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行到校場時,自衛琅身前射來一隻箭。
劃過淩雲婉耳邊。
衛琅轉眸,便見淩雲婉的耳邊擦出了血。
落在她騎裝肩頭。
“放肆!”
葉靈站到淩雲婉身前,順著箭來的方向,朝著站在高台上的人看去。
“誰人敢對我家大娘子不敬。”
那男子一襲靛青色衣袍,手指還勾在方才拉的弓上,他從高台上一躍而下,一副少年氣。
“在校場可不分尊卑貴賤,隻分武功高低。”
他一邊朝著他們走來,一邊朝著衛琅吹了聲哨:“不過,大娘子?”
他嬉笑了聲,朝著衛琅看去。
“衛兄,你怎把你家大娘子帶來校場了。”
衛琅回眸,看向穿著一襲騎裝的淩雲婉,自新婚那夜,他不曾歸府。可府上的大大小小的事情,他也有所耳聞。
她當自己學了陸茗的形態舉止,學了她打扮的樣式,穿了她的衣裳,便能討得他歡心了麼?
想到此處,衛琅眼神之中多了幾分厭惡。
“校場後山,我有一處彆院,你命人收拾出來。”
那少年笑了聲:“你帶你家娘子住啊?”
“怎麼,長公主近日又做了什麼,惹你來躲……”
他還未說完,便被衛琅一個眼神打斷。
他閉緊嘴巴,當心衛琅一個不高興,將他的白虎放出來咬人。
說來也是奇,他養什麼不好,非養一隻白虎。
“你住這兒。”
衛琅例行在校場檢查,隨即便翻身上馬。
馬蹄飛踏,留下飛揚的塵土。
葉靈怨恨地朝著衛琅的身影看去,“小公爺,他竟然把我們丟在這裡!”
淩雲婉無聲勾了勾唇角,看來,他是不樂意極了,她穿著他心上人的衣裳日日在他麵前晃蕩。
沈將臣看著眼前這場景,忍不住咳了聲。
“那衛大娘子,近來,你便住在後山那處彆院。我這就叫人收拾出來。”
“很快。”
沈將臣走遠了,不遠處的小兵走來,“沈將軍,小公爺將人送來我們校場,人走了是怎麼回事?”
“這校場後山的彆院,多的是野獸猛虎的。”
“她一個女娘,住過去,萬一出了什麼事怎麼辦?”
真是神仙打架,小鬼遭殃。
沈將臣自幼跟在衛琅身後,與他一同長大,從前那位陸姑娘,他是見過的。而後,衛琅被長公主逼著娶了親,他一直不喜歡這位新過門的娘子。
隻是,沈將臣也是今日才知道,陸茗與淩雲婉長得,有七八分像。
“你暗中跟著點,彆真出了什麼事。”
衛琅不喜歡,但聽聞長公主很喜歡她這個兒媳。
淩雲婉未曾抱怨,等沈將臣回來時,跟著他前去彆院。
大周校場設在山上,可一眼眺望至城門。
若有什麼風吹草動,或比瞭望塔的消息還快。
淩雲婉一邊走,一邊朝著那處看去。
她不禁幻想,阿兄凱旋而歸,她便站在城門處等他。
“這就是小公爺平日躲閒的住處,這彆院不大,隻分東院和西院。東院他常住的,娘子你便住西院罷。”
“多謝沈公子。”
她有禮道,惹得沈將臣有些不大好意思地撓了撓頭,“應該的。”
“對了,東院……”
沈將臣方要提醒她,便聽見一旁的葉靈大聲叫起來。
“啊!”
淩雲婉回眸,一隻白虎被圈困在籠子裡,乍然看見生人,它衝撞著籠子,露出利齒。
“大娘子。”
葉靈擔憂地看向淩雲婉,然後又朝沈將臣問:“為何這院子裡會養老虎?”
“是小公爺養的。”
“那你們還不快將這老虎帶走?難道要大娘子住在這種地方!”
“萬一它衝出來,傷了人怎麼辦?”
怎麼辦?
沈將臣挑眉,看向淩雲婉,她臉上的神色很是冷淡,並未有任何驚恐,他倒是想知道,真有什麼意外該如何。
可是,衛琅並未留下隻言片語,那樣子,像是恨不得讓淩雲婉在這兒自生自滅。
他隻道:“這白虎是小公爺自幼便養的,吃的用的要比小公爺還金貴,娘子莫要招惹它。”
“嗯。”
沈將臣交待完,便打算離去。
回眸,女子雖已嫁人,挽髻,可她年歲卻不大,不過十八的年紀。比上他,還要小兩歲。
一旁,葉靈抱怨著:“這是人住的地方嗎?山裡除了那些兵,什麼都沒有。”
“小公爺便不怕長公主知道了,責怪嗎?”
淩雲婉笑了聲:“這裡沒有下人,可能要我們自己生火煮飯。從前在淩府學會的本事,總不能因為進了一趟國公府,便忘了罷?”
她將衣袖挽起來,露出白藕一般的手臂,眼睛彎彎,像月牙一樣。
李二看見沈將臣盯著淩雲婉,道聲:“沈將軍,我們該走了。”
沈將臣收回視線,點點頭,出去的時候,一個不當心,便被門檻絆了下。
他露出一個訕訕的神情。
這位淩娘子,似與那陸娘子不同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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衛琅回至國公府,長公主聽聞他出去時,將淩雲婉帶了一起出去,她聽見這消息,當衛琅是長了腦子的,願意與淩雲婉培養感情,誰知他回來了,卻沒有將淩雲婉帶回來。
長公主急忙道:“你在校場住的地方除了能遮風擋雨,還能做些什麼?你竟將阿婉帶去那種地方。”
“那種地方?”
今年江南歲供的桃子上市,皇帝舅舅賞他吃的。衛琅手上把玩著一隻粉色的褪毛桃子,微笑道:“我也曾住過那院子,我既住得,她怎住不得了?”
“衛琅。”
長公主看著他,情緒激動,正當她要說出些難聽話時,又想起,如今他們母子的關係。怕是再說下去,她想要挽留衛琅的願望又要落空了。
她歎息了聲,胸口疼。
身旁的嬤嬤見狀,拉住長公主:“待過幾年,小公爺會明白殿下的良苦用心的。”
“他明白……”
長公主擺了擺手,“你瞧不出來?他這是警告我,若是再有什麼動作,毀了他心裡的陸丫頭,他今日所做的,便不是將阿婉送去後山了。”
嬤嬤道:“許是長公主想得多了,小公爺沒有這等意思。”
長公主搖頭,“罷了,等過些日子,再找個由頭,將阿婉接回來罷。”
-
山裡多雨,倒了夜裡,雨打下來,落在青瓦上。院中,白虎嗷嗚嗷嗚地叫著。
葉靈聳著肩走到淩雲婉屋子裡,她說:“娘子,我陪你一起睡罷。”
“我害怕。”
除此之外,葉靈再三檢查過,將屋門都謹慎鎖好。
“若是山裡的那些野獸來了,將我們都吃了,這可怎麼辦啊?”
淩雲婉好笑地看著葉靈:“怎麼會?”
“不會的。”
忽然間,門外有了動靜。
似是腳步聲。
正說話的葉靈頓了頓,她的嗓子忽然像是黏住了一樣,沒有說話。
與此同時,淩雲婉警惕起來。
眼睛一動不動地看著那道門。
白虎長嘯了聲,淩雲婉意圖起身,葉靈拽住她:“娘子,彆出去。”
沈將臣說了,這白虎是衛琅珍視的,若是在她住這兒的時候,出了事。
那她便回不去國公府了。
“我得出去看看。”
葉靈說:“命最要緊,那白虎若是真的跑出來了……”
淩雲婉定睛看著她,隻說:“我先出去看看,你在這裡等,將門鎖好。”
淩雲婉想好之後,便開門出去。
原本折騰的白虎麵前,正立著一個人。
來人披著蓑衣,雨水打在帽簷上,像是一個水簾,淩雲婉看不清。
“是誰?”
她走近了,自報上姓名:“無論閣下是誰,來此動這白虎是何目的,也得問問主人家的意思,不是?”
“淩姑娘。”
淩雲婉眸子一動:“沈將軍?”
沈將臣抬眸,隻見從屋裡走來的淩雲婉,她擔心白虎出事,身上沒有任何遮雨的物什。
“淩姑娘,你誤會了。”
沈將臣一邊解下身上的蓑衣,一邊遞去給淩雲婉:“夜裡多雨,我怕驚到白虎,惹得姑娘一夜不能休眠。故而,冒雨前來,喂他吃些安睡的藥。”
淩雲婉聽完,果真見白虎倒下。
不再嗚咽。
“不過姑娘身邊沒有護衛,即便是有賊出現,姑娘也不該出現在這裡。”
淩雲婉並未接過沈將臣為她遞來的蓑衣,她搖頭道:“我死了,這白虎都不能有事。”
沈將臣驚訝。
淩雲婉隻當自己開了個玩笑,想到自己誤會了,她說:“多謝沈將軍。”
“山路濕滑,您離開時,請務必當心。”
“淩姑娘,我這便走了。”
他想到白日裡初見,自己一箭射了過去,劃傷了淩雲婉的耳朵。
他將手中的白瓷瓶遞了過去。
“是我今日失禮了。”
“這是賠罪的。”
雨水順著她額頭,眉毛,鼻尖,嘴角,滴落。淩雲婉笑了聲,抬手接過。
沈將臣轉身離開。
不禁多看了她幾眼。
然後忽覺失禮,又急忙收回了視線。
在長安城裡,本不缺美人,長公主那般驚豔絕倫的他見過,花樓裡魅麗亮眼的他也見過,可這般清麗淡雅的,一顰一笑間都是韻味的,他從未見過。
淩雲婉折回去,葉靈眼見她安然無恙,心平靜下來。
淩雲婉注意到門沒鎖,她笑著問:“怎麼不鎖門?”
“我怎能將娘子一人鎖在門外。”
葉靈聽見了淩雲婉與沈將臣的談話,問她:“娘子可是怕以後回不了國公府?”
淩雲婉沒有否認,葉靈當她默認了。
實則,她不是怕回不去國公府。
而是怕,見不到自己想見的那張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