誤會 範安康的腦子幾乎是嗡的……(1 / 1)

花城紀事 沃粟非常 4175 字 11個月前

範安康的腦子幾乎是嗡的一聲。

皇帝為什麼會來藏納公文典籍的藏書閣,他要什麼書沒有專人呈上,非要親自來取?

他這是什麼鬼運氣,第一次出來跑腿辦差,竟然就撞上了當朝皇帝?

來不及細想,範安康連忙慌慌張張跪下行禮,可他太過緊張,乃至於忘記了左手袖子的一角還夾在書架的櫃門上。

滋啦一聲,衣服上係著的繩帶被扯斷了,手臂尷尬的被袖子吊在半空中,最近天熱,他隻在官袍裡穿了個薄汗衫,此刻繩帶扯斷,衣襟大敞,肩膀和胸膛一片雪白的肌膚露了出來。

“陛下萬安,微、微臣是戶部勾院小吏,奉命將書冊歸還藏書閣。”範安康徒勞地拽著衣襟,磕磕巴巴地自報家門。

他連想死的心都有了。

閻伯山率先反應了過來,神色有些緊張地上前:“誰放你進來的,沒人告訴過你藏書閣無詔不得擅進嗎?擅闖藏書閣,可是要在宣和殿外庭杖三十的!”

什麼?!

範安康猶如晴天霹靂,藏書閣是不許旁人進的?可明明是潘迪讓他來的啊,藏書閣三個字說的清清楚楚,他不可能記錯。

費力穩住心神,範安康抬頭懇懇解釋:“微臣絕非有意冒犯陛下,實……實在是新來的不懂規律,同僚隻說讓我把書送到藏書閣,我便來了……”

他越說聲音越小,心裡的恐懼也越甚,皇宮裡的庭杖他沒見過但聽說過,據說最輕的都是皮開肉綻,重的甚至連殞命的都有。

就算退一萬步講,他能夠僥幸不留下什麼損傷,但剛上任二十天就觸怒龍顏,在宣和殿外當眾挨打,他以後的仕途、名聲,甚至他父親和兄長在軍中的升遷選任,就全都完了。

閻伯山沒再搭理跪在那、惶恐如待宰羔羊一般的範安康,導致現如今這個局麵的,還有錯處更大的人需要問責。

他提高音量:“當值的內侍是誰?還不快出來!”

竹葉被吹的簌簌的響,堂前屋後都沒有人應聲。

閻伯山便看了陳恪一眼,陳恪微微頷首,閻伯山就躬身退下,轉頭往藏書閣後麵走去。

原來後牆的書架後麵有一個小門,小門外是藏書閣的前院,值守藏書閣的一眾內侍們都住在前院的廂房裡。

閻伯山去前院拿人,整個閣裡少了他,突然變得分外安靜起來,範安康把頭埋的低低的,恨不得喘氣兒都沒有聲音。

可這時,陳恪卻突然抬腿朝他走了過來,一直走到了離他很近的位置,近到範安康能聞到他衣服上的淡淡熏香。

範安康呆滯又疑惑地抬頭望了陳恪一眼,眼神撞進另一雙幽深的眼瞳裡。範安康隻覺得那眼神分外冰冷,甚至還隱約蘊含著一絲鄙夷。

他心神一顫,縮著脖子更加不敢抬頭。

陳恪沉著臉上下打量了他幾眼,而後抬起手,將書櫃上的裝飾門往外拉到最大,被絞住的袖子順著門軸轉了出來,瞬間逃脫了桎梏。

範安康一時不察險些栽在陳恪身上,用儘全身力氣才讓額頭堪堪蹭過對方衣袍下擺,他連忙後退幾步跪伏在地上,連官帽都在慌亂中被打落在地。

陳恪看著地上之人這一連串的動作,勾著一邊唇角輕聲嗤笑了一下。

確實生得一副勾人心弦的好相貌。

他這樣想著,眼中的輕蔑卻更甚——

隻可惜,心術不正,難堪大任!

陳恪14歲被封為太子,19歲登基,成為天下人的皇帝,從小到大,有數不清的人想在他麵前脫衣服。

大多數是他身邊侍奉的宮女和女官,偶爾也有一些十三四歲長得秀氣的小內侍。這之中,有的演著無意為之的戲碼,故意扯壞身上的衣襟還要含羞帶怯地去擋,有的則直白膽大,直接一邊寬衣解帶一邊大喊著“陛下讓我做你的人吧”。

儘管這種犯上媚主的人陳恪一個也瞧不上,但相比起來,至少第二種人不矯揉造作,將那點心思大大方方地擺在明麵上,某種程度上也算得上坦蕩。

可第一種人,陳恪初見時還年少,尚不知所謂,可等相同的套路見得多了,再看他們在那裝模作樣的演戲,便隻覺得可笑。

如今,範安康的行為與之前那些人在陳恪麵前耍的手段如出一轍,陳恪便也自然而然地將這當成了一場徹頭徹尾的勾引,而且還是他覺得最愚不可及的那一種。

閻伯山沒出去多長時間,便將藏書閣的所有內侍都帶了過來。

幾人跪下向皇帝解釋了一番,中間還幾度差點爭執起來,被閻伯山嗬叱了回去。

總之大體情況便是,閣內統共有五名內侍官,除了一個總管不用守門外,另外四個人兩兩分組,每日一組值守藏書閣大門。今日當值的一組中,有個內侍是新來的,年紀也比其他人小,跟他一組的那個便仗著資曆欺新,經常找各種借口遲來早退,留那個新來的一個人當值。

守門這個活兒安排兩個人他就有兩個人的道理,其中哪一個有點意外狀況,另一個都能頂住,不至於任上無人。今日這個新來的便是突然鬨了肚子,衝著後院喊也無人應答,這才擅自離了崗位。

事情清晰明了,又有藏書閣一乾人證,陳恪了解清楚情況,很快便判了案。

資曆老的那個玩忽職守,罰杖責二十,降一級品階,逐出藏書閣發還內侍省;新來的這個擅自離崗,雖然事出有因,但沒先去找人來頂上,算是處理不當,罰沒三個月俸祿。

新來的小內侍哭著謝恩,資曆老的那個不住地求饒,被閻伯山命人拖了出去。

陳恪回過頭,準備處理最後剩下的範安康。這個是最好處理的一個,不用費心思裁斷,因為現成的宮規在那擺著呢,照章辦事便是。

可是在轉過視線落在對方身上時,陳恪卻忽然一愣。

“你……”

範安康這一早上受到的驚嚇幾乎比這輩子都多,此刻早已起了滿頭的冷汗。聽完陳恪對兩個內侍公正嚴明的懲處,他也知道接下來就該輪到自己了,一激一嚇之間,眼淚就開始在眼眶裡打轉。

陳恪頓住半晌,視線在範安康臉上來回打量,麵上的表情難得的豐富了一些。

好像有一些驚訝,雖然蹙起了眉,但神情卻比之前柔和了許多。

僵住半晌,陳恪終於意識到自己的失態,表情恢複平靜。他擺了下手,隻說了句:

“下不為例。”

然後轉身上了藏書閣二樓。

閻伯山有些訝異,他家陛下不是殘暴不仁的君主,但對定下的規律向來說一不二,什麼時候變得這麼好說話了?

見範安康還在愣神,他有些焦急,這破天荒的恩典還不趕緊接好,萬一觸怒龍顏讓皇上改了主意,到時候有他的苦頭吃!

“還不快謝恩呐!”他壓低聲音提醒。

等到範安康回過神,想起來謝恩,他才轉頭往二樓追陳恪去了。

——

範安康沿著磚紅瓦黛的宮牆緩緩走了回去。

他一路上都心事重重,先是對剛才的事情感到後怕,等稍微平複了心情後,就開始仔細思考其中的來龍去脈。

聽剛才閻伯山的語氣,藏書閣無詔不得擅入這件事似乎已經是宮裡人儘皆知的規矩了。潘迪來皇城任職一年多,不可能不清楚。

那就是潘迪要故意害他!

可他才來不到一個月,憑心自問也沒有什麼惹到對方的地方,什麼仇什麼怨讓對方要這樣陷害自己?

暗紅的實木樓梯年歲大了,一踩就咯吱作響,範安康順著樓梯上了二樓,繞過一個大大的屏風,進到了隔間裡。

李從簡和潘迪都在,正坐在各自的位子上辦公。

範安康懶得猜來猜去,直接質問:

“潘兄,你讓我去的藏書閣不許外人擅進,這事兒你知道嗎?”

潘迪看看他,又看看聞言抬起頭的李從簡,表情故作驚訝:“什麼?我讓你去的是昭文館的書閣啊,我們一般都管那叫藏書閣,你難道不知道?”

他突然驚嚇到似的捂住嘴:“天呐,你竟然去最北邊那個藏書閣!闖進去了沒有?被值閣訓斥了沒有?那可是陛下經常親臨的地方,就算是在門口被攔了下來沒闖進去,可萬一值閣的內侍報給陛下……唉,這終歸影響我們院的聲譽啊!”

他說的痛心疾首,好像範安康闖了什麼彌天大禍,要殃連整個紅樓。

範安康便知道了,潘迪是想讓他在李從簡麵前犯錯,闖了藏書閣犯了宮規最好,沒闖進去,也要給他安一個辦事兒不行,容易惹禍事的形象。

總之,就是要讓頂頭上司覺得他不行。

即使從前沒見過這陣仗,但範安康不是傻的,隻需往深了一想便知道,他必是牽扯了潘迪的什麼利益,或是擋了他的什麼路。

範安康就有些生氣。

在官場裡,你要是厭煩誰、看誰不順眼,那就私下裡躲著他點,要是怕誰跟你競爭,搶了你想要的東西,那就自己努力一點,光明正大地爭取。

背後害人算什麼?

他含怒瞪了潘迪一眼,道:“我確實不知道這個說法,我上任以來從來沒聽人講過,潘兄你剛才也隻說了講書冊送去藏書閣,甚至指的路都是藏書閣方向的。”

說完,他又看向了李從簡,因為摸不清對方的態度,所以範安康決定先隱瞞一部分事實:“而且我也沒衝撞藏書閣的值守,遇到的其他人告訴我藏書閣不許隨意進,我就回來了。”

他沒撒謊,他確實沒衝撞值守內侍,他隻是衝撞了當朝皇帝,也確實是其他人告訴的他藏書閣不能擅闖,姓閻,名伯山。

雖然但是,他多少還是有些心虛,於是垂下眼不再看李從簡,隱藏住所有情緒。

李從簡對這件事沒什麼太大反應,他直接讓潘迪再去昭文館送一次書冊,沒說範安康事兒辦得不好,也沒說潘迪話說得不對。

隻是在潘迪走後,李從簡讓範安康跟他一起訂卷,一邊乾活,一邊給他講了很多皇城裡的一些規矩、禁忌,和一些平時需要注意的事情。

範安康這才知道了藏書閣成為禁地的原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