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羲察覺到尾指落下的觸感，立刻本能地將手指回勾過去。

“放心。”她覷一眼關龍，悄聲道，“版權在我手裡，要麼商洽，要麼把我們晾到合約過期為止——能發財的事情，他不會選後者的。”

哪怕曾經不和，老板也不會與錢過不去。

史寧已經五十三歲，沒到服老的時候，卻已經逐漸意識到自己和老爹一樣，根本沒有什麼經商的才能。二十年前的影視黃金期帶給他的一點審美，已經無法幫助他把握今天的市場。

但是，架不住搖錢樹自己長出來了啊。

他把文件扔到一旁，翹起二郎腿，摸著下巴琢磨。

這幾個小女生的合約還有三年多，要是真火了，能給他賺不少錢。

要是能聽話點——

“老板，人到了。”

關龍敲門的姿態十足奉承，彎腰時露出襯褲邊，女孩們嫌棄地退了半步。

史寧迅速收起臉上的貪婪，變成一副和氣生財的的笑模樣。

“恭喜大家啊。”他伸手指向兩邊的座椅，“隨便坐。”

辰念曦隨手拉開挨著窗邊綠植的座椅，史寧卻突然打斷她，“誒誒，讓小南坐那。”

她默默讓到另個位置，南川遊坐過來，對她做了個無奈的表情。

南川遊現在是Gosmos裡資源最好的一個成員，公司前陣子還給了她一個綜藝。

她們這張一沒錢二沒人脈的專輯能為人所知，得到不錯的收聽量，也多虧了南川遊在節目上的宣傳。

這份資源的來由很奇妙。

簡而言之，因為史寧超級迷信。

Gosmos的成員原本都隻是普通人家的孩子——簽在了這樣一家小公司，吃了很多苦。

但南川遊家裡先是喜迎拆遷，後來，她媽媽有天出門忘帶手機，為了坐公交的零錢隨便在路邊買了張彩票，當晚就中了頭獎。

那陣子，連星耀的普通員工都在講這個八卦。南川遊儼然成了吉祥物，一堆人找她來打卡——“沾沾財運”。

史寧一合計，“南川遊”，川遊不就是“水”嗎，水正利財啊。

從此他對南川遊的態度變得分外和藹，就是總讓她在公司裡的發財樹旁邊呆著。

他曾經想讓南川遊離開Gosmos。

南川遊拒絕了。

“那，來，說說自己的想法。”史寧搓著手，笑眯眯地左看右看，“畢竟是你們自己的作品。”

“首先要補拍MV，這張專輯本就是概念作品，主打又是DancePop，視覺呈現是很重要的一環。”雲羲道，“一般而言，MV最好在專輯發行前的宣傳期公開，這次，可能已經有些晚了。”

“沒問題。”史寧很好說話的樣子。

事實上，大多數MV的製作成本都並不是很高，外界傳聞的百萬製作，往往已經是頂流的規格。

在她們身上投入多少才合適呢？史寧算計著。

而雲羲直接在桌麵上推過來一個移動硬盤，“我們已經做了概念設計，希望能夠達成與主題相稱的視覺效果。”

“另外，”她補充道，“請按照合約結算這張專輯的製作費用，我們包攬了演唱、錄音、設計，這裡麵許多支出本應由公司負責。”

史寧的笑容微微斂去，他回想著合約的內容，突然覺得，應該再壯大一番公司的法務部。

他還是太沒手段了。

想想自己的老同學，一樣做娛樂業，哪個藝人敢這麼跟他說話。

而且，雲羲完全沒提及作詞作曲的事情。

“說起來，”他試探道，“既然大家都這麼有才華，要不要加入公司的創作者計劃？在版權費之外，我們還會給豐厚的獎勵金……”

雲羲收回手放到膝上，坐姿端正。

她看著史寧的眼睛，搖了搖頭。

“其餘的事，就按照常規來。”她繼續剛才的話題，“打歌宣傳、線下活動……”

史寧敲了敲桌子。

“小姑娘。”

他說話時根本不看人，看自己的指甲，“年輕人有才華呢，是好事。”

“但是，公司不是做慈善的，你明白吧？”他道，“版權不留下，我給你發歌，給你宣傳？合約到期，你帶著作品，拍拍屁股走了，我掙零頭，說不過去。”

雲羲不為所動，“合約期裡，我們的收入都已經分大頭給公司。”

“那沒意義。”史寧嗤笑，“小孩，我跟你講，這個世界不是那麼運作的。”

他掏出香煙，關龍特有眼力見地摸出打火機來，連火苗的高度都正正好。

“我也不為難你，兩個選擇：一，作品給公司，我付你版權費，公司承擔風險；二，作品在你手裡，公司出資製作，追加一份對賭協議，。”

他吐出煙圈，嗆人味道飄到她們臉上，“認真思考、仔細掂量，嗯？”

“我記得你父母是大學老師——”他像豺狼一樣盯著雲羲，“動輒百萬、千萬的負債，想想自己能不能承受得起。”

雲羲緊抿著嘴，抬眼看向隊友們。

半晌，她低聲道，“這件事，我需要思考一下。”

“嗯。可以。”史寧的煙抽了半根，眼睛微動，關龍立即遞上煙灰缸，裡麵有層水，煙蒂扔進去，發出很小的刺啦聲。

“沒關係，慢慢想。MV什麼的，都會給你們籌備上。”他露出笑容，眼睛被顴骨上的肉推擠成一條細線，“無論如何，組合火了，對公司都是好事。繼續努力吧。”

女孩們離開會議室，去樓下練習。

史寧叫關龍留下。

“誒，叔。”彆人一走，關龍絲滑地由殷勤轉向親昵，“還有什麼事麼？”

他自我定位是史寧的親親大侄子，可惜兩人的血緣稀薄得和他倆八杆子打不著的姓氏一樣。

當年托了家族親戚的人情到星耀工作，多年來全靠他自己努力維持這份叔侄情誼。

還好，最近史寧和他親近許多，他儼然是心腹了。

“她們當初的合同，就沒有彆的餘地了？”

“要版權的話，的確沒有。”關龍臉一垮，“誰知道她們還能自己寫啊？”

“——合約最多能禁止她們出來發行和演唱這些歌。”

“那我還賺個毛。”史寧瞪他一眼，往椅子裡一靠，“……我記得，她們有個成員簽的是7號合同。”

公司的7號合同總共也沒簽出去過幾份。

練習生年紀都很小，簽約時大多由監護人代理，這份合約對藝人敲骨吸髓，是能讓家長們當場摔桌子走人的程度。

“對，最漂亮那個。”關龍上前一步，“她家裡人不懂法——好像也不怎麼把她當回事。”

“那……”史寧斜眼看他，暗示道，“用你那條路子？把人留住再說。”

可關龍竟猶豫了，麵露難色。史寧不耐煩地哼了一聲，他才吞吞吐吐地答道，“恐怕不行，老板。”

“——那小姑娘漂亮歸漂亮，人是個瘋子。要是把她扯進來，她非得讓我們全玩完了不可。”

外套隨意扔在地板上，離練習室攝像頭最遠的角落裡，女孩們站在一起拉伸熱身。

“我猜，大家現在都有同一個想法。”南川遊道，表情堅毅。

景如織劈著叉，穩坐在地麵，張開雙臂道：“錢來——”

錢能百分百解決她們的問題。

可惜，她們的問題就是沒錢。

雲羲被她們逗笑了，因沉思而板起的麵孔柔和下來，也跟著應和道：“就是……那麼多大富豪，多我們五個怎麼了呢。”

是五個人。

熟悉又陌生的數字讓空氣靜默了一瞬。

南川遊伸展手臂抱住腳尖，臉埋在小腿上，聲音悶悶地傳出來，“……她怎麼樣？”

“上次我和念念去看她時，她恢複得不錯，生活已經不受影響了。”雲羲打開音箱，音樂蓋住她們的談話，“就是身上的疤……還得做幾次手術。”

辰念曦靜靜聽著，手機裡，初舞台的視頻下方刷過一條最新評論。

「是我記錯了嗎？怎麼感覺Gosmos是五人團來著？」

她在那行字上停留了幾秒，才點擊返回。

“播放量已經破百萬了。”她轉過頭，“我們是不是應該向粉絲致謝？”

雲羲一愣，像是突然被老師誇了的小孩，緊張地去確認那個數字。

——即便早已經預料到這個瞬間，卻依然驚喜和感恩。

“已經破百萬啦？”南川遊抓過手機，“……發點什麼好呢？”

辰念曦斟酌著打字。

「非常感謝大家的支持。期待與大家再見。」

她看著這兩句話，猶豫了一會兒，把句號改成歎號，又加了兩個愛心。

點擊發送。

“你應該發張自拍的，念念。”景如織看到她的博文，搖頭笑道，“你的臉就是宣傳。”

“嗯？”辰念曦抬頭，“之前有發過……”

之前發過嗎？南川遊疑惑，發送完感謝的話，點進辰念曦的賬號裡。

她上一次發自拍是……

一個月前？

而且隻有一張。

“立刻馬上，再發一組自拍上去。”南川遊攬住辰念曦的脖子，威脅她讀評論，“看看，給粉絲饞成什麼樣了都。”

“我手機裡的自拍都發過了。”辰念曦笑著掙紮，“等我再攢一攢。”

“天呐！”南川遊瞪大眼睛，“念念你究竟怎麼回事，我都想在頭上裝攝像頭記錄你的美貌了，你居然不自拍？”

在她手裡晃動的手機屏幕上，辰念曦的媽粉撕心裂肺：「親親女兒的手機壞了還是怎麼回事啊，刷新了好幾遍怎麼還是隻有一張？根本看不夠啊！！」

發送這條評論的女孩子，很可能比她還小。

辰念曦輕微地牽起了唇角。

“……我其實，沒有那麼好看，”因為感到愧對那誇獎，她輕聲道，“不知道該拍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