舞台中央，光線將女孩們籠罩著。

“夜色將白晝吞沒、晚風緩緩推開窗格。”

“一雙眼蓄起湖泊、向誰訴說。”

南川遊的音色偏於甜美，雖然唱歌時有些白嗓，但很適合在主歌部分經營畫麵感。

這首歌是雲羲為複出而作，為了舞台效果，仍舊是dance-pop類型，但考慮到音源平台的受眾更為偏愛聽感柔和的歌曲，她融入了一點藍調風格，為輕盈的曲風加入一絲夢幻氣氛。

——「希望被喜愛」也可以是創作的目的。

何況，這些詞句，確實傳達著她們想要表達的。

“煙火停止燒灼、枕畔僅剩靜默。”

“鬆開手向夢境墜落、逃離落寞。”

辰念曦跟隨樂曲舞動，每一次攝像機亮起紅燈時她都精準捕捉。

才出道時，她很不擅長這個。

雲羲告訴她，想象粉絲打開舞台視頻時的心情。

——期待著與無法相見的某人，隔著屏幕對視的心情。

辰念曦無法確定此時此刻的世界，是否還有人那樣喜愛她。

但，哪怕隻有一個人，她也想要回應那雙眼睛。

“夢中悲喜劇、演過再複刻。”

“幻想與塵世、任意識融合。”

音高穩定鬆弛地攀升，雲羲清澈明亮的歌聲逐漸過渡到景如織負責的部分。

“夢啊顛倒無數次、自困後自知。”

“醒來記敘這囈語、與軀殼分離。”

地麵圓形燈光亮起，與頭頂斜打下的光束呼應著，辰念曦在燈光交界處吟唱，景如織與她被對稱的的光影分割。

“如何緊攥著不甘懷抱著痛苦，明知夢彼方無人替我擺渡。”

“還能為自己獻上何物——”

她們隔著舞台中央的黑暗對視，唱出這一part的最後一句。

“唯有誠實。”

人聲在大高潮後突然停下，鼓點開始跳躍著彰顯存在感，雲羲編曲時試了很多次，這樣的鼓點，最接近人在夢境中逃跑時的感覺。

觀眾席中，有人情不自禁地打起了響指。

當鼓聲催到最緊，雲羲從舞台中央的黑暗裡邁出。

“還記得曾犯的錯、落敗的切磋、謝幕時不知所措。

“所有祈求都被世界反駁、伸出雙手渴望與誰交握。

“將舊事放過越過闖過、重新鑄就夢中王國。

“我隻願我、為我活過。”

她抬眼的動作恰好與鏡頭同步，取景框中央，那對瞳仁如火燒燃。

導播向後仰了下身子，敲敲指節，突然對攝影道：“她們結束時，鏡頭給久點。”

“The boundaries of nightmares are blurred.

“Wake up at once or sleep long dream.

“It's okay for you to keep playing dumb.

“But my somniquy has become my reality.”

迷幻曲調和著如同誦詩的口吻，表演進入群舞部分，Gosmos這一次的舞蹈編排選取了較為簡單的版本；如果音源熱度不減，這種易於模仿的編舞，能在短視頻平台擁有較高的傳播優勢。

她們什麼都考慮過了。

想要讓組合活下去，想繼續在舞台上發光，想那些相信她們的人，能夠不失望。

人事已儘，靜待天命。

辰念曦看向鏡頭，不知為何，ending鏡頭比她預計中更久。

哪怕隻多一秒也要珍惜把握。

鏡頭裡女孩們被薄汗打濕的發鬢，和眼下亮片一樣閃著光。

辰念曦幻想自己與屏幕對麵的人對視，試圖在這一眼中將所有心情傳達。

這次舞台雖然有現場觀眾，但形式是錄播。主辦方官網及官方賬號上的視頻熱度，會決定她們複出的結果。

錄製結束後，她們挽起手，向台下的觀眾們致意。

這裡似乎沒有專門為Gosmos而來的人。但，依然要感謝這些聽見了她們、看見了她們、為她們歡呼過的人們。

還未止歇的掌聲裡，雲羲握著她的那隻手在顫抖。

重新回到台下，下一批演出者正在檢查妝容，南川遊從角落裡拿回手機和化妝包，微笑道，“好！圓滿完成任務。”

辰念曦不似她好心態，每次離開氣氛熱烈的舞台，都好像被人打了一拳，蔫蔫地提不起精神。

今天，竟然連雲羲也有些心不在焉。

“薇姐給我們買了蛋糕。”她戳戳那個背影，“去慶祝一下吧。”

雲羲轉頭看向她，眸光流溢，辰念曦被那眼神定在原地，以為她想要說些什麼，可她卻隻道了一聲“好”。

“先拍張照啦。”南川遊把她們拉住，舉起手機，在出口處迅速地留下兩張合影。第一張照片裡幾人的神色還很懵然，拍第二張時才一同露出笑容來。

“複出的第一次舞台，要留個紀念。”她垂著頭把兩張照片反複看了幾遍，“……以後會懷念今天的。”

無論明天過後，迎來的是希望或結局。

“薇姐跟我們一起走嗎？”景如織問。

“一會兒問問。”南川遊甩著手機殼上拴的毛絨玩偶，道，“反正要開車回去。”

話音未落，雲羲的手機突然響了起來。

看著屏幕上顯示的名字，她停頓了一會兒，才按下接聽鍵。

“……對。我們自己回去。”雲羲聽著另一邊傳來的聲音，神色冷淡，語氣漠然得像是走廊裡蒼白的燈光。

“……沒有必要。”她單手解開頭上的發飾，攏在掌心，垂下的發尾微微翹起，她眉頭挑起同樣的的弧度，“以後再說吧。”

辰念曦輕易看出她不耐煩，通訊掛斷後，問，“公司？”

“嗯，以前那個經紀人。”雲羲莫名其妙地看了眼通訊時間，“這種時候打電話來做什麼？”

說什麼需不需要來接……見鬼，難道在這之前，他不知道她們是自己開車來的嗎？

“可能是他突然對我們有了點信心。”南川遊展示自己的音樂軟件頁麵，“又在榜單裡向上爬了兩個位次。”

“是嗎……”雲羲湊過去看作品在排行榜頁麵上占據的位置，情不自禁地用指尖劃過其後緊跟的藝術家名字。

「Gosmos」，是她們。

“但是，那些人還真是毫不掩飾功利心啊。”景如織歎息，“之前還是一副要和我們對簿公堂的樣子，現在又……”

想起還未到期的的合同，雲羲眉間聚起陰翳，但什麼也沒說，隻把南川遊的手機還回去。

“我先給薇姐打個電話。”南川遊把頭發拂到耳後，等待對麵接聽。

“薇姐，我是川遊——結束後你和我們一起走嗎？我們可以在停車場等你。”

劉薇負責的藝人至今還未到，她正急得頭疼。一片嘈雜中她不得不捂著另一邊耳朵才能聽清手機裡的聲音，她回話，“不用！淩晨三點鐘我還得負責另一場，你們早點回宿舍去，蛋糕我剛才放你們後座了，你們記得吃。”

“哦……那姐姐，你給自己留吃的了嗎？我們出去給你買份餐回來？”

“不用，我這裡有東西吃。”劉薇有些感動，又有點苦惱，“——你們現在已經有些熱度了，要注意安全和隱私。”

她們走消防通道前往地下停車場，四周靜寂到手機裡漏出的音量都有回聲。

辰念曦聞言湊上前去，“薇姐彆擔心，起碼今天，我們還能享受我們的自由日子。”

劉薇哈哈笑，“你們這次肯定能紅。好了，趕快回去休息，等明天的好成績。”

“好的好的。”南川遊將手機從耳畔拿下，等著劉薇掛斷，“謝謝姐姐的祝福！”

推開沉重的消防門，她們那輛樸素的SUV就在右前方牆壁旁停著——沒鎖車，鑰匙就在位置上扔著。

南川遊拉開車門撲進後座，“哎呀，這個看著就很好吃。”

景如織暈車，坐上副駕駛，在太陽穴附近塗薄荷膏。

後備箱裡裝著平底鞋，辰念曦問兩個姐姐要不要換，得到道謝和兩枚飛吻。

她把演出的高跟鞋裝進鞋盒裡，身後雲羲默不作聲地換鞋，換完也沒動，像在躊躇。

“怎麼了？”辰念曦問，刻意讓表情顯得自在，“隊長，你今天都怪怪的。”

“念念。”雲羲抬手關闔後備箱，她在那一瞬的聲響裡突然問道，“如果還是不行……我該怎麼辦。”

她沒想得到什麼回答。

係好安全帶，辰念曦憑借後視鏡中央的映像描摹雲羲的眉眼，心臟無止儘地酸軟下去。

上車時南川遊塞給她一口蛋糕，甜味至今還在唇齒間留存。

如果……她循著假設思考下去，強硬地把心裡那些如墜深淵的驚惶掃到一邊。

哪怕未能如願，也可以慶祝這個瞬間。

她們剛剛完成了演出，還能坐在同一輛車裡說笑的，這個瞬間。

“到家啦！”南川遊撲到宿舍客廳裡的懶人沙發上，翻身盤坐，伸出一根手指，“我說，今天要不要喝點酒？”

“啊？”景如織道，“我想等舞台公開……”

“就是因為這個啊。”南川遊握拳，“你們都不緊張的麼？”

眾人麵麵相覷。

她當即一拍手，“我去拿杯子。”

辰念曦局促地舉著玻璃杯，“少倒一點，姐姐。”

“說起來，這是念念成年後第一次喝酒哦？”

雲羲手裡的酒瓶應聲回正，南川遊卻更高興了，坐過來攬住她肩膀，“明天下午一點前都可以儘情休息。來喝個痛快吧——以後可能就沒機會了哦。”

“喝酒有損健康。”雲羲把她撥到一邊，“不要欺負小孩。”

辰念曦不希望她把自己當小孩，悶聲喝了一大口。

桃子酒，一點不辣嘴巴，果汁似的。她盯著雲羲側臉，自己又倒了一杯。

午夜時舞台錄像才放出，她們撐著腦袋圍坐在茶幾旁邊，屏幕裡的自己看起來有幾分陌生，莫名的緊張讓她們難以客觀評價。

“感覺——還不錯。”南川遊再次刷新頁麵確認實時播放量，“熱度也還行。”

她抓抓頭發，突然啪地一下將平板扣到桌麵上，“算了，睡覺，明天再看。這樣子好焦慮哦。”

“這樣怎麼睡得著……”景如織抱著枕頭哀怨道，試圖尋求辰念曦的聲援，卻被她麵色嚇了一跳。

“念念難道你酒精過敏麼？”她手背貼上辰念曦臉頰，“臉紅成這樣。”

“沒有吧。沒不舒服。”辰念曦口齒清晰，她沒覺得自己醉，隻是有點熱，“我感覺挺好的。”

雲羲才不信她，把她從沙發上撈起來，“那也快點去睡覺。”

手裡傳來下墜的力道，辰念曦拒不配合仰頭看著她，表情半是幽怨半是生氣，活像個叛逆期的熊孩子。

“你醉了。”雲羲俯身，一字一句，“需要休息。”

不需要離得這麼近我也能聽到你的聲音，不需要盯著我的眼睛我也知道麵前的人是你。

——所以不要總是將距離縮近到這種讓我痛苦的程度。

辰念曦仰著頭和雲羲對視，脖子還沒酸，眼眶卻酸了。

她想說雲羲你彆把我當小孩。

可她隻是伸出手臂，抱住雲羲的脖頸，繼續做團隊裡最喜歡撒嬌的老幺，說，“隊長，我們一定能成功的。”

雲羲應了一聲，拍拍她後背，扶她回房間裡。

盥洗室的燈光下，辰念曦擠的牙膏第三次掉進洗手池。

她還沒意識到自己醉了，隻感覺被世界欺負。

迷迷糊糊刷完牙終於想起打開網頁搜索如何解酒，卻被百科告知果酒的熱量也很高。

辰念曦差點氣哭。

她不是天生瘦的體質，也沒法靠節食減肥——曾經嘗試一天隻喝一杯美式，第二天隊友叫她起床，拍了半天的門，最後破門而入才發現，她低血糖昏迷了。

她為了維持體重，隻能加訓練量。

淩晨時分，她趴在地麵上做平板支撐。

汗水滴在墊子上暈成一個暗色的小點，旁邊的手機裡雲羲與她對望。

是雲羲超話裡新產出的剪輯視頻，配樂聽得她熱血沸騰，感覺還能再撐五分鐘。

在公司總結的數據裡，雲羲一直是隊內粉絲粘性最高的成員。出道早期的一些風波之後，她有大量粉絲轉為黑粉，但粉絲數量居然幾乎沒有下降。

——是福是禍很難說，但新專發行後，「雲羲」相關的討論度是第一個回暖的。

辰念曦腦袋昏沉，分不清是醉是困是累，動動手指，刷下一條熱門博文。

一篇同人作品，特短，才二千多字。

第一句，「你穿到了自推所在的女團裡，那個除了長得好看，沒有任何優點的隊員身上」。

往下劃了兩行，辰念曦發現這好像是指自己。

劇情很簡單，第二人稱主角穿越之後和雲羲墜入愛河，拿遍獎項，最後Gosmos成為世界頂流，一起跑到聯合國演講。

戀愛部分寫得有點像霸總文學，她跳過沒看；最後的大結局很有想象力，笑得她倒在墊子上。

剛好感覺到累了。辰念曦把手機推到一邊，爬起來，隻感覺手腳發軟——她覺得自己完全是被那篇文章幽默到了。

衝澡睡覺。一夜無夢。

身邊傳來衣料摩擦的聲音。

辰念曦翻了個身，皺皺眉頭，睜開眼，南川遊趴在她床沿看著她，眼睛睜得溜圓。

“乾嘛呀，川遊姐姐。”辰念曦嚇一跳，把被子拉上來遮住臉，“大早上的。”

“已經快十點了。念念。”南川遊扯下她遮臉的被子，“嗨呀，問題不是這個。”

“——你知道自己給什麼東西點讚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