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遇(1 / 1)

玄負雪的劍沒有刺出去。

“噔——”金石碰撞之聲令人牙酸,斷罪劍在她掌中嗡鳴,劍尖堪堪觸碰到凜遲的胸口便震顫不止。

玄負雪與劍僵持許久,終究脫力,斷罪從她掌中飛出,劍身包裹的劍氣淩厲反而割傷了她的側臉。

斷罪劍護主,她根本不可能用這柄劍傷及凜遲分毫。

反而是她被劍氣反噬震傷經脈,悶哼一聲,隻覺得兩眼發黑。

這天殺的......

然後她暈了過去。

凜遲麵無波瀾,望著眼前暈死過去的少女。

少女雙眸緊閉,眉間微蹙,看起來難受得緊。

凜遲的目光從她額頭上沾著的幾縷汗濕碎發,移到小巧而挺翹的鼻尖,再落到那張微微張開、似有千言萬語的飽滿雙唇。

看了片刻,他才移開目光。

隻看她現下這幅柔弱可欺模樣,可真想不到她能拔出斷罪,還險些捅自己一劍。

“尊上?!”

從寒晶玉床下鑽出個人影,匆忙行了個禮:“奴婢青兒,是掌管夫人起居洗漱的領頭宮女。”

青兒正是先前被魔追殺、為玄負雪所救的小宮女,她看清地上躺著的玄負雪,詫異地脫口而出:“夫人這是怎麼了?”

凜遲沒吭聲,隻是彎腰將人抱起來,走到寒晶玉床前,放下,然後思索片刻,動作生疏地將人塞進軟被裡,一股腦地裹成一個蠶蛹。

“她可有受傷?”

青兒一愣,隨即意識到凜遲在問自己,急忙道:“應當沒有,那隻魔先前估計找不到夫人,才循著人味到了下人房,傷了許多宮女侍衛。幸好尊上您回來得及時,夫人才無大恙。”

凜遲掌中施法,煉化出一道帶著不祥光澤的鐵鏈,熟練地扣在少女的腳腕和手腕之上。

拇指粗的黑鐵桎梏著少女細白皮膚,仿佛一件上好的精美瓷器上裂出的殘忍鏽紋,卻帶著足夠妖異惑人的美感。

凜遲端詳有足足好一會,才將鐵鏈另一頭掛在床頭,死死收緊。

“魔如何進來的?”

分明凜遲隻是清清淡淡地問了一句,可青兒登時麵色慘白,撲通跪下:“是、是奴婢失職!護宮法陣西南側不知為何突然出現了幾條裂縫,原本守衛的宮將被臨時抽調去了戮武門,新來的小將不熟悉環境,夜深天黑看走了眼,才、才讓那魔頭有機可乘......”

魔界之中也並非所有魔都甘心服從於魔尊掌控之下,自前任魔尊鬼千玦被仙首斬殺於沉日台下後,群魔無首,一盤散沙自無抵抗之力。魔族被驅逐出了仙門管轄的地界,屈居於極北無人境,而這之間不斷有魔頭出世,企圖再次一統諸魔,反攻仙門,可皆是無功而返。

魔生性狡詐多疑,一身邪骨叛逆嗜殺,吸取天地間煞氣而生,若是心誌堅定者才能練出神智,可大部分隻是如今日襲擊宮闈的魔頭一般,混沌不堪,隻知憑本能行動,如家禽牲畜一般無異。

是以凜遲雖貴為魔尊,可依舊有不知死活的小魚小蝦會襲擊他所居住的魔王宮。

青兒匍匐在地,等不到凜遲的回答,已經是冷汗涔涔。

若是問起前仆後繼自立為魔尊的大魔之中有誰最像前任魔尊鬼千玦,在一片沉寂之後,無論仙門弟子抑或魔族之中,都會不約而同想起同一個名字。

無人知曉他是如何以修士之身入的魔,可所有人都記得三年前青年渾身浴血,提一柄滴血的斷罪劍,隻身上酆都的模樣。

酆都是舊魔都,周圍更有仙門駐守監管,他卻如入無人之境,並非缺乏重兵把守,隻是已經被他一人殺光。

短暫占據了酆都王座的惡魔被青年一把扯下來,在刺耳的哀嚎聲中被強製張開曾經吃人無數的嘴。

斷罪劍尖從上之下,一寸一寸途經喉管、食道、腸胃......而始作俑者卻咧嘴笑了。

凜遲活像一煞氣四溢的玉麵修羅,歪著頭,仿佛在欣賞眼前魔生吞利刃,輕輕地歎息一聲:

“好吃麼?”

……

最後,魔被釘牢於王座之上,惡臭的腥血沿著雕花閃亮的鎏金地板一路流下,染紅了殿前的一千高階。

足足三日,血才流乾。

而自此之後,他得萬魔拜服。

凜遲又“嗯”一聲,轉身而去:“你看著她。”

想了想,臨跨出門前又扔下一句不輕不重的:“彆讓她死了。”

青兒匐匍在地,等再直起腰,她突然打了個哆嗦,這才發現自己後背不知何時已經被冷汗浸透。

*

玄負雪似乎做了一個很長的夢。

夢中她回到了見孤峰,第一次同師兄弟姐妹們下山巡獵。

見孤峰關隘之外,風雪呼嘯,陰雲密布。

慘淡的天光之下,一行弟子或禦劍或步行,跋涉於齊膝深的平原積雪之上。

見孤峰位於極北,常年嚴冬,連綿群山建築成造化神功的天然屏障,足以抵禦北方無人境外的群魔。

自十八年前仙門合力絞殺上一任魔尊之後,魔界便如一盤散沙,除了少數盤踞在酆都負隅頑抗之外,大部分都被逐出了人界,現下隻在北方無人雪原裡苟延殘喘。

“師姐,你冷不冷?喝點酒暖暖身子?”

玄負雪還沒來得及接過這位師兄遞來的酒囊,就被人用劍柄格擋住了。

蒼未名一身弟子青服,周身不染一絲塵埃,立於連綿接天的白雪之中,眉宇之間卻比冰天雪地更凍人:“門規第十三條,外出獵魔時不得飲酒。”

見孤峰弟子的笑頓時就凍結在了臉上:“啊?我隻是擔心三師姐的身子,天氣這麼冷,她......”

蒼未名收起劍,抓住酒囊,一把扔回對麵弟子的懷裡:“頂撞師長,不敬,罰三日抄經悔過。此次獵魔後你自行往刑事堂領罰。”

作為防止群魔卷土重來的第一道關隘,見孤峰門規極嚴,要求門內弟子勤加修煉、恪儘職守,以修為強者為尊。內門弟子入門後的第一次試煉便是前往北峰外巡獵伐魔。

但雖說是試煉,但經過十八年不間斷的巡獵,路線所經之處,北境魔的數量愈加稀少,幾乎到了罕見蹤跡的程度。

何況試煉全程都在門內長老師兄的監管之下,從未出過岔子,新入門弟子們早就放鬆了警惕,嘻嘻哈哈地三五成群,一次試煉反而活像集體郊遊。

也就是蒼未名這樣的老古板,還眼裡容不得沙子。

那送酒的弟子哭喪著走了,玄負雪用手托著下巴,笑眯眯地圍觀全程,才推著輪椅跟上蒼未名:“二師兄,你搶了我的酒,回去可得給我補償。”

蒼未名看了她一眼,脊背挺得筆直:“知情不報,亦為同謀,私藏飲酒,你也該罰。”

什麼?!玄負雪急了:“那怎麼行!我求了師父好幾日,才好不容易讓他許我來巡獵,你現在罰我,我回去怎麼同師父解釋?”

本來依她坐輪椅的這副病弱身子,無論如何也擠不進巡獵名單,虧得她又是撒潑打滾又是撒嬌討好,才哄得師父他老人家鬆口。

若是甫一出門便挨了罰,師父鐵定再也不會放她出門了!

蒼未名不為所動:“師父一貫偏疼你,即使受了罰,想必師妹你也自有招數逃脫。”

兩人爭執間,不少仙門弟子經過身畔,皆依門內規矩恭敬地朝蒼未名行禮。

蒼未名都嚴謹認真地回了禮,有些女弟子對上他的視線,耳廓便悄悄紅了。

按照排行,內門弟子內蒼未名行二,此次出峰獵魔便是由他帶領,眾人以他為首。可偏偏他年紀尚輕,長得又一副清心寡欲的好麵貌,是以年輕弟子中總有為他皮相所惑,試圖親近之人。

而玄負雪是運氣不錯,被峰主蒼以朗收為關門弟子,平白占了高位分,人人見了都得稱上一句三師姐。加之她又生性靈動活潑,更討得見孤峰上下都喜歡。

見蒼未名軟硬不吃,玄負雪眼珠一轉,改成一副笑臉:“二師兄怎麼這麼說?師父對你還不夠好?”

她戳了一下蒼未名腰間的長劍,頂著對方涼涼的視線繼續巧笑倩兮:“師父親自帶你去了藏劍洞,給你挑的本命劍定山河,我們可都羨慕得不行。”

她知道二師兄有古怪的習癖,素來不喜人近身,可她偏要這麼乾!

就算求不了情,她也得報複他,惡心他一回!

蒼未名眉頭緊鎖,閃身避開了玄負雪的觸碰,深吸一口氣。

糟糕。他一吸氣,玄負雪便知道二師兄的老毛病又犯了。

她這二師兄處處都好,就是一點......死正經又囉嗦得不行。

果不其然,蒼未名以“男女大防不可不重”說起,到“玩物喪誌,痛心疾首”為中止,聽得玄負雪頭暈眼花青筋暴跳,剛要推著輪椅就溜,卻被他拉住椅背動彈不得。

天殺的,她再一次痛恨自己這該死的腿疾。

玄負雪無法,突然捂著嘴猛咳起來。

蒼未名語重心長的“念經”聲戛然而止,他皺眉,繞到玄負雪身前:“不舒服?”

玄負雪咳得更起勁。

從小到大,裝病這一招簡直百試百靈。

她如願以償地瞄見蒼未名眉頭鎖得更緊,招手叫來一個弟子,又是一番千叮嚀萬囑咐,打算將蒼負雪送回藥堂弟子的營帳內好生修養。

玄負雪拽著他的袖口,剛要趁熱打鐵求二師兄乾脆免了自己飲酒的罰,卻見一個小弟子行色匆匆地趕來,附耳與蒼未名說了什麼,蒼未名便神色一凜。

“師妹你好好休息,若是不適,便早日回峰罷。”

玄負雪沒來得及拉住他,隻能眼睜睜看著他又大步走掉了。

行罷,二師兄忙起來估計又是幾日幾夜見不著人,而她回去之後免不了又挨師父一頓好說。

然而她壓根閒不住,沒過多久就找了個機會,攛掇同行的弟子同自己一道溜出營地找刺激去了。

隻是她那時壓根沒想到,自己的莽撞冒失會給她帶來怎樣的麻煩。

也沒有想到,她會在那樣荒無人煙的冰天雪地裡,初次遇見凜遲和他的野犬。

......還被他摁在雪地之中,肆意揉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