居然就與魔尊寢宮閻羅殿比鄰而居,四周圍繞花謝,就通過一條長廊連接。

玄負雪撇了撇嘴,心道估計是把自己放在他眼皮子底下更好看管罷,監視犯人也不過如此了!

閻羅殿後西北處是九幽山,山外雖然設有哨衛,但直連酆都城門。

玄負雪琢磨了一下,若是到時要逃跑,這裡說不定有可乘之機。

她又在腦中仔細規劃了一番屆時的逃亡路線,漸漸有困意襲來,便放下了輿圖。

迷迷糊糊睡到半夜,耳邊響起了窸窸窣窣的聲音,玄負雪一開始還當這殿裡鬨了鼠災,不厭其煩地扯過錦被蒙頭準備繼續呼呼大睡,下一刻隻覺脊背一涼——酆都魔氣肆虐,寸草不生,但凡能跑能跳都成了能生啖人肉魔獸,哪來的普通老鼠?

她猛地睜開眼睛,想也不想抄起靈玉枕就朝手邊砸去,卻被人牢牢攥住了手腕。

凜遲一雙黑眸寒星似的,在黑暗中也仿佛攝住了獵物的猛獸,一眨不眨地盯著她。

玄負雪嚇得一激靈,下意識用空著的另一隻手狠狠打拍了他腦袋一巴掌。

凜遲完全沒料到她認清人以後還能反手攻擊,顯然怔住了。

一時之間,空氣中彌漫著一絲淡淡的尷尬。

還是玄負雪率先反應過來,用力從他手掌中抽回手,他攥得太用力,第一次沒成功,嘗試第二次時凜遲直接甩開了她的胳膊。

凜遲皺眉間川字很深,站在床邊居高臨下地凝視她,口氣帶著幾分寒意:“你看起來沒病沒災,好得很。”

“你還說你失手錯傷孤,過意不去,讓孤來見你?”

他又冷笑了一聲:“倒是一來就送孤好大一份禮!”

玄負雪抱著胳膊,冷眼旁觀他說完這一番發言,才懶洋洋地翻了個白眼:“你沒聲沒息,我還以為哪來的老鼠要咬我手指。”

凜遲的臉色陰沉了幾分:“你罵孤是碩鼠?”

“啊,原來堂堂魔尊大人不是來咬我的啊?”玄負雪朝他眨眨眼睛,故意露出一副無辜的表情,捂住嘴,“那請問,尊上來這做什麼呢?”

一番陰陽怪氣之後,凜遲的臉色更陰沉了,他死死盯著玄負雪。

就當玄負雪以為接下來一架必不可免、已經蓄勢待發做好再同他撕扯一番的準備時,凜遲忽地沒頭沒腦說了一句:“孤聞到你的味道。”

他從來覺輕,靈府受損後更是頭疼如裂,夜半驚醒後便再也睡不著,向披衣去禦花園中走走散心緩疼,結果在宮中迷路了。

他隻能憑著記憶辨認來路,走了小半個時辰卻都沒有找到閻羅殿,反而是嗅到了空氣中一絲熟悉又生疏的氣息。

從前同野犬在雪原上奔跑追逐雪兔,靠的便是靈敏嗅覺,北境裡有鋪天蓋地冰涼的雪的味道,寒風吹過時青鬆林冷鬆脂的香味,野犬皮毛上溫暖淡淡的腥味,還有獵物被咬斷喉管一瞬間湧出的濃鬱血香味。

他很熟悉各種氣味。

但彼時彼刻,於酆都魔王宮禦花園午夜中嗅到的氣味同他記憶中的任何味道都不一樣。

帶點清淺的甜香,可比純粹的花香更誘人,讓他想起秋日裡掉落枝頭的熟透漿果,白裡透粉,多汁軟糯。

又讓人想起北境裡用來捕獲魔獸的陷阱上抹的蜜汁,甜蜜又危險,讓人墜入其中不可自拔卻也甘之如飴。

凜遲站在夜色花叢間垂眸,忽地有些口乾。

他一路嗅著氣味而來,等發覺時自己已經站在了百花殿之外。

“我的味道?我有什麼味道?”玄負雪莫名不已,捏起自己的衣領深深吸了一口,板著臉認真道:“我每日都有讓青兒服侍我擦洗的,我最愛乾淨了,你少誣陷我!”

凜遲:......

他眉頭皺得更緊了,忍無可忍,往她身上丟了個清潔術:“閉嘴。”

玄負雪才不聽他的:“我早前讓青兒給你送藥你不來,現下又找借口跑來,怎麼,改主意了?”

凜遲一言不發,坐在床邊,抬眸慢慢打量她一遍,才露出一個帶著血腥氣的笑容:“孤是改了主意,留著你也無用,聒噪的很,不如殺了一了百了。”

玄負雪嘻嘻一笑:“你才舍不得殺我。”

“戮武門外,我大師兄和師父也來了罷?你說,若是他們知道我還活著,再被我好言勸說幾句,會不會改而退兵、放棄圍攻酆都?”

她早就發現了,凜遲若是真要殺自己,早在食人魔出現、他們第一次見麵時就該直接結果了自己性命。

可時至今日,他任憑自己插科打諢、撒潑打滾也沒有動手,便隻能有一個解釋——他留著自己這條命還有用。

凜遲不置可否,似乎對她這一番威逼利誘早有預感,麵上並未表露出絲毫意外,反而不屑道:“孤要鎮殺那幫仙門庸人,還需要靠彆人花言巧語?”

玄負雪道:“可是你傷重未愈,真要打起來,也不是全然有勝算罷?”

話音剛落,凜遲驟然發難掐住了她的脖子,從喉嚨裡低吼:“誰同你說孤這些?!”

任何凶獸受了傷,隻會在人後默默舔舐傷口,人前反而會比平時更戾氣殺性,這樣才能遮掩自己的軟肋,才能掩飾自己已然不堪一擊的事實。

玄負雪使勁掰他的手指:“我是你名義上的夫人,下人同我聊聊閒話家常不是很正常?!”

她已經被凜遲整個人壓在了床榻上,鼻尖靠近相觸,鼻息溫熱交織,對上他仿佛攪動著滔天巨浪的黑眸。

她忽然咧開一個堪稱純良可愛笑容,露出一口小白牙:“而且,什麼孤來孤去的,凜遲,我早就想提醒你了,這裡隻有我們,你還有必要這麼拿腔作調的麼?”

真當沒人見過他在野狗群裡衣不蔽體打滾的樣子啊!

凜遲微微眯起眼睛,眸光閃爍,沒有吭聲。

玄負雪也懶得揣測他的想法,她一貫是個喜歡敞開天窗說亮話的性子,便直接朝他伸出手,隔在兩人中間:“你要怎樣才能解開捆仙鎖?”

凜遲的目光移到少女被鐵鏈束縛的纖細白皙手腕上,他不知想到了什麼,似乎又覺得自己可以了,覺得自己找回了主場,冷哼一聲:“你若有所求,就該拿出求人的態度。”

玄負雪頷首:“行啊,你要我怎麼求你?”

他微微扭轉脖頸,朝她亮出那道血痕半乾的傷口,低聲下令:

“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