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之後,範安康便不再同潘迪過多來往了,公務上有事說事,其餘時間儘量躲著他。
潘迪也恨上了範安康,開始變著法的從公事上找不痛快。但好在頂頭上司不信他,所以也沒給範安康帶來什麼實質性的麻煩。
這期間,範安康從其他部門裡交了個新的朋友。
他們三部勾院都在小紅樓的二樓辦公,每一部之間用木屏隔開,平日裡中午吃飯則都彙到一起,在一樓的長桌用。
戶部勾院這兩年因為各種原因人少,其他兩院則都是六個人,每天中午十五個人在一張桌子上吃飯,也算得上熱鬨,同僚之間也可以借此機會交流公務,增進一下感情。
範安康在這裡認識了度支勾院的盧俊。
盧俊也是今年考進來的新人,比範安康小一歲。兩人吃飯的時候恰巧坐在了一起,攀談了幾句,竟然發現他們都在太學裡讀了幾年書,甚至被劃分在同一舍裡,上過同一位學政的課。
隻能說他們這幾年裡能夠對對方毫無印象也是一個奇跡,不是臉盲,就是太認真聽講。
有了共同話題,又都是新人身份,一來二去的沒幾天就熟悉了起來。
兩人就開始每天中午坐一起吃飯,午休的時候一起繞著三司殿溜達,有時還在紅樓前的空地上踢一會兒球。
每天坐著看賬看的實在是腰酸背痛,這樣邊玩邊運動一下,下午公務的時候能舒緩不少。
剛認識的時候,盧俊還邀請過範安康放衙後一同回家。
範安康沒有馬。他家裡本來有三匹馬,兩匹是他爹和他哥的,他們每日去城郊軍營,必須用馬代步,剩下一匹老馬用來拉車,給他娘出門代步用,偶爾下雨也接送範安康上下學。
他中榜了以後,他爹問過他要不要買匹馬,範安康沒有要。因為一匹馬如今要幾十貫錢,他家離皇城算近的了,走路快一點也就兩刻鐘,浪費那麼多錢實在沒有必要。
盧俊知道後就說要騎馬帶範安康。
他家和範安康家都在永和大道往南走的方向,他可以把範安康帶到白馬街道口,這樣範安康就隻需要再走半刻便到家了。
範安康一開始很開心的答應了,這樣他每天能早到家一會兒,說不定還能趕上王家阿婆賣的最後一鍋炙豬肉。
可跟著盧俊走了兩天,範安康就後悔了。
這盧俊平日不說話的時候長得一臉學富五車的樣子,可他竟然彪馬啊!
範安康第一天跟他共騎的時候就被顛的蛋疼。等連騎了三天,他大腿根都是青的。
他自己也會騎馬,偶爾也騎家裡的馬出去玩,可就算他學馬的時候,也沒磨成這個樣子啊!
盧俊的皮難道是鐵打的?
但是這時候他們兩人才剛認識沒幾天,人家好意邀他共乘,範安康不太好意思直接跟人說“你騎術太爛,顛得我屁股疼”。
於是他便找了個理由不跟盧俊同行。
“最近多虧你帶我我才能早些到家,但我最近坐太久了,渾身酸疼,我還是鍛煉一下,自己走回家吧。”某天放衙後,範安康這樣跟盧俊說。
“哦?”
盧俊疑惑地看了眼範安康,範安康心虛地移開視線,揉肩捶腰,動作有些誇張。
盧俊就直覺不對。
他眯起眼睛看著範安康,用他那清奇的人情世故經驗嚴謹地分析了一通,然後得出了論斷——
對方是不好意思麻煩他,在跟他客氣。
有了結論後,盧俊就露出一個了然的笑。他爽朗地摟過範安康的肩膀,邊往外走邊說:“嗐,你不要覺得不好意思,我這人就愛騎馬帶人,你人又輕,帶著你一點都不費事,放心跟著我走啊!”
盧俊身材不算健壯,可是一身牛勁兒,大喇喇一攬差點把範安康帶得摔倒。
眼見這個借口不行,範安康一邊麵上微笑,一邊在心裡瘋狂想對策。
怎麼辦怎麼辦,他的屁股要完蛋啊!
情急之下,範安康想到了那個最先在他腦海裡出現,又瞬間被他一票否決的那個借口。他萬分糾結,左右權衡,最終還是在傷好朋友的心、傷自己的身,和傷自尊之間,選擇了最後一個。
他低下頭,耳朵漲紅,麵如死灰,入蚊鳴般地吐出一句:
“我最近……痔瘡犯了。”
空氣尷尬地靜止了兩秒。
範安康幾乎不敢抬頭直麵這一詭異的氣氛,盧俊也愣了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而後,遲鈍如他也終於觸發了解語花人設,快速走完了“沒事這個東西很多人都有”、“我誰誰誰家的親戚也得了”、“你早說呀,跟我有什麼不好意思的”、“那就先不邀你一起了,走回家其實也挺鍛煉身體的”等一係列流程,然後火速逃離現場。
之後,範安康和盧俊每天放衙後便各走各的了。
他們還是一起走皇城內這一段路,閒聊一會兒,吐槽吐槽同僚,等到了城門口,兩人便揮手作彆。盧俊騎馬走,範安康步行回去,有時心情好,他還會逛一逛街邊的商鋪集市,買點乾脯、甜水帶回去和晚飯一起吃。
日子就這麼不疾不徐地過了半個月,五月初的時候,被樞密改製和西北平亂連連耽擱的瓊林宴,終於有了消息。
“聽說此次順利平定了西北作亂的匪賊,陛下心裡十分痛快,要將萬壽節大宴與瓊林宴放在一起,連辦兩天宴席呢。”
中午用飯的時候,有勾院的同僚聊起了此事。
“可不是嘛,宣徽院那邊最近忙得是腳不沾地的,就為了這兩場大宴,聽說上麵的意思是要大辦呢。”
“自從先帝殯天以後,朝中就再沒這麼隆重地辦過宴會了,如今出了國喪,又逢喜事,是該好好辦一場熱鬨一下。”
此時天氣還沒到最熱的時候,霽安城裡碧柳垂枝、花香水暖,處處好風光,朝廷要在這個時候興辦宴席,大家心裡都很期待。
範安康也很興奮。
如果這次萬壽節還像之前幾年那樣不大肆慶祝,那他這種小官是根本沒資格參加的,但好在他剛入朝就趕上了大辦,在朝官員都能上殿與天子共同慶賀。
而且兩場宴會之後,接下來就是萬壽節的三天休假。
真是讓人提前一個月就開始期盼不已。
午飯過後,盧俊一臉有話要說的樣子,拉著範安康出來消食兒。
兩人坐在小紅樓背麵的樹蔭裡躲太陽,盧俊悄悄地把聽來的消息講給了範安康。
也是跟萬壽節有關的事。最近,負責置辦宴席的宣徽院正在斟酌向陛下祝壽的節目。新帝剛登基三年,他的喜好似乎和先帝很不一樣,宣徽院一直沒能摸清。
前幾年的百官祈福、美人歌舞、吟祝壽詩,皇帝的反應都是淡淡的,就像是這些節目無功無過,也沒什麼意思,走個過場就完事兒了似的。
賀壽,賀壽,就是要給過壽的人找樂子添彩頭,沒能賀到對方心情愉悅,渾身舒暢,那就是宣徽院的失職。
所以他們今年打算整點新花樣。
皇帝近幾個月以來,最明顯的表現就是求賢若渴,四處網羅人才,幾次去吏部調取地方官員檔案,從中挑選能用之人。
宣徽院投其所好,打算搞一場新入朝的年輕官員參加的蹴鞠表演賽,文舉武舉各一支隊伍,取的是“群賢畢至爭風流”的意頭。
可是在選人方麵又犯了難。因為要的都是新科入朝的進士,而且還都得是年輕人,每隊各十二人外加兩名替補,而且兩隊之間實力差距還不能過大,一下子要找這麼多合適的人,著實要費一番功夫。
宣徽院事多騰不開手,便把這事兒托請到了吏部和樞密院。
“聽說吏部那邊根本沒打算通知咱們這邊的人,怕去的人太多,他們挑選起來麻煩。不然做什麼隻在西華門那邊張貼擢選公文,東華門這邊不貼?”
盧俊忿忿不平,這次要不是他爹在吏部任職,他也根本不知道這個消息。
“明天吏部就開始選人了,要不我倆一起去試一試吧?我覺得肯定能成。”
範安康也很想去。開玩笑,這可是在萬壽節上比表演賽,萬一能上得了場,再僥幸贏了,彆的不敢說,金銀寶器一類的彩頭絕對少不了!
但他比盧俊想得多些。
這事兒成不成關鍵不在他倆能不能去參選,而在院判們同不同意他們去。如果選上了,之後這一個月裡說不定得天天拿出點時間訓練,院裡如果忙不開的話,上司們是不會答應的。
兩人蹲在角落裡嘰嘰咕咕商量了一番,然後各自回去找院判請示。
好在勾院的活都是一陣一陣的,這陣子剛好是不那麼忙的時候。而且能在萬壽節上露臉,對他們這樣的新人來說是千載難逢的機會,做上司的一般情況下也不會攔著下僚往上走。
所以兩人在院判那裡順利地過了關,在第二天吏部的選拔裡也算是有驚無險。終於成功進入了心心念念的萬壽節蹴鞠隊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