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鄰郊往城中駛,霓虹燈色已經取代暮色,點亮整座城市。
這點亮城市的光又反射到眼眸中,星星點點,無垠而閃亮。
車子因紅燈而暫停,被夾在一條長龍似的隊伍裡。
寂靜之中,葉因枝突然喊了聲:“許聞欽。”
“嗯?”許聞欽左手正虛虛搭在車窗沿,自然垂下的五指冷白修長。
從葉因枝的角度,光一個冷峻側臉,辨不清他什麼表情。
但聽聲音,懶倦中透出疲憊,大抵還是落寞的。
雖然許聞欽目視前方,沒看過來,葉因枝還是側了側頭,說道:“既然奶奶不在了,那我們以後也沒必要演戲了。”
終於,許聞欽撩起眼皮,從後視鏡中看她。
那目光沒什麼波瀾,平靜之下醞釀著不得而知的情緒。
半晌,他才懶洋洋問了句:“所以我試用期過了嗎?葉因枝。”
葉因枝小幅度地搖了下腦袋,她沒想到還有試用期這種說法。
見她這動作,許聞欽舌尖頂了下腮,心裡多少有些不甘。
而後便聽葉因枝順著他的話說:“之前隻能算實習期,試用期從今天開始算。”
許聞欽的目光起了些微波瀾,帶著笑意:“所以試用期多久?”
葉因枝答得模棱兩可:“一般來說,都要三到六個月。”
“成。”許聞欽輕易認同了她的說法。
葉因枝正要鬆口氣,又聽他難纏地問:“如果表現好可以提前轉正麼?”
“不行。”葉因枝很有原則,“這是底線。”
三到六個月,是一個既可以讓她看清自己心意,也可以讓許聞欽倏然清醒後再抽離的期限。
當然,後者是在如果許聞欽發現並沒那麼喜歡她的前提下。
她完全允許他離開,甚至不需要給任何理由。
許聞欽指尖輕快地點了兩下方向盤,瞧著心情還不錯:“那實習期和試用期區彆在哪兒?”
葉因枝沒想到會被反問,噎了一下,道:“這你得自己領悟。”
“那我能不能這麼理解。”許聞欽不緊不慢地開口,“實習期是我陪你演戲,試用期就是——”
他語調本就慢,說話又試著壞故意停頓,葉因枝原本已垂下眸子,這會兒沒忍住又抬起來。
再次四目相對,許聞欽的眼眸像一汪不見底的深潭。
一旦涉足,便會成為退無可退的被動者,那是他的領地,完全地主宰著葉因枝。
“我可以光明正大追你。”許聞欽低沉的嗓音成了杳遠背景。
話語裡的意思被拆解成模糊字眼,統統碎在他的眼神裡。
兩人的距離是近的。
而許聞欽那雙以往淡漠的眼一旦沾染情緒。
多情得好像下一秒就能立刻吻過來。
葉因枝既不敢眨眼,也沒有退避。
車窗封閉,讓外麵的喇叭聲都淡了許多。
紅燈已然轉綠。
許聞欽輕扯唇角,不得不收回目光專心開車。
葉因枝趕緊偷偷地換了口氣。
她剛才,居然蠢到屏住自己的呼吸。
如果許聞欽要吻她,至少得先抬手摘下眼鏡。
但他並沒有這個動作,說明人家其實根本沒這個意思。
那些欲說還休,全是她憑他一個眼神過度揣測出來的……
葉因枝頓時感覺有些丟臉。
她指尖上下勾著安全帶,想扳回一局:“還有,你不是答應我了。”
許聞欽挑了下眉:“嗯。”
他並不知道她在指什麼,卻還是先肯定下來。
看他鎮定自若的模樣,葉因枝不知怎麼就又緊張了起來。
她吞咽了一下口水,把臉瞥向窗外,聲音輕得不像話:“以後喊我小枝。”
靜默兩秒,許聞欽唇角弧度似有若無彎起。
“小枝。”兩個字自他喉間緩緩溢出,旖旎而柔軟。
葉因枝頭一回應了他:“嗯。”
心甘情願的。
-
屋內很黑。
葉因枝沒有開燈,徑直走到沙發旁坐下。
而後她抬起眼,目光略顯呆滯地環視四周一圈。
明明沒有任何變化,家具的擺放位置都不曾挪動。
可夜色浸入屋內,卻讓人覺得空蕩而陌生,無關亮燈與否。
葉因枝手搭在膝蓋上,弓著背,五指捂臉,深深地吸了口氣。
為了避免自己又陷入難過的情緒裡,她忽地站起來,走過去打開燈,大半夜的開始收拾房屋。
葉因枝找出一個大箱子,將與黃如巧有關的東西統統給收了進去,
至少目前的她,還不能若無其事地看見這些,釋然到情緒不受任何影響。
整理到衣櫃時,葉因枝從裡麵翻出一件男士襯衫,純白色。
那是許聞欽換下的,不知道為什麼,明明之前見麵那麼多次,卻一直都沒有記得還回去。
襯衫長久混跡在她的衣服之中,和她身上沾染了相同的氣味。
葉因枝用力抖了兩下,氣味並沒有減淡。
反而揮發得更加濃烈,好像在嘲笑她的欲蓋彌彰。
葉因枝果斷投降了。
她找出個紙袋子,將襯衣裝進去,打算下次見麵一並帶給許聞欽。
從臥室一路整理到客廳。
葉因枝擦架子時,瞥見了上麵擺著的一張合照。
合照還是不久前剛拍的。
那天天氣很好,葉因枝推黃如巧去樓下散心,許聞欽跟在一邊。
中途經過醫院的人工湖,黃如巧突然就提議說:“我們來拍張全家福好不好?”
葉因枝一愣,小聲嘀咕:“奶奶,那是一家人才拍的。”
她瞥了許聞欽一眼,誰是外人的意思不言而喻。
許聞欽接收到她的眼神,懶懶地挑了下眉,淡笑不語。
黃如巧不跟她這麼個說法,隻是道:“小枝,那要是奶奶之後去世了,你可想拍都沒機會了。”
"奶奶……"葉因枝有些急,還想說什麼。
“拍吧。”許聞欽出言打斷,用那種不容拒絕卻十分溫和眼神安撫她,又勾唇道,“我儘力,以後跟你在一個戶口本上。”
那時候他們還是配合演戲的“情侶”,所以當時情境下許聞欽這麼一說,完全是個輕鬆而自然的調侃。
葉因枝心頭一動,差點沒反應過來時,就聽黃如巧發自內心地笑了兩下。
最後,這張照片還是找路人拍了。
構圖很簡單,黃如巧在中間,稍後的左側站著許聞欽,右側則是葉因枝。
背景是醫院的人工湖,太陽光照耀下,波光粼粼,充當一個天然的打光板,色調介於冷暖之間。
給他們拍照的路人是個熱心的中年大叔。
他自誇退休之後天天上公園裡拍花草蟲魚,技術絕對一流。
“哎,你們不是情侶嗎?站這麼遠做什麼?”大叔全程都在指導他們的站位,舉著手機的表情有些不滿,誇張地催道,“挨近點挨近點,中間寬的都隔一條河了。”
許聞欽輕笑出聲,坦然地朝右邊跨了半步。
餘光裡有陰影落下,葉因枝僵著身子站在一旁。
“小姑娘你自然點,長這麼漂亮,笑一笑嘛。”大叔又開始挑剔葉因枝。
她不太習慣在鏡頭下擺什麼表情或動作,有些為難地彎了下唇,勉強到比哭難看。
許聞欽低眼看著她的動作,很輕地啟唇喊道:“葉因枝。”
葉因枝眼睫微動,表示自己有在聽著。
距離近的緣故,許聞欽哪怕隻是稍稍伏低身子,葉因枝也能在第一時間察覺到。
他的唇畔近乎是湊在了她耳邊,用隻有兩個人能聽見的聲音說:“你知道為什麼有的狐狸會站不穩嗎?”
葉因枝:“?”
許聞欽一臉平靜:“因為狡猾。”
奸猾,腳滑。
大冬天的還聽了個冷笑話,怪凍人的。
而且其實還有點無厘頭加莫名其妙。
但葉因枝卻沒繃住,撲哧一聲笑了出來。
於是那張照片裡,黃如巧笑容得體端莊。
而葉因枝被逗得眉眼都明朗許多,許聞欽眼底笑意含蓄。
三種截然不同的笑容,呈現在同一張照片裡。
後來黃如巧也不知道拜托的誰,隔兩天竟然把打印出來的照片給了葉因枝。
還千叮嚀萬囑咐她,一定要找個相框裝起來,擺放在家裡麵。
葉因枝把合照拿下來,隔著玻璃框碰了碰黃如巧的臉。
好像還有許多未儘的話想要告訴她,哪怕她再也沒有機會能聽見。
熱意再次湧上眼角,葉因枝抬手揩掉。
她努力地擠出一個笑容,輕輕地問:“奶奶,他會替你好好愛我的,對嗎?”
自然沒有人能回答。
但葉因枝卻好像已經聽見答案。
答案不在於誰告訴了她,而在於她的內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