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將黑之際,老夫人那邊終於來人喚薑宓過去了。
薑宓收拾了一番去了靜心堂。
尚未進去薑宓就聽到了裡麵熱熱鬨鬨的聲音,她進屋時無人在意,直到她快走到薑老夫人身邊時眾人這才發現屋裡多了一個人。熱鬨的聲音漸漸地沒了,大家的目光都落在了她的身上。
不管眾人是否喜歡她,在看清她的容顏時眼底都有幾分意外。
原以為這位養在鄉下的四姑娘會是一身土氣,沒想到她氣質斐然,長得也格外好看。
與她一比,府中的幾位姑娘都黯然失色。
薑老夫人正坐在榻上,她身側是一個年輕的姑娘,正坐在塌前的矮凳上。薑老夫人望向小輩時一臉慈愛的笑意,撫摸著她的手說些什麼。察覺到屋裡氛圍不對,她抬眸看向了廳堂中央。
在看到薑宓的那一瞬間,薑老夫人臉上的笑淡了幾分。
薑宓福身行禮:“孫女見過祖母。”
薑老夫人冷淡道:“嗯,四丫頭回來了,見見家裡人吧。”
她絲毫不提下午薑宓求見被她拒絕一事,話也不願與她多說一句。
薑宓一直都知道祖母不喜她,自她生下來就不喜,隻是她不懂為什麼。
祖母的確更喜歡孫兒,當年為了薑裕將她攆到鄉下去,可她對薑姚也不差。
若說祖母是因為不喜母親連帶著不喜歡她,也說不過去。聽聞大伯母在世時祖母也不喜她,婆媳二人鬨了不少矛盾,可這並不影響她喜歡薑姚。
前世她百般討好祖母,祖母都不曾給她好臉色。
即便她嫁入了平北侯府,祖母也不待見她。
祖母並非是一個待人極為刻薄之人,可偏偏對她這個小輩沒有半分情誼可言。
前世她隻顧著傷心難過,並未深想,如今看來,這件事於情於理都不解釋不通。
這裡麵定是有什麼她不知道的事情,她得好好查一查。
薑宓斂了思緒看向眾人。
說是見家裡人,如今府上也沒幾個主子。
大房隻剩下薑姚一人,二房全家人都離開了京城,府中隻剩下三房的人。
薑宓朝著一側的婦人福了福身:“見過母親。”
林氏笑著說:“四姑娘都長這麼大了,真是越發水靈了。”
這模樣跟小時候咬著牙咒罵薑宓的樣子全然不同,薑宓不動聲色,回道:“多謝母親誇讚。”
林氏熱情地為薑宓介紹眾人,她指了指老夫人身邊的年輕姑娘:“這個是你大伯父家的姚姐兒。”
薑宓:“大姐姐。”
林氏又指了指自己身邊的小姑娘:“這是你五妹妹。”
薑宓離開府中時薑嫆尚幼,兩個人之間沒什麼接觸。
“五妹妹。”
薑嫆很不喜歡薑宓。
自打得知薑宓要回京了,母親和父親吵過好幾次。父親明明答應母親不會將薑宓接回來,可不知祖父說了些什麼,父親又改變了主意。
真不知道祖父為何要讓薑宓回來,讓她一個人在鄉下自生自滅不好麼?
她一回來,母親不高興,祖母也不高興,弄得一家人都不開心。
薑嫆不情不願地起身:“四姐姐。”
對於薑嫆不加掩飾的厭惡薑宓看得清楚,她瞥了一眼後就將視線挪開了。
前世因為眾人對自己的不喜,她懷疑過自己,也曾做了一些努力討好他們,結果事與願違,不喜歡你的人無論你做什麼都不喜歡你。
今生她沒必要再去討好他們。
林氏指了指自己身邊的男孩:“這是你三弟。”
大伯去世得早,隻有一個女兒,二伯那邊有兩子,所以薑裕行三。
就是因為他的存在薑宓才被攆出府去,前世薑宓很不喜歡這個弟弟。
後來她漸漸想通了許多事,雖然她是因為薑裕才被趕出府去,可真正做此事的人卻是祖母和父親。
薑裕站起身來:“四姐姐,你長得好漂亮。”
說著話他往前走了兩步。
薑老夫人臉色一變,立即道:“彆靠近你四姐姐。”
屋裡的氛圍頓時一滯。
薑裕停下腳步,看向祖母:“為何?四姐姐長得好漂亮,孫兒想離四姐姐近一些。”
薑老夫人:“你們姐弟都大了,要保持距離。”
薑裕還想說些什麼,林氏瞪了他一眼。
“你忘了我之前怎麼跟你說的?”
薑裕抿了抿唇。
母親說他小時候經常生病,差點就沒了。這一切的緣由都是四姐姐。四姐姐不僅克死了自己的母親,也差點克死他。
可是這麼漂亮的姐姐真的會克死他嗎?
薑裕猶豫再三,往後退了一步。
薑宓垂頭,在眾人看不到的地方扯了扯嘴角。
她可真是厲害,能克死克病那麼多人。
“三弟。”
雖知罪魁禍首是祖母和父親,但要讓她喜歡薑裕她也做不到。
薑姚離開矮凳朝著薑宓這邊走來,握著薑宓的手,笑盈盈道:“早就聽族裡的姐妹來信說四妹妹是難得一見的美人,我原以為她們是在說大話,今日見了方知她們的說辭保守了,四妹妹這容貌實在是萬裡挑一的。”
前世薑姚第一次見麵時也是對自己這般熱情,雖然小時候兩個人鬨過不愉快,但畢竟那時候都不太懂事。因為二人沒什麼利益牽扯,更沒什麼仇怨,所以她很快就對薑姚放下了戒心。
後來方知知人知麵不知心,有些人表麵功夫做得好,暗地裡卻做一些齷齪事。
薑宓禮貌恭維對方:“大姐姐過譽了,早就聽說大姐姐是京城有名的才女,妹妹應該多向你學習。”
做戲這件事,薑宓前世覺得尷尬做不來,喜歡誰不喜歡誰雖不至於表現在臉上但行為中多少能透露出來一些。
後來在盛懷雋身邊待久了,時常見他對彆人的態度,也學了他幾分不動聲色的模樣。
心裡不管再怎麼討厭對方,麵上總是讓人瞧不出來什麼。
薑姚:“妹妹客氣了,以後有機會咱們一起討論詩詞歌賦。”
薑老夫人來了一句:“她鄉下長大的,能懂多少,她可不能跟你比,你就彆難為她了。”
祖母對自己的討厭是表現在臉麵上的,她當著這麼多人的麵就貶低她。
前世薑宓聽到這番話都快哭了出來,今生內心毫無波瀾。
祖母如今有多疼愛薑姚,將來就會對她有多失望,就是她最喜歡的孫女會讓她跟娘家人產生嫌隙。
前世,祖母為薑姚安排好了一門親事,結果薑姚轉頭就和林氏娘家的侄子私定終身。
祖母最疼愛的好孫女棄了自己娘家的親戚而選擇了她厭惡的兒媳娘家的親戚,這狠狠地打了她的臉,也讓她在娘家人麵前沒臉。
祖母得知此事後直接氣病了。
薑宓垂眸:“祖母所言甚是,孫女隻跟著齊夫子讀過幾頁書罷了,對詩詞歌賦一竅不通,自然不如大姐姐。”
這時一道蒼老的男聲傳了過來:“夫人所言差已,齊夫子是阿叔專門請來教族裡子弟的,他的學問甚好,四丫頭若是跟他讀過書學問定然不差。”
除了薑老夫人,所有人都站起來行禮。
“見過老太爺,見過三老爺。”
“見過祖父,見過父親。”
薑太傅穿著朝服,顯然剛從官署回來,看到薑宓,他臉上的笑容加深:“四丫頭回來了,一路可還平安?”
若說這個府中有誰真正關心薑宓,也就隻有薑太傅了。
隻可惜在薑宓成親的第二年薑太傅就因病去世了。
如今再見如此和藹的祖父,薑宓眼眶有些濕熱。
“勞祖父掛念,一路平安無事。”
薑太傅笑著說:“那就好,好好歇幾日,過些日子讓你母親帶著你四處逛逛,添置一些衣物首飾。”
薑宓:“多謝祖父。”
林氏站起身來:“兒媳記住了。”
薑宓一抬眸看向了站在祖父身後的父親,發現父親正用一種奇怪的眼神看著她,似是厭惡又似是懷念。父親為何厭惡她,又在懷念誰?
“父親。”
薑三爺回過神來,眼底的情緒驟然消散,他淡淡道:“嗯,回來了。”
薑宓:“是,女兒回來了。”
這時,薑嫆從林氏身邊離開,朝著這邊走了過來,她挽住了薑三爺的胳膊,撒嬌道:“爹爹,一日不見女兒想您了。”
薑三爺臉上浮現出來笑容:“嫆兒。”
薑嫆:“爹爹,您快查一查弟弟的功課,我聽兄長們說弟弟今兒又在學堂上搗亂了。”
薑三爺眉頭皺了皺,看向兒子。
“你今日又不好好讀書!”
說著話,薑三爺抬步朝著妻兒那邊走去。
薑嫆看了薑宓一眼,眼底有幾分得意。
薑三爺訓斥兒子薑裕,林氏在一旁勸慰,薑嫆一副看好戲的模樣,薑裕趁薑三爺不注意偷偷瞪了姐姐薑嫆。
看著這一副和樂的模樣,薑宓覺得自己就是一個誤闖入太傅府的外人。
很快便開飯了,飯桌上薑宓安安靜靜吃飯,其餘人有說有笑的。等吃過飯,薑三爺將薑宓叫了過去。
“五日後明惠長公主將在府中舉辦賞菊宴,屆時你隨你母親一同去。”
父親雖然對她不熱情,可對於將她賣個好價錢這件事卻格外積極。
薑宓垂眸:“是,父親。”
林氏:“老爺放心,明日我就帶著宓兒去挑選幾件合身的衣裳,再置辦幾件首飾。”
薑三爺看向林氏的目光格外溫柔:“你辦事我放心。”
薑姚走了過來,熱情地拉住了薑宓的手,笑著說:“三叔,三嬸兒,四妹妹初來京城,想必還不太習慣,我與她年歲差不多,不如我領著妹妹在京城逛逛吧。”
薑三爺:“你一向懂事,有你陪著你妹妹叔父放心多了。”
林氏順勢說道:“正好府中事忙。好孩子,多虧有你。”
薑姚:“三叔三嬸兒客氣了,咱們都是一家人。”
前世薑宓多年沒有回京,對京城的一切都非常陌生,再加之多日旅途奔波,這一晚的宴席吃得暈暈乎乎的,也沒什麼印象。如今看來,很多人的秉性其實在初見之時就已經暴露出來了。
父親急於將她嫁出去。
至於薑姚——
雖是太傅府嫡長孫女,但生父生母去世得早,親事卻是個大問題。她在府中處處拔尖,可說到底沒了父親的支撐,真正的高門大戶不願娶她進門,願意娶她的都是一些寒門子弟。
薑姚心氣一向高,又如何能忍得了?
於是便有了後麵那一係列的小動作。
薑姚努力為自己找一門好親事她並不反對,也不會因此看輕她,畢竟這是她自己的人生,跟她沒什麼關係。可她千不該萬不該打著踩著她上位的主意。
薑宓垂眸:“多謝大姐姐。”
薑姚輕輕拍了拍薑宓的手:“四妹妹,客氣了。”
薑太傅看著不遠處其樂融融的氛圍,笑著捋了捋發白的胡須。至於今日因和太子意見分歧而產生的鬱悶情緒也淡了幾分。
薑姚自打來到了薑宓身邊就沒再離開,一直到薑太傅和薑老夫人要休息了,她都陪在薑宓身側。薑宓和薑姚住的院子離得近,從靜心堂出來後,走著走著就隻剩下她們姐妹二人了。
薑姚:“四妹妹,這個家雖然熱鬨,可我卻覺得孤單,我一直盼著有個姐妹能說說話,如今你來了,我總算能有個伴了。”
前世,麵對溫柔又主動示好的薑姚,薑宓非常感動。
薑姚沒了爹娘,她雖有爹卻跟沒有差不多,繼母又不是個好相與的,她們兩個人同病相憐,處境差不多,對於很多問題的看法也相似,姐妹二人很快就無話不說。
重活一世,薑宓看透了薑姚,所謂的姐妹情深都是帶著目的的。
“姐姐這話妹妹有些聽不懂,二姐姐和三姐姐跟隨二叔在任上,五妹妹卻是一直在府中的,她難道不是你妹妹嗎?”
薑姚被懟了一下,一時沒收住表情,麵上有怔愣的神色。
她不知薑宓究竟是真的蠢還是裝出來的。
“嫆兒自然也是我妹妹的,隻不過我與她年歲差得多,很多事情都聊不到一起去。”
薑宓:“哦,大姐姐以後還是把話說清楚了,免得讓人誤會。”
薑姚覺得自己這番話沒有任何問題,薑宓之所以會誤會定是因為她蠢。她很快結束了這個話題,道:“四妹妹,明日一早我來找你,咱們一起去街上買些衣裳首飾。”
薑宓:“多謝大姐姐。”
回到鬆林苑中,薑姚的臉色瞬間冷了下來,她拿起桌上的茶盞朝著地上摔去,茶盞頓時四分五裂。
一旁的丫鬟們嚇得大氣都不敢喘一下。
薑姚仍不解氣,使勁兒捶了一下桌子,咬牙切齒道:“不過是一個鄉下長大的野丫頭,竟然也妄想爬到我的頭上了!”
丫鬟侍書從旁安撫:“您琴棋書畫樣樣精通,四姑娘不通文墨,三夫人視她為眼中釘,三老爺也不待見她,她如何能越得過去您?您是府中的嫡長女,您才是這府中最尊貴的姑娘。”
薑姚從前也是這樣想的,可在親事問題上現實狠狠扇了她一個耳光。她輕哼一聲,似是在自嘲。
“多才多藝又如何,身份尊貴又如何?沒了父親,我什麼都不是。”
父親是嫡長子,深受祖父器重,官職也比兩位叔叔高。可惜天妒英才,父親早早去世了,沒過幾年母親也去世了。好在她有寵愛她的祖父和祖母,她能和三嬸兒一同管家,在這府中也依舊高高在上。
然而,等到她說親的年紀,來為她提親的卻隻是一些舉子、秀才之流,甚至還有商賈之家。她這才明白祖父的官職看似高,實則隻是虛職,沒有實權在手。祖父看似被滿朝官員敬重,高門大戶卻也無人真的想和她這個無父無母的孤女聯姻,隻有那些窮酸的書生和商賈才會湊上來。
親事一事,還是要看父親的官職。
她連庶出的二叔家的兩個妹妹都比不上,如今三叔竟能為四妹妹說上侍郎之子了。
她甚至連去長公主宴席的資格都沒有……
看似疼愛她的祖母對此事也沒有辦法。
侍書:“怎麼會呢,姑娘是天底下最好的姑娘,配得上這世間最好的男子。”
薑姚扯了扯嘴角,道:“去跟春蘭傳個信。”
侍書頓了頓,勸了一句:“姑娘,那為韓公子名聲太差了,您何必跟四姑娘去搶,不如——”
薑姚臉色頓時變了:“你懂什麼?你真當我看得上他?我如何不知他不是一個好的選擇,隻是我再不行動祖母就要將我嫁給她娘家那不成器的親戚了。這讓我如何甘心?”
侍書不敢再勸:“奴婢這就去尋春蘭。”
很快屋內隻剩下薑姚一人,她眼底的神色比屋外濃稠的夜色還要黯淡幾分。
祖父想將她嫁給窮書生,祖母想將她嫁給娘家的親戚,因為從三嬸兒手中奪了一部分管家權三嬸兒一直恨她……這個府中沒有人真的為她的終身大事考慮,她隻能自己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