娛樂行業集聚了幾乎全世界的美麗麵孔,辰念曦置身其中,早不覺得自己的長相有什麼珍稀之處。
自己的定位是門麵,可隊友們都同樣是非常漂亮的女孩。
她並不特彆。
何況,這份美麗並不總是為她帶來讚美和喜愛。
還有利用、敵對、毀謗,和打壓。
那些暗地裡刺來的惡意,讓她麵對著讚美時,也無法摁下心底懷疑的質問。
——我真的足夠漂亮嗎?
——漂亮,真的有用嗎?
討厭她的人,仍然會在鏡頭畸變照片顯胖的時候,在她的評論區裡留下一句“死肥豬”。
公司也並不會因為她長得好看讓她多賺到一分錢。
可她如今擁有的一切,出道位、名氣、粉絲……似乎又都仰仗這副容貌的功勞。
鏡子裡的那張臉,日日相對,顯得如此尋常。
辰念曦為此迷惘。
仿佛手持著贗造的皇冠登上寶座,每一步都搖搖欲墜,如臨深淵。
同為偶像,南川遊理解這種心情。
時時被評判,所以,連內心感受都隨著他人的言語逐漸歪曲。
圈子裡一些同行,明明已經美豔得不可方物,卻還是走進了整容醫院,試圖修補自己本不存在的缺點。
但是,看著辰念曦用這樣的外表說出“我其實沒有那麼好看”——
她簡直……頭痛!
“……要是發她拍也可以的話,”雲羲將練習的的音樂設置好,狀若不經意道:“我的手機裡有,可以傳給你們。”
“嗯?”景如織在自己的站位上轉著手腕,聞言道,“什麼時候拍的?”
“就是平時拍的。”雲羲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鼻子,“活動的時候、練習的時候,會想記錄一下。”
“誒?可以看看嗎?”南川遊湊到她身邊,“姐姐超級會拍人的。”
雲羲手機裡那個名為Gosmos的相冊裡有兩千多張照片,記錄著台上台下的各種瞬間,女孩們的麵孔靈動鮮活,每一張都充滿生命力。
“姐姐你乾脆都打包發給我吧。”南川遊的手指不斷滑動,“……你這是拍了多少啊。”
“還有一部分存到硬盤裡了。”雲羲索性將手機塞她手裡,“要麼你挑幾張,我等下發個九宮格出去。”
“好的。合照放中間,單人照按照年齡排序……”南川遊嘀咕著找素材,進度逐漸變慢,“隊長你的自拍好少!而且,相冊裡幾乎都是念念,怎麼回事!你的愛很不均勻,我要鬨了!”
鏡子前,雲羲跟隨節奏律動,辰念曦就在她身後。
聽到這控訴,她莫名心虛起來,耳尖泛紅,凶巴巴地轉頭,“——我哪有?”
南川遊才不怕她虛張聲勢,“哼,偏心的隊長。”
她嘴巴裡抱怨,手下動作卻未停,“選好了,我幫你發出去嗎?”
“……可以。”雲羲若無其事地應道,順帶徒勞地解釋一句,“我沒有偏心。”
會議室裡遭遇的沉重隨著打鬨玩笑稍有淡化,卻始終如追命的陰影籠罩在心上,變成她們練習的強度。
……
“好,休息一會兒。”
辰念曦收回ending pose的動作,找到自己的水瓶,小口喝著水。
她眉睫被汗水打濕,顏色變得更為烏黑,如最上乘的書法家在宣紙上落下的筆畫。
“念念你……”南川遊癱倒在地板上,“果然背著我們偷偷進化了,是不是?”
景如織盤腿坐在她身邊,打開含片塞進嘴裡,沒說話,但也跟著點了點頭。
她們已經習慣了雲羲的全能——rap、vocal、舞蹈,乃至於創作能力,每一項都出類拔萃,引人讚歎。
但辰念曦不是這樣的。
甚至在很長一段時間裡,她最突出的優點就是美貌。
這並非是說她實力差的意思,練習生時期,她的考核成績一直穩居上遊。
——平均分的上遊。
每一項都是中等偏上,但沒有特彆的優勢。
可現在,她的這種“平均”,正在朝著ACE的方向發展。
“分享一下經驗。”南川遊也坐起來,“這樣下去,我絕對會被嘲的。”
她和辰念曦年齡相近,出道考核的名次也互相緊咬,如果說辰念曦的機會來自於容貌,那她就是藝能感。
一個團隊裡,總要有個話多的人。南川遊天生就喜歡與人交往,擅長炒熱氣氛。她表演實力稍弱,然而考官給她的印象分從來沒低過,這才順利出道。
辰念曦的舞台一直比她強,可惜她會怯場。因此,以前兩個人站在雲羲身邊,看上去總是弱得不分伯仲。
但是這次複出,辰念曦的實力和過去相比,突然有了天壤之彆。
“我把無氧和有氧訓練的時間各加了一倍。”辰念曦赧然回答,“體能和體力很重要。我之前一直以為,高音唱不上去和舞蹈動作變形都是天賦的問題,現在看來,是力量不夠。”
“加了一倍?”南川遊瞪大眼睛,伸手摸她肩膀。
手下的肌骨因為瘦而略顯纖薄,卻很緊實。
“你從哪裡擠出的時間啊?”她喃喃問,“之前的訓練量加一倍,是職業運動員的訓練時長了吧?”
“時間夠的。”辰念曦垂眼,“我之前也沒有什麼活動,就鍛煉和學習。”
南川遊有綜藝要上,雲羲和景如織偶爾會單獨參加一些需要歌手的場子。她雖然也會接到公司指令的模特工作,但她覺得,自己比隊友們要輕鬆一些。
她不想辜負雲羲的那些歌。
雲羲背對她們,透過鏡子看著辰念曦。
美麗但自卑、膽怯卻執著。
她隻要看著這個人,就無法移開眼光。
導致成員離開的那次舞台事故後,雲羲其實已經放棄了夢想。
……她知道自己放棄過。
六歲那年坐在觀眾席裡仰望的星辰,從她站到高處時的那一瞬間起便不斷腐朽,最終墜落為舞台之下的一抹血色。
無關榮耀、沒有意義的犧牲。
不如算了。
公司指令什麼,就去做什麼。
不思考就不會痛苦,不追求就不會失望。
第十七次在練習室附近看見辰念曦時,她感覺到煩躁——不理解對方死不放棄的態度,厭惡無知無覺又來到這裡的自己。
雲羲於是發問。
“為什麼?”辰念曦當時看著她,重複了她的問題。
“——因為,Gosmos還沒有解散啊。”
……這算什麼答案。
可是足夠說服她。
心火死灰複燃。她想,自己或許可以堅持到這個笨蛋隊友放棄為止。
還好,她們都沒有放棄。
“休息結束。”
雲羲收回眼光,確認鏡中的自己沒有掉眼淚,聲音沉穩道,“繼續練習。”
南川遊不情不願地哼唧了幾聲,卻沒抱怨,抓住辰念曦的手,皺著臉爬起來。
現在已經不是最難熬的時候。初舞台之前,她們自費請老師來編舞授課,沒日沒夜地練舞,不熄的燈火照亮砸在地麵的汗水,照不亮前程。
雲羲走位時與辰念曦擦身而過,心想,她知不知道她才是帶領著Gosmos走出低穀的,真正的靈魂人物。
……大概不知道吧。
雲羲無奈地想。
她好像隻擅長相信彆人,不擅長相信自己。
晚上十點半,四人委頓於車座上,累得話都說不出來。
司機是女性,常在附近跑活,總能接到一些小明星或練習生,知道她們訓練很累,稍微打高了空調溫度,音響裡改放舒緩的曲子。
辰念曦在副駕駛假寐,察覺她的善意,立刻坐直身體輕聲道,“謝謝姐姐。”
後座的幾個人聽到她聲音,迷迷糊糊地也跟著喊了幾聲謝謝。
“不客氣。”女人笑起來,“睡吧,沒關係,到地方我會叫醒你們。”
辰念曦搖了搖頭,“乘客都睡著的話,開夜車會很辛苦。”
“我白天休息過了,不會困。”
觀察右後視鏡時,女人順便看了辰念曦一眼,被她美貌驚住,一時失語。
“……練習很累,睡會兒也沒關係。”她轉回頭,真心實意地說,“加油,你們肯定能出道。”
她把她們當作練習生了。
辰念曦沒有特意解釋,隻道了謝。車窗映照出她的五官,比她平素的神情顯得年輕許多。
她想,她才十九歲。
她們還有很多很多的可能性。
淩晨零時,音源、舞台、粉絲投票的首日數據一同結算,她們排名第三。
前兩項的成績都遙遙領先,隻是最後一項數據慘淡。
“沒辦法。”景如織釋然道,“時間太短了,粉絲量不是一夕之間能夠積攢起來的。”
“第三名已經夠好了。”泡過熱水澡,南川遊恢複精神,抱著玩偶搖來晃去,“至少,我們下一次舞台已經有著落啦。”
公司已經傳郵件來,下次舞台就在三天後。
是很有名的網絡打歌節目,同樣是錄製後播出,但現場沒有觀眾。
辰念曦看著每次刷新都在上漲的粉絲數量,輕聲道,“……這次為我們打投的粉絲一定很辛苦。”
精心撰寫的博文沒有熱度,努力拉票也杯水車薪。
——因為喜歡的偶像是無名藝人,所以才會這麼辛苦。
“那就繼續向上。”雲羲撐著下巴,眼神溫柔堅定,一條條瀏覽著評論,“直到粉絲們不需要這麼辛苦的那一天。”
……直到,這些榜單再也不能限製她們的那一天。
她真正的目標被她藏在心裡,因為還太遙遠。她怕貿然說出,會驚動命運之神。
“隊長。”
南川遊突然道。
她低著頭,眼神未動,停在聽眾對專輯的評價上。
“我們的歌……絕不能拱手讓人。”
一起創作,一起填詞,一起設計封麵,錄音室裡一遍遍反複打磨,才終於出世的,她們的歌。
為她們自己與陪伴她們走過低穀的那些人而作。
女孩們互相對視。
雲羲閉上眼深吸一口氣,複又睜眼道,“好。”
這一字飄散在空氣中,眾人心中大石隨之落下,迷茫和忐忑仍在,卻不再恐懼。
“星耀的法務部在首城排不上號。”南川遊捏著手機沉吟道:“我多花點錢,請個大所的律師團隊跟著,就算有合約弱勢,也不怕他坑到咱們。”
“可以,但這筆錢不該由你出,我有存款。”雲羲搖頭,“我是隊長。”
“唔……”南川遊眯起眼,突然間笑開了,“也可以這麼來:我出這筆費用,但收入結算後,你多給我分成,怎麼樣?”
雲羲頓了下,“可是,萬一呢?”
萬一沒有收益,隻有負債。
“不會的。”南川遊眼睛明亮,精神抖擻,當即給自家老媽發信息,拜托尋找律師的事宜。
“我有預感……發財的預感。”
她的預感一向很準。
正打字,頁麵上突然蹦出博文推送,南川遊本想劃掉,映入視線的字詞卻讓她選擇了點開。
“怎麼了?”
見她表情古怪,景如織湊到她身邊問道。
然後,表情古怪的人變成了兩個,且都抬起頭,欲語還休地盯著雲羲和辰念曦。
屏幕上,博文的長標題用粗框標記:
【真的在談?多角度分析論證Gosmos隊長老幺的地下戀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