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因枝眼睫一顫,才反應過來正被李依冉盯著。
“都不是。”她拿起那個剛親手推遠的杯子,很淺地喝了一口。
酒精入喉,苦澀又不適,不斷刺激舌尖和神經。
“葉因枝,當時我就想,你憑什麼啊?”李依冉像是苦笑了一下,自言自語,“憑什麼能得到他的喜歡。”
不知是真醉還是假醉,她那雙眼睛明明很清醒,口中的話卻稀裡糊塗。
葉因枝放下杯子,回她:“李依冉,我可能是沒你好,但我從來不會去欺負彆人。”
李依冉眯起了眼,很反感這話:“你怎麼不想想,我當時為什麼欺負你?”
葉因枝很輕地點了下頭:“我知道,但這是周婉貞欠你的,與我無關。”
“你不是她女兒嗎?你當初上學的那些錢,不是她給的嗎?”李依冉的質問一個比一個沉重,語氣都跟著激動起來,“那她的錢,不都是從我爸身上來的嗎?你好意思說跟你沒關係?”
“……”兩者並非一碼事。
以前的葉因枝就是鑽進了死胡同裡,才仍由李依冉欺負。
但現在她想明白了很多事,那些本不該有的內疚感早已隨著時間而抽離。
葉因枝懶得辯解這個,覺得既然如今已經能心平氣和麵對李依冉,差不多該起身離開。
李依冉看出她的動作,也沒攔著,隻緩慢地點燃一支煙,放到唇邊吸了兩口,動作熟稔。
“葉因枝。”就在葉因枝將要站起身的時候,李依冉再次開口,“你對許聞欽家裡的情況一點也不知道吧,所以才能這麼心安理得接受他的喜歡。”
葉因枝動作停住,等李依冉繼續說下去。
有些事,她或許確實不知道。
李依然抽著煙,略施粉黛的那張臉笑得豔麗。
她嫣紅的唇一張一合,說出了句讓葉因枝感到兩耳都轟鳴的話。
“許聞欽他媽,就是被你媽這種小三給害死的。”
一瞬間,胸腔內的情緒重壓上來,讓葉因枝無法呼吸。
李依冉笑了,她目不轉睛盯著葉因枝臉上的表情,緩緩道:“你說,他會不會有時候覺得你也很臟?甚至是他的喜歡也很惡心?”
葉因枝攥緊雙拳,一句話也說不上來。
“葉因枝,你猜我那時候為什麼沒再欺負你了?”
“……”
“因為許聞欽。”
煙霧帶來恍惚感,葉因枝隻記得,李依冉的最後一句話是——
“當初你賭對人了,他真的能護著你。”
賭?
可她從頭到尾。
都沒有拿他的喜歡去賭過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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烤肉店在的位置很偏,燈光昏聵。
葉因枝不太認識路,也沒想著開導航。
就這麼一個人憑著記憶漫無目的地找出口。
剛才李依冉說過的話還浮現在耳邊。
原來是因為許聞欽,她才沒再來找過自己的嗎。
葉因枝又想到了高中的時候。
記不起來是哪天,隻知道那時快上晚自習,橘粉的天色像畫。
陽台上,偶然遇見的唐施問她:“之前那些女生現在還會來欺負你嗎?”
“很久沒來了。”她搖頭道謝,“謝謝學姐。”
“謝我做什麼,”唐施擺擺手,自言自語,“沒想到宋辭辦事效率還挺高。”
聽見宋辭的名字,她怔愣一瞬,問:“是班長嗎?”
唐施隨口答:“應該吧……”
應該。
唐施說的從來都不是肯定。
可因為她的私心,一廂情願就覺得該是宋辭又幫了一次忙。
葉因枝有些崩潰地捂了把臉。
難道這麼多年,她都錯了嗎?
按照李依冉說的,許聞欽最應該討厭她,為什麼偏偏還喜歡她?
她媽是個小三,她一點也不值得他的好。
走過一個路口,同樣的景致。
葉因枝全然沒發現自己又走回了原地。
前方似乎有人在爭執,聲音吵嚷。
葉因枝餘光一瞥,待要收回,便看見了被圍在其中的於涵真。
於涵真身邊是兩個高大的男人,把她堵著不讓走。
這地方僻靜少人,獨自遇上這種事挺不安全的,三個人看起來也不像互相認識的樣子。
葉因枝揩了把眼角,走過去拉她:“在這做什麼?回去了。”
哪知於涵真一臉不樂意地甩開手:“葉因枝?我跟你又不對付,你拉著我做什麼?”
葉因枝聞出來,於涵真喝酒了,似乎還不少。
這兩個男人肯定是覺得她醉了不清醒,才硬是把人圍在這的。
其中一個男人立刻往旁邊移了一步,將空隙補上,陰影瞬間壓過來。
葉因枝沒有鬆開於涵真的手,語氣冷淡道:“麻煩讓一下。”
兩個男人對視一眼,其中一個笑容猥瑣地直言:“喲,你這小妞還挺漂亮,要不換你跟我們走也行?”
於涵真不屑地哼了聲,醉著也擋不住她胡說八道:“就你們這樣的?心裡沒數啊?”
葉因枝皺了下眉:“你們再不走,我要報警了。”
“報警?警察來了有什麼用?”
“就是,我們做什麼了嗎?”
於涵真醉得不清,葉因枝拉著她的手,都怕她隨時就能平地磕巴一下。
還是報警吧,雖然可能得處理到後半夜了,但這麼僵持著也照樣不是辦法。
葉因枝去包裡翻手機,男人似乎看出她的動作,伸手就要來阻止。
現在擋已經來不及,一想到要被這種人觸碰,她就覺得惡心。
然而,眼皮底下卻多出一雙清瘦的手。
下一秒,葉因枝聽見陳旭吊兒郎當的聲音響起:“喂,乾嘛呢?”
兩個男人外強中乾,見陳旭手臂上布滿紋身,不像好惹的,“切”一聲就灰溜溜地走了。
“陳旭。”葉因枝回憶著他的名字。
依稀記得剛才她出包廂時,他好像是不在的。
沒被記住名字,陳旭並不計較,反而爽朗一笑:“對,陳旭。”
葉因枝道:“謝謝你。”
陳旭很自然地就說出來心裡話:“不客氣,畢竟你是我嫂子嘛。”
葉因枝愣了一下,看向於涵真,她眼神迷離的模樣,看起來不太明白他們在說什麼。
陳旭解釋:“我剛才不小心提到你和你朋友聊天,你和欽哥現在還在一起對吧?”
正是因為聽到許聞欽的名字,他才注意到的葉因枝。
葉因枝沒點頭也沒搖頭,不知道該怎麼說。
陳旭道:“這裡路還挺繞的,不好導航也打不了車,我帶你走一段吧。”
於涵真還醉著,指望不了,葉因枝隻能答應他:“那謝謝了。”
腳下的路逐漸變寬,視野跟著開闊起來,再往前走幾步就能到大街上。
陳旭卻突然停下腳步,回頭看了一眼,出聲道:“你以前是不是就覺得,許聞欽不該和我們玩?”
葉因枝不知道他為什麼會這麼說:“那是他的自由,跟我無關。”
陳旭笑笑:“我知道,我跟他不是一個世界的人,他就是因為氣他爸才會跟我們一塊兒玩的。”
這些事情,葉因枝也不清楚,她把一半重心都趴過來的於涵真換了個舒服點的姿勢。
陳旭:“不過我倒是真把他當哥們,畢竟他對我們不賴,以前沒少跟著他蹭吃蹭玩的。”
葉因枝問:“許聞欽家裡的事,你們怎麼知道的?”
甚至就連李依冉也知道的比她清楚。
“以前他爸來台球廳找過他,他們沒說兩句吵起來了,我們就都知道了。”陳旭看見葉因枝有些低落的神色,反應過來什麼,“要是你不知道,說不定隻是因為他太喜歡你了,才會更不想讓你看到這些。”
葉因枝嗓音有些乾澀,說的話好像賭氣:“那也是他的自由,跟我無關。”
不遠處有棟熟悉的建築,在夜裡換了副模樣。
五彩霓虹燈閃爍著,正是開數媒大會的場館。
葉因枝扶著於涵真走過去:“就送到這裡吧,謝謝了。”
“那個——”陳旭撓了撓頭,很不好意思的樣子,“以前我表妹對你做過的事,我替她向你說聲對不起。”
葉因枝說:“你不用替她跟我道歉。”
從來沒有人應該為另一個人的過錯去背負什麼,就算有血緣關係也不應該。
就像她之於周婉貞,陳旭於李依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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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春,平京的風帶點兒料峭。
從車窗縫隙中灌進來,吹紅葉因枝的鼻尖和眼角。
數媒大會開兩天就結束,假期卻有三天,本來明天還能逛逛再回去。
葉因枝拿出手機看了眼,今天晚上十一點多還有一班回寧江的飛機。
算算時間,快一點的話還趕得及,她沒猶豫地定了張票。
於涵真坐在一邊,被風吹得好像清醒了點。
不知道她能不能聽進去,葉因枝歎了口氣,叮囑:“我現在送你回酒店,待會兒讓橙子她們過來照顧你,我得先回寧江。”
果然,於涵真沒聽懂,她皺了下眉:“你哭了?你剛不是和你朋友去包廂吃飯了嗎?”
“沒有。”葉因枝關了車窗,垂眸掩飾,“風吹到眼睛了。”
不知道是因為喝醉了,還是覺得葉因枝在哭,於涵真沒平時那麼盛氣淩人。
“葉因枝,你說我那天說了許聞欽你不高興,我向他道歉。”她嘀咕著,聲音很輕,哪怕醉了,卻仍舊有條理,“不過這件事他不知道,是你聽到的,所以道歉說給你聽也一樣對吧。”
然而,葉因枝卻聽見心裡有個聲音在說——不對。
最該跟許聞欽說對不起的,明明是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