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架(1 / 1)

魔王宮,百花殿內。

玄負雪猛地睜開眼睛。

她仿佛剛從沉水中抬起頭,胸口發悶,呼吸急促。

方才她又夢見了初次遇見凜遲的場景。

那天最後,野狗群分食了魔虎,卻對她未動分毫。二師兄除魔歸營的隊伍回來的及時,救下了她和烏行止。

魔虎出現是個意外,它們原本正與野犬群爭搶地盤,落了下風敗逃,生死之間慌不擇路,才正巧撞上了行道上的玄負雪和烏行止。

魔物自帶對修士的恐懼,大部分野狗遠遠聞見見孤峰弟子人聲便四下逃竄,隻剩下玄負雪同那個少年麵麵相覷。

那少年似乎對自己到手的獵物很滿意又舍不得。

野犬幾次三番跑遠又小跑回來,繞著他的小腿轉悠,用牙齒輕輕咬住他破爛的褲腿拉扯,嗚嗚地催促他快走,他都分毫未動。

最後玄負雪緩過勁來,朝他射了一箭,可惜手太抖沒射中,箭柄紮在了離他腳邊一步遠的地方。

他的笑容立時僵住,臉色仿佛變天一般陰沉下來,定定地望著她,眼神晦暗如醞釀風暴。

少年披頭散發,分明是冰天雪地他卻袒露著上身,腰間圍著一條長毛蓬鬆的狼皮,精瘦流暢的小腹線條沒入其中,下半身隻著一條破爛的長褲。

他赤腳站在積雪之中,仿佛天地純白之間唯一一抹濃墨重彩的漆黑。

最後,少年嗤笑了一聲,轉身加入了他的同伴。

玄負雪這才發現自己手心都是熱汗。

她毫不懷疑,若是二師兄禦劍再晚來一步,眼前的狗崽子一定會撲上來咬斷自己的咽喉。

後來她才知道,那少年就是凜遲。

聽說他從小便被親生父母丟棄在人跡罕至的雪原中,天寒地凍,一個嬰兒隻堪堪被包裹在單薄的破花繈褓內,連繈褓裡填塞的棉絮都是發黑破爛的。

本來他早應該無聲無息地被凍斃於霜雪之中,但不知是否命不該絕,他被拋棄的地界正是野犬群的領地範圍之內。

在北境之外,人族修士離開之後便成了各方魔獸與魔的勢力範圍,大大小小獸犬出沒,為了珍惜的水源和食物、可供棲息的溫暖洞穴而相互襲擊,爭搶地盤。

如果恰逢陰雲連天的暴風雪天,外出狩獵不得,有些魔獸甚至會自相殘殺、吞噬同類以求生存。

那樣惡劣無人性的環境,可偏偏凜遲活下來了。

不僅活了下來,還平安長到了十五歲,甚至成了一群在雪原肆虐的野狗群的領袖。

無人知曉為何被魔氣感染、早失神智的野狗群隻在那一日大發慈悲收留了這個人族棄嬰,也無人知曉他一個無父無母的孤兒又是如何在野狗群中平安成人。

“玄負雪,你醒了。”

沉冷低啞的聲音打破了她的回憶,玄負雪猛地坐起來。

依舊是昏暗華麗的宮殿,殿內門扉緊閉,隻在邊牆方幾上燃了一盞八角宮燈,方幾旁太師椅上大馬金刀坐著的男人抱著手臂,一半側臉被燈光照亮,一半徹底隱在黑暗中。

“你醒了。”見玄負雪一副活見鬼似的表情看著自己,凜遲麵不改色,重新說了一遍。

他的聲音聽起來還是同玄負雪記憶中的一般,低沉嘶啞,仔細聽能聽出有股奇異的異腔口音。

凜遲從小在野狗窩裡長大,口舌習慣了低吠嚎叫,不通人言,之後再怎麼努力學說官話,都扭轉不了那種古怪的音色。

玄負雪瞪了他一會,手伸在被窩裡使勁掐了一把自己的大腿。

沒錯,很痛,她沒死。

“怎麼?還覺得不夠痛快,又要把我從棺材裡頭叫醒,再殺一遍?”她臉色不善,“那你現在就可以動手了。”

凜遲隻當她在撒潑說氣話,穩穩端坐,八方不亂。

須臾,靈光一閃,他若有所思,緩緩道:“所以,你在生氣。”

這不是廢話麼!

玄負雪素來沒有耐性,她能費這幾句口舌同自己的仇人講這幾句已經是善心大發,如今看他這副不僅毫無悔改、甚至陰陽怪氣的模樣,她隻覺得一股心頭火氣,恨不得直接撲上去掐死他。

讓你也嘗嘗血流乾的滋味!

她這麼想,也就這麼做了 ,然而剛剛撲到床尾,腳腕便被鐵鏈一拉,整個人又重重跌倒摔在一床綾羅綢緞中。

這真怪不得她,兩條腿半殘多年,知覺時靈時不靈,她早就習慣性忽略所有下半身的感受了。

而且誰能想到凜遲居然喪心病狂地給她栓了鐵鏈!

玄負雪一骨碌爬起來,施法試圖破開鐵鏈,但指尖靈氣仿佛狂風驟雨中的小火苗,劈啪一閃,就又滅得無影無蹤。

就在她一邊罵罵咧咧一邊試圖破鎖時,凜遲站了起來。

他記得今日那個名叫青兒的婢女所說。

他,凜遲,深深愛重珍惜這個女人。

愛重珍惜到,甚至不惜剖開了自己一半神識構築護宮陣,防止魔物侵擾她所在的寢宮。

神識與他心靈感應,但凡有人試圖攻擊破壞,他都能第一時間察覺並趕來援救。

活活剖開神識應當很疼,青兒當時跪在閻羅殿內彙報時,說到這裡都忍不住紅了眼眶。

連一個旁觀者都於心不忍,可當事人凜遲內心卻毫無波瀾。

他如今魔修威重,以自身神識構築防護陣,更是固若金湯,萬無一失。可惜福禍相伴,戮武門外修士圍攻,他遭重傷反噬,維係護宮陣的神識也波動不穩,才裂開縫隙讓食人魔有機可乘逃進宮內。

“捆仙鎖。”他走到玄負雪身邊,“你解不開。”

不知這女人為何一醒來便如此激動,動輒要打要殺,他隻能暫且把她先綁著,待她冷靜些再鬆開,否則真怕自己控製不住反擊時傷了人。

至於她若是一直冷靜不下來......凜遲輕哼一聲。

玄負雪猛地扭頭,眼裡仿佛有熊熊烈火在燒。

他想把自己關在這裡折磨等死?沒那麼容易!

玄負雪一把揪住他的袍角,凜遲毫無防備,被她重重一撲,微微皺眉,下意識伸手接住她,落手在腰上時那過於纖細輕盈的尺度讓他沒來由的眉心一跳。

然而這種怪異的感覺轉瞬即逝,玄負雪靈活地攀上他的胸膛,整個人像隻包袱似的掛在他身上,然後雙手死死掐住了他的脖子。

這下變成了額角青筋狂跳。

凜遲攥住她的手腕,咬牙心想,早知如此,就該將束住她手腕的鐵索長度再縮小一半!

玄負雪被他攥著手腕硬掰開,隨即被丟到了床上,她不甘心地反彈一跳,又想追過去撓他。

凜遲左躲右閃,再小心謹慎也還是被她撓破了脖頸。玄負雪指甲留的不算長,但她使的力氣大,硬生生在他脖頸上劃出了一道長長的血痕。

饒是個泥人也得有脾氣,何況凜遲壓根不是什麼善茬。

“你找死!”

他的語氣中真心實意地染上了三分火氣,乾淨利落地一把壓住她的肩膀,將人狠狠摁在床榻間。

掙紮間中掛床幔的沉香木架被他後背撞了好幾下,不堪重負地發出“嘎吱嘎吱”地響聲。

玄負雪一邊罵罵咧咧,一邊不忘抬腳用膝蓋踹他下腹。

沒踹中,隻把床簾鉤給踢飛了,床簾一落險些蓋了凜遲滿頭,他的臉色肉眼可見地更沉了。

“孤當時竟會留著你!”他長眉一擰,再次把玄負雪撲騰起來的手腕摁下去。

這話在玄負雪眼裡聽起來簡直就是威脅了。

她怒極反笑:“怎麼,凜遲‘仙君’殺了我一次,還要殺我第二次?”

她刻意在“仙君”上加了重音,無論如何,玄門修士卻為心魔所困入了魔,但凡是個有廉恥的人都該被她刺激到。

但凜遲麵無表情,手一揮,落在枕邊的捆仙鎖自行飛起將玄負雪的手腕緊緊纏繞幾圈。

確認她的確不能再暴起傷人之後,凜遲才鬆開他,連自己也沒意識到自己鬆了一口氣。

玄負雪氣得快要發瘋,她磨牙切切,若是凜遲再靠近一分,她甚至可以活生生咬掉他一塊肉。

凜遲無視了她的怒火,轉身就走。

他前腳剛邁出殿門,後腳就撞上了殿外稀裡嘩啦跪著的一堆下人。

為首的那個宮女十分麵熟,正是今日清晨大著膽子去閻羅殿,求他來看望玄負雪的青兒。

當時青兒言之鑿鑿,說這個名叫玄負雪的女人一醒來便掛念著尊上,一見到她便急切詢問尊上的下落,鐵定也是對尊上安危牽腸掛肚、日思夜寐。如今夫人昏迷未醒,若是一醒來就能見到尊上,心裡定然高興得不得了。

凜遲冷著臉,內裡怒火如滔天巨浪翻滾不休,心道自己真是被鬼迷了心竅竟會聽從這番瞎話!

什麼掛念!

什麼牽腸掛肚、日思夜寐!

他還以為先前她刺自己的一劍隻是因為被魔追殺受驚過度認錯了人,現下仔細想來,這女人竟是當真要殺自己!

他嗬護她如掌心寶、懷中雀,珍之重之地藏在金屋軟閣內,生剖神識護她周全,搜羅鮫紗寒晶,奇珍異寶取之不儘用之不竭隨她享玩......

她竟還想殺他!

她怎麼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