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遇 四月,立夏剛過……(1 / 1)

花城紀事 沃粟非常 3761 字 11個月前

四月,立夏剛過,清晨的柳兒巷還帶著一點涼意,可攤販叫賣、行人趕路的嘈雜聲響卻將這初夏裡最後一點冷酷打破,給一整條巷子帶來了濃濃的煙火氣。

柳兒巷的巷口有一棵年歲很長的老柳樹,柳樹旁老楊頭開的餛飩攤兒價廉味美,很受街坊四鄰的捧場。這會兒,熱氣騰騰的攤位旁邊,坐著一個清秀儒雅的少年郎。

少年身著青色袍子,一頂雙翅官帽被隨意地放在旁邊的長凳上,紮的端正飽滿的發髻前,零星鬆散的碎發被汗水微微打濕,呈現出卷曲的弧度,他一手拿勺子一手使筷子,一個餛飩就著一口湯,吃得渾身都微微發汗,不一會兒就將一碗餛飩吃了乾淨。

“老伯,錢給你放桌上了啊。”

少年聲音清亮。帶著一股子蓬勃向上的朝氣。

老楊頭聞言揚起臉,笑眯眯的:“好嘞,小大人,吃好再來啊。”

待少年起身走遠後,旁邊桌子的食客偷偷伸頭,張望著少年的背影。

“好俊的小官人,不知道是誰家的兒子,娶親了沒有?”

老楊頭過來撿碗擦桌子,聞言笑道:“客官你呀,一看就不是這條街裡住著的。”

“他不就是西頭正數第二家,那個範延威範將軍家的二公子嘛,小名喚做安康。那可是今年新科剛中了榜的進士老爺,才十九歲。”他嘖嘖:“到底是龍生龍,鳳生鳳,人家當官兒的爹,生出來兩個兒子。都是做官的,像咱這樣生出來的孩子,將來也得來跟咱和麵、包餛飩呐!”

食客聽完老楊的話,臉上就浮現了一點失望。

他原本見那個範安□□的斯文有禮,又是個做小官的,便想給自己族親家的女兒拉線做媒,但現在看來應該是不成——這少年家世太好,他親戚家的門戶應該是攀不上。

可這少年好生奇怪,誰家好好的官宦子弟,會來這種塵土路邊的餛飩攤吃飯啊?!

——

這邊,官宦子弟範安康拐出柳兒巷後,沿著春花爛漫的白馬街走了大約半刻,就上到了霽安城裡最繁華的主街——永和大道,街上人群熙攘,兩旁的店鋪也都陸續開門迎客,他剛才為了消食腳步刻意放的很慢,這會兒不覺得撐了,又覺得時間可能要來不及,就開始加快腳步,最後直接繞過行人小跑了起來。

清晨的寒涼被一碗熱騰騰的餛飩和一路的小跑驅散,等範安康到了他任職的辦公場所——小紅樓點了卯,頭頂早已經起了一層薄薄的汗。

算一算。從春闈中試到如今,他已經上任滿20日了。新科入仕,品階都還沒定,隻是先分了差遣,等做滿一年後,由吏部考核查驗再定品階,範安康被派到了三司門下的戶部勾院任職。

所謂勾院,是朝廷設立以督察錢稅賬目,防止財權部門貪汙挪用的機構,上隸三司,也監督著三司。自新皇登基以來,三部勾院一直都設在宮城三司殿旁的小紅樓裡。

範安康點完卯後落了座,才剛剛喘勻了氣兒,一個矮個子的年輕官員便笑眯眯地走了過來。

“範賢弟,你來啦。”

如今的戶部勾院中,算上範安康也一共才有四人任職,院判李從簡是個胡子花白的老頭,還有一個叫李玉的,是蒙家族蔭恩做的官,據說父親是朝中大員,很有些權柄,他在戶部勾院隻是掛個職領個差事,幾乎從不露麵,範安康到任這二十天裡,李玉的工位上就沒見有人坐過。

剩下的一個,便是麵前的來人,名叫潘迪。

潘迪是前年中的榜,隻是當時新皇剛剛登基,一些機構的人員數量正值改革,尚有些混亂,所以當年一些中榜的進士就隻得先在家待命,潘迪便是一直等到去年春天才正式入朝的。

“院判大人上早朝還沒回來,昨天他特地交代我,把他整理完的這批冊子送到藏書閣去。”潘迪舉起幾本薄卷,笑的格外熱情:“可我這裡太忙走不開,勞煩你給院判大人送一趟行不行?”

範安康有些遲疑,他剛來任上,對宮城裡的路不是很熟悉:“行自是行的,但宮城大路小路這麼多,眼看著又要散朝了,我怕走錯了路衝撞了哪位貴人,要不潘兄我替你乾彆的活,你親自去吧。”

潘迪卻直擺手,說他手裡的公務十分重要,不能有一絲差錯,範安康暫時還乾不了。

“路很好找的,你就出了門往內城方向走,到該拐彎的地方直接問守殿的內侍官就行,他們自會給你指路的。”

話說到這份上,範安康便不好意思太過推拒。他一個新來的,很多事情上還需要潘迪他們指教,潘迪平日裡對他雖然說不上熱情,但工作上的事兒範安康問他,他也多少會指點一二,思及此,範安康便不再猶豫,痛快結過冊子,應承了他的托請。

範安康抱著冊子下了樓,從小紅樓的後門直接穿到了三司殿外的路上。潘迪一直站在窗邊看著範安康的背影,一直到視線被窗外的大槐樹擋住,才坐回了自己的位子上,眼珠子仍舊嘰裡咕嚕地轉個不停。

如今戶部勾院裡副手一職已經空缺一年了,潘迪本以為提拔自己已經是板上釘釘的事情,但李院判卻一直拖著不議此事,生生拖到了範安康這批新人來報道。

難道李從簡是想不按資排輩,讓他們能者任之?

潘迪握緊了手中的杯子。一個比他晚考中這麼多年的新人,憑什麼能越過他?他不可能讓這種事情發生。今天這計若成了,範安康以後的晉升之路就算是斷了,若沒按他預計的情況走,他也有辦法在院判大人麵前給範安康落一個能力不濟的印象!

誰也彆想擋了他的道!

——

皇宮的殿宇修的又巍峨又嚴肅,看起來又都長得一樣。範安康怕迎麵撞上下朝的人流,走的有些急促。等他摸索到潘迪口中的藏書閣時,也已經過去了一刻鐘。

藏書閣隱在一片竹林後麵,位置有些偏,在外殿的最裡頭,隔著一道牆,便是太後妃嬪們住的內殿了。

“有人嗎?”

範安康輕輕扣門,沒有人應。

“有沒有人?!”

他提高聲量又喊了一次,還是沒聲音。

難道藏書閣平時沒人值守,送過來的書冊需要自己放進去?範安康暗暗後悔沒有跟潘迪問清楚再出來。

他在門口安靜等了一會兒,可這裡實在是偏,連個路過的侍官都沒有。

他看著地上的竹葉跟著風一圈一圈的轉,轉到第二十個來回的時候,他決定推開門進去看看。

萬一是看門的睡著了呢。範安康這樣想著,小心翼翼地推開了藏書閣大門。

藏書閣門口放著一張小案,書案上散落的幾張宣紙和擱在硯台上還未乾的毛筆,都顯示著這裡剛剛有人,並且尚未走遠。

範安康便決定先進來,等值守的內侍回來。

整個藏書閣共分兩層,一層的整個空間並未做任何的隔斷。偌大的空間裡隻挨著每麵牆擺著幾排書架,還把三麵牆上的窗戶都讓了出來,剩下的空間裡,便隻剩了正中間一方闊氣的楠木書案和座椅。

書案上,一尊素玉窄口瓷瓶裡插著幾隻細竹枝,被穿堂而過的清風吹的微微擺動,和著西邊窗戶外那片小竹園的簌簌聲和鳥鳴聲,到顯得動靜得宜。

範安康不敢亂走,隻站在離門口最近的書架前靜候,但他轉頭四處打量時,官帽上的長翅卻不小心碰到了旁邊書架上的一處裝潢,兩塊木質的小櫃門吱呀吱呀的晃了起來。

這聲音在空曠的藏書閣內實在算得上巨響,範安康嚇了一跳,連忙伸手去扶。他一手抱著冊子,隻能用一隻手去扶兩塊晃動的門板,扶了一塊,另一塊又動,鬆了這一塊,又立即被那邊一塊帶著動了起來。範安康沒見過這種稀奇的裝飾,扶得手忙腳亂。等終於將兩塊門板穩住,打算抽回手的時候卻發現,袖子被夾在了一邊門板的承軸裡麵,怎麼抽都抽不出來。

真是服了!

範安康被這麼兩塊破櫃門氣得在心裡罵娘,恨不得趁著沒人邦邦給它兩拳。但是看著整個書架精致的裝潢,還有櫃門兒上金燦燦的鎖環,範安康的理智立刻回籠。

想都不用想,壞了他絕對賠不起。

這時,門外卻傳來了一陣腳步聲,緊接著藏書閣的大門變被緩緩拉開。範安康有些尷尬但也無可奈何,隻好擺正身體,打算跟進來的值守內侍解釋一下自己的來意和剛才的狀況,再拜托人家解救一下自己。

可是等到跟門口的一行人看了個對眼,範安康臉上已經準備好的笑容掛不住了,這哪裡是執守藏書閣的內侍官?

進來的一共兩人,為首的是個著紅袍的年輕男人,男人寬肩長腿,身形挺拔,五官俊美又淩厲,負手站立時不怒自威,一打眼兒便能看出其周身的氣度不凡。

身後的內侍官是個四十歲左右的中年人,身形消瘦,眉眼低垂,正恭謹地為前麵的年輕人拉開藏書閣的大門。

二人看到範安康,神色皆是一怔。

而範安康……

饒是他初入朝中,沒見過什麼世麵,也沒什麼眼力見兒。但就算是個傻子,看到這二人的衣著、舉止,還有這年紀,也該知道——

這便是當朝的年輕天子陳恪,以及他身邊最信重的內侍閻伯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