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人——

辰念曦慌張地眨眼。

分明知道那隻是她作為隊長的安慰之詞，自己卻依舊為這拉近的距離感到動搖。

她動作僵硬，幾乎同手同腳走過去，正與攝影師交談的采訪記者不知就裡，笑出聲來，“不要緊張，我不會吃人。”

辰念曦在鏡頭對麵立正站好，調整心態，躬身道：“不好意思，辛苦兩位老師了。”

“錄音之前，先隨便問一個問題好了。”記者想要讓她放鬆下來，進入狀態，“可以悄悄回答哦。”

“在Gosmos中，最喜歡哪位隊友？”

經典問答之最喜歡媽媽還是最喜歡爸爸。辰念曦從小就不擅長應付這個，表情陷入了一瞬間的空白，幾乎有些慌張了。

當事人意識不到的可愛神情。

記者察覺到這一段很適合放在剪輯裡，不著痕跡地暗示攝影師開始工作，至於提問的錄音，可以之後再補。

“……隊長。”半晌，辰念曦嚅囁著回答，聲音小得快聽不見，“最喜歡隊長。”

她不敢直言她的名字，怕措辭暴露合該不見天日的心情。

說這話比采訪本身還讓她緊張，反倒緩解了焦慮。辰念曦漸漸鬆開身後攥緊的拳頭，自如地望進記者的眼睛裡。

後續的采訪還算順利，記者沒問什麼為難人的問題，反而一直在引導她，辰念曦漸入佳境，神情愈發生動明媚起來。

所有人的采訪效果都非常好。想起之前聽到的歌，記者產生了一種感覺，這個籍籍無名的女團，恐怕真能迎來命運轉折的機會。

“那麼，請問有什麼對粉絲說的話嗎？”

“我想說……”辰念曦望著鏡頭，鼓起勇氣道，“請看著我們，傾聽我們吧。”

“因為這一次，是「我們的歌」。”

她很想這麼說，於是說了，卻又本能地反思自己是否過於張揚，采訪到終末，腦子終於快變成漿糊。

“這次的專輯裡，也有你參與製作的歌曲，是嗎？”

“……是的。”

自己負責的部分並不多。她想著，本能地又看向場外的雲羲。

後者為她做了個加油的手勢。

“Gosmos的粉絲朋友們想必會非常喜愛成員們共同創作的這張專輯。”

記者繼續流程，“最後，馬上就是新專輯的初舞台了，有什麼想對隊友說的嗎？”

角落裡的女孩們一齊做出誇張表情，笑著望過來，她來不及思考，臉紅道，“你們是最好的姐姐們。我最愛你們了。”

采訪到此完成，記者收回麥克風，突然停下動作，又追問道：“有什麼想特彆對隊長說的話麼？”

辰念曦無措地望著重新遞到眼前的麥，最後，她低下頭，輕聲說，“……我非常喜歡我們的歌。”

“哈哈。好的。”記者收回手，自己麵向鏡頭，“那麼，請大家多多關注Gosmos成員自作曲的新專輯。請登陸官網查看演出信息，也請收藏點讚轉發本頻道，為您帶來更多訪談與花絮內容，再見！”

鏡頭外，辰念曦再次向采訪組致謝，重新回到隊友身邊。

“做得好哦。”南川遊把拇指比到她臉頰邊，變成一個心，“念念的告白也收到了！”

“我也收到了哦。”大姐景如織跟著湊熱鬨，在胸前曲起手指，向她比心。

“真是的——不許取笑我！”

隻要和姐姐們一起，辰念曦就感覺到話說不完，笑聲停不下。

所以，就這樣就好。

雲羲展開雙臂將她們攬住，“我也最愛你們！”

隻要有這樣的時刻就夠了。

紛遝的腳步在身邊經過，嵌在頭頂管道中的燈光不會把她們當作主角。

如果不是音源成績亮眼，她們不會有這次機會。

——連專輯都是成員自費製作，至今還沒有拍攝MV。

孤注一擲。

辰念曦同樣展開雙手，虛抱住兩側的隊友。

因為擔心蹭到彼此裙擺而留下的距離被她們溢出的心緒填滿，辰念曦不覺得寂寞。

也就不覺得苦澀。

幾個呼吸的節拍後，她感覺到雲羲的手掌輕輕貼在她背後。

“——出發了。”

進入演出區域前，還有一道回廊，回廊儘頭有攝影，如果這次舞台的熱度可觀，主辦方便會將這段視頻放送至官方賬號。

越是出名的團體，越能得到曝光率。

動物世界一般殘酷的規則。舞台上光鮮亮麗的年輕人唱著關於夢想、自由、愛的歌曲，奮力讓自己拿到進入排行榜的門票。

彩排時這一段路已經熟悉過了。辰念曦跟在姐姐們之後對著鏡頭獻吻、wink，微笑之際，她突然想，今天的觀眾席裡，會不會有為Gosmos而來的人。

她希望有。

走出這條回廊，音響的聲音立時震動鼓膜。

被器材遮擋住的舞台上的身影，明亮到耀眼的程度。

辰念曦抬手摁住胸口，撫平自己的心跳，雲羲側頭，微笑著看她。

她們旁邊的女團下一個登場，正對著鏡頭錄製物料。

“我們也來。”雲羲攬住她肩膀，兩張麵孔在狹小的手機屏幕裡相偎。

“……告訴大家一個秘密。”雲羲壓低聲音，像在說悄悄話。此時此刻，鏡頭對麵沒有觀看者，唯一聽見她的人，是被她圈在手臂裡的辰念曦。

如同她們正共享一個真正的秘密。

辰念曦看著屏幕裡的自己，她正不自覺地微笑著。

“新歌的靈感來源呢，就是我旁邊這位！”雲羲手指纖長，在鏡頭前晃了晃，她笑容燦爛道，“大家有沒有看到采訪視頻？我說的人，就是念念哦。”

這個視頻會有放出來的機會嗎？辰念曦配合著雲羲做出恍然大悟的表情，腦袋裡還在胡思亂想，好半天才反應過來雲羲的意思。

“等等……我什麼時候說過夢話？”

她扭頭，不可置信。

她記得那次集訓，為了彌補團隊的舞蹈弱項，她們請了專門的老師，從基本功開始從頭練習，每天離開教室的時候都要彼此攙扶，否則腿抖得無法走路。

——但她絕不記得自己有說夢話！

並非堅決的否認，隻是這件事由雲羲說出，讓她分外羞赧。

舞台上對向射來的燈光倏然在她臉上留下一抹紅，和她麵頰上浮起的紅色重疊在一起。

雲羲目不轉睛地看著她，燈光轉開後，握在她肩頭的手指突然收回。

“嗯……確實呢。”雲羲不自在地扭過頭，輕聲道，“隻有我聽到，沒有證人。”

氣氛尷尬。

作為隊長，雲羲經常要負責在各種場合發言，或者隔著鏡頭和粉絲對話。為了展現親和力，她沉默時顯得鋒利的眉眼會在那時因笑容而變得柔和；而她發呆或不高興的時候，睫毛影子撲在略深的眼窩下，就會顯得冷漠孤僻。

她現在就收起了笑容。

分明她依舊站在自己身邊，隻不過拉開一點距離，辰念曦卻覺得皮膚上泛起寒意，但她隻能維持笑容，裝似不經意道：“姐姐為什麼逃走？”

她有迫切的、被雲羲注視的心願。

而雲羲看向她，不多時，竟又扭過臉去，“沒有逃。”

“小羲你又在欺負念念？”景如織注意到她們這邊，問道。

南川遊正幫她塗口紅。

小偶像們憑借著偶然從舞台邊緣泄漏而來的燈光補妝——劉薇還有自己的工作，她們隻能自己來。

所幸，隻有景如織的唇色稍淡了一些。

“才沒有。”雲羲被這問句解救，從原處逃開，把鏡頭對準隊友，“馬上就要登台了，感覺怎麼樣？”

談笑聲從那邊傳來，辰念曦沉默地低頭，確認裙擺側麵的結不會因動作鬆開。

她並非感覺自己被排斥。隊長最近都怪怪的，講著話突然走神是常有的事。

或許是因為負責作曲，雲羲需要時時抓住腦海中掠過的旋律。

新專發行的高壓之下，所有人都在勉強，她不知道該怎樣問。

視頻隻錄了一小截，剛好到南川遊收起化妝品——沒人幫忙收納，她乾脆連同手機一並放在地麵角落，一轉頭，景如織正盯著雲羲的臉研究。

“你是覺得熱嗎？怎麼臉紅？”

雲羲眼神飛快地向身後瞥去，“哈哈，可能有一點。”

她該怎麼解釋，自己竟會看著隊友的臉出神。

辰念曦漂亮，她向來知道。

還在做練習生時，她就想，這張臉不出道，簡直天理難容。

可是，明明一直都看著那張麵容，從少年時期到如今。

現在這心跳又究竟是怎麼回事？雲羲蜷起手指，連指尖的血液仿佛都在躍動。

隻是看著她而已，竟然緊張到忍不住屏息，被隱隱作痛的咽喉提醒，才想起扭過頭去，吸入空氣。

“好啦，都放鬆。”南川遊甩甩手腳，扭扭腰，“隊長，來給我們打氣——你可不能緊張。”

“我才不緊張。”

把蔓生的心緒暫時擱置，雲羲挑眉，“隻是懷念而已。”

上一次音源成績夠拿到舞台門票，還是吃了出道前的粉絲本錢。

她微微愣神。

公司送到她們手裡的第一張專輯，曾卷入抄襲風波。

當時和版權人打的官司贏了。但雲羲對比過譜子，她知道，那完全不是采樣或借鑒可以敷衍過去的程度。

公司能贏，隻是因為原創作者維權艱難而已。

無法在舞台上開口，她隻想嘔吐。

曾經被評“最有天分”的練習生，竟然在舞台上錯過自己的PART。

……從此都是下坡路。

後來發行的兩張專輯雖然沒有牽涉到抄襲，但也沒有成績。

因為太難聽了。

有時候雲羲會想，如果她當時能放下自尊，是不是就不會辜負隊友們數年練習生涯的努力。

可是沒有如果，她們隻有當下。

辰念曦凝視她側臉，毋須言語，就知道她在想什麼。

“上一支團隊已經結束了哦？馬上到我們的布景。”她挽住雲羲，“一起加油吧。”

她不希望雲羲為過去的事自責——那本就不是她該感到自責的事。

四個人手牽著手，在登台前最後一次互相鼓勁。

戴好耳返，拿上麥克風——她們沒有自己的手麥，一切全由官方提供，彩排時測試過，但願它們真的沒有任何問題。

收到提示後四人登台。辰念曦站在煙紫色的垂紗布景之下，右腳踩正點位，雲羲與她並肩。

耳返中傳來倒計時，三、二、一。

伴奏和景如織的吟唱導入同時響起，辰念曦向左踏步，頭頂燈光亮起，煌煌如朝陽。

“One is only honest in one's somniloquy.”

輕柔哼唱聲中，她許願。

這一切，不會隻是一場夢境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