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1 章(1 / 1)

圍獵部署已成,檢閱將士也布陣結束。皇帝驅馬到隊伍的正前方,白刃之光一閃而過,轉瞬飛箭如雨,直直射向搖曳中的旌旗。

“圍獵開始!”

參加圍獵與奪旗的隊伍分成兩批,依次進山,貴在整嚴。烏泱泱的王孫子弟迫不及待地蜂擁向前,策馬進山搶奪先機,昭示著對神刀龍鱗的勢在必得。

他們所選的圍獵之侶則被圈在懷中,後背緊靠男人胸膛,眼含欣怡,頰上也添了些許羞色。

相反的——被所有人當成潛在對手的楚懿並不急迫,他一直吊在隊伍後麵,騎乘著青驄駿馬在山口處漫不經心地打轉,似乎在等人。

“在等我?”不多時,熟悉的男聲出現在身後。

楚懿與容今瑤回過頭去,看見陸玄楓從另一側騎馬而來,彙入山口,雙方頗有幾分狹路相逢的爭鋒意味。

勒馬停下來之際,從陸玄楓的背後探出來一個小腦袋,他聲音滿是幽怨:“子瞻哥,救救我……”

“方雲朗?”楚懿眉梢一挑,看向陸玄楓:“男女組隊進山,怎麼陸統領這麼與眾不同,能帶弟弟進山?”

陸玄楓冷著臉不語。

說到這兒,蔫了的方雲朗反倒提起興致,一甩慫意:“還不是因為我哥他天天板著一張臉,看誰都像是要打人——所以落單了!剛才他還主動邀請孟姐姐了呢,結果被無情拒絕。哈哈哈……”

最後一個“哈”音未落,方雲朗的聲調急速下轉變成了驚叫。陸玄楓臉色鐵青,側身揪起方雲朗的衣領,就要將他扔下馬。

“原來是孟芙,你們這麼熟啊。”楚懿麵露驚奇,似乎聽到了什麼不可思議的事,看著陸玄楓輕笑:“還不錯。”

容今瑤也跟著掀了掀眼皮,麵色微變,不知道怎麼就倏爾想到了兩兄弟爭才女的場景。

這饒有興味的語氣、含笑的黑眸,楚懿也跟孟芙很熟嗎?他在說孟芙不錯?

陸玄楓冷著臉道:“你想多了。”

“哥、哥!”方雲朗的腿在半空中蹬了蹬,一片虛浮,他死死抱住陸玄楓的大腿,哀嚎連連:“我錯啦!饒了我吧,殺我滅口爹一定會難過的!”

“爹讓我帶你進山練練膽子,可不是讓你來練嘴上的膽子。”陸玄楓把方雲朗甩回身後,冷聲警告道:“若你還是沒個正形,耽誤我奪旗,我就把你扔在山裡頭喂狼。”

方雲朗欲哭無淚地扁了扁嘴唇,嘟囔一句:“萬一是子瞻哥奪旗了呢……”聲若蚊蠅,微乎其微,他可不敢讓陸玄楓聽見。

見證完眼前的一番“兄弟情”後,進山口就隻剩下他們四人了。

陸玄楓的目光在端居馬背之上的二人中間轉了個來回:“其他人同乘一匹馬都是女前男後,恨不得彰顯自己英武無比。怎麼到小將軍這裡……”

陸玄楓沉默一刹:“這麼潔身自好?”

六公主與楚懿同騎一匹馬,卻沒有坐在前麵被他圈入懷中,反而是在他身後疏離地以雙手攥住紳帶,看起來一點都不熟,甚至似有隔閡。

明眼人都看得出來陸玄楓這是嘲笑。

撫摸馬匹的手一頓。

楚懿對陸玄楓的調侃不予理會,不甚在意道:“進山是為了奪旗,不是為了賞景。公主金枝玉葉,想必也是束身自愛,不會與我等……過於親、近。”

語氣有些冷淡,夾雜揶揄。

是在提醒容今瑤進山後不要再做“那種事”。

他又道: “山路崎嶇,凹凸不平。有些人身量不高還硬要逞強將人抱在懷裡,先不說遮擋視線。若是頭磕了下巴,馬兒失去馭控,可就得不償失了。”

容今瑤沉默。

這點兒試探就能讓她退縮嗎?不能。

這點兒提醒就能對她起作用嗎?也不能。

思忖片刻,容今瑤把手從紳帶上拿了下去,改成用雙臂環住楚懿的腰身。

她微微啟唇,桃腮帶笑,對陸玄楓說:“我就算不坐在前麵,也能感受到子瞻哥哥的英勇。”

緊接著又把側臉貼在了楚懿的後背上,“子瞻哥哥的後背讓人很有安全感。”

陸玄楓和方雲朗不禁啞然。

楚懿垂下眼簾,慢慢低下頭:“……?”

腰間忽然多了一雙交握的白玉柔荑,纖細的手腕似乎比柳枝還易摧折,上麵還係著一條陳舊的五色絲繩索。

容今瑤抱上來的動作無比熟練,一口一個“子瞻哥哥”,聲音柔和又清脆。

飛絮濛濛的春光裡,楚懿心頭顫了顫,腰腹緊繃。本是推拒的手懸停在半空中,頓了半晌後,又落下了。

他嗤的一聲笑,讓周身的溫度瞬間低了下去:“公主還真是油鹽不進。”

他已經在碧桃林裡說了“婚事成不了”、“你不會是我心愛之人”這種話去試探容今瑤的反應,若她目的是以婚姻傍身,那麼她應該在聽完那番話後急切地去找太子來穩固這門賜婚,而不是現在這般……

仿若什麼事都沒發生,依舊在這裡說著讓人摸不著頭腦的話、做著出格的舉動。

既然如此,他也隻能換條路,去試探她是否真的喜歡自己。

楚懿把視線緩緩挪開,漆黑的眸底氤氳一片密雲。

他持起韁繩,馬鐙一踩,抬眸看了眼太陽的方向,道:“該進山了。陛下那邊可安排妥當?”

陸玄楓“嗯”了一聲:“禁軍與白羽軍都守在陛下身邊。反倒是你應該多加小心,漠北人的眼睛或許一直在盯著你。”

“你也是。”

嚴肅的話題一出,便把剛才的微妙氣氛都衝淡了。很快,楚懿扯了扯唇角,望著山頂飄飛的彩旗,似是一抹淡紅融入蒼穹。

他道:“神刀龍鱗我很喜歡,淩雲堂擊鞠那次我輸給了你,這次可得贏回來。”

語罷,楚懿猝不及防地策馬。容今瑤的上身輕盈前躍,胸前的綿軟在慣力之下抵在他硬朗寬厚的後背上。

發尾輕輕擦過身後人的臉頰,側頸處的咬痕在策馬揚鞭時鼓起了青筋紋路。

容今瑤心緒不寧地把手臂收攏了些。

他喜歡神刀龍鱗……他想贏這次奪旗去彌補幼時遺憾?

她想幫忙,可是楚懿武功高強、精於騎射,奪旗對他來說輕而易舉,她頂多是一個捧場的作用。

除非出了什麼意外,否則她這個圍獵之侶,一點用處都沒有。

意外?

想到此,莫名其妙的,容今瑤眉心一跳。

……

彫弓白羽,蹄疾步穩,湛湛長空與巍峨山川都在為少年的恣意與瀟灑讓路。

山口徘徊的人影蕩然無存,清風與芳草目送青驄駿馬漸漸遠去。與此同時,也有好幾雙陰鷙的眼睛在不遠處目送楚懿與容今瑤的背影從眼中消失。

“賀蘭將軍。楚懿進山了,山那頭的人也已埋伏好。隻是……跟他一起進山的,還有大昭六公主。”說話之人的頭發與衣裳與上京男子彆無二致,但細看時,便會發現他們的發梢微微卷起。

被喚作“賀蘭將軍”的男人,臉龐棱角分明,古銅膚色,此時此刻已然融進了圍場中看熱鬨的王孫貴族之中。他的雙眸宛如鷹隼,盯著楚懿遠去的方向,透著令人膽寒的冷冽,像是要將他碎屍萬段。

“這樣更好。”他的聲音陰冷無比,“本來沒把握讓他受傷,現在看來,倒是可以了。傳鷹獅之令,所有人的箭——射向這位六公主。”

“是。”隨後悄悄沒入人群。

恰在此時,賀蘭將軍身後傳來一聲女子叫喊:“賀宸公子,你在想什麼呢?”

賀蘭宸眸色沉沉,聞聲不耐煩地撇了撇唇角,卻又在女子走到麵前之時換了一副溫和麵孔。

他把手搭在她的肩膀上,語氣意味不明:“沒什麼,就是突然期待晚上了。”

“晚上?”女子臉一紅,扭捏道:“賀宸公子,這不大好吧。”

賀蘭宸輕輕垂眼,大掌攬過她的腰,低頭,唇貼在她的耳邊,“沒什麼不好的。”

……

一條道路進山,之後便是無數個分叉小徑。眾人皆以為,隻要頭也不回地往前衝,很快就能抵達山頂。

事實並不是如此。

奪旗不僅需要很強的耐力去應對長時間的奔行,還要有敏銳的直覺提前預知是否有藏匿的野獸、毒蛇突然襲擊。不過最主要的是識山、辨彆方向的能力。若迷了路,很容易便會進入煙嵐霧罩、毒草叢生的地帶。

還好山裡的每一段路都被兵部提前設好了據點與幄帳,以防圍獵之餘有人體力不支,奪旗者萬一在天黑之時中途放棄,便可就地歇息。

申時已過,日頭緩緩西下,蒼山銜著霞光照在崎嶇不平的山路上,也照亮了楚懿俊美的臉。他進山後策馬未停,眉眼間卻不見絲毫疲累。反而一身劍氣,可喚明月,可照冰雪。

其他人或多或少都會在山裡難以行動,楚懿始終遊刃有餘,仿佛山中禁忌不曾是他的阻礙。

容今瑤第一次感受如此快的速度,被顛得直想作嘔,止不住抬頭望天。不過頭暈之餘,心中的不安愈發濃烈。

山腰通往山頂的這段路,說不清的壓抑與窒息。昏昧的山峰裡,似乎有人一直在暗中窺伺,像野狼盯住獵物時的凶殘。

正出神想著,猛然間,楚懿急促地收住韁繩,逼停了馬。青驄駿馬一聲嘶鳴驚動了林後飛鳥,前蹄脫地,馬身後仰幾乎就要立起來。

容今瑤經此搖晃更想吐了,手力變軟,身子輕歪,有差點摔下去的態勢。

淩雲堂擊鞠發生意外時楚懿還小,無法用手攏住她。但如今少年英姿挺拔,身手矯健,幾乎是下意識的,他伸出右手扶住了容今瑤的腰肢,臂膀以保護的姿態將她環住。

楚懿四周看了看,眉頭輕皺,溫煦的眼中湧上肅殺之氣,他低聲道:“這裡不對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