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天結束,葉因枝請的短暫假期並未引起太多關注。
隻是對麵的寧思雨看見她來,非常沒眼力見地問了句:“因枝,這兩天請假去哪兒玩了?”
周軼橙心裡咯噔一下,衝寧思雨擠眉弄眼,結果卻完全沒被注意到。
葉因枝拉開椅子坐下,沒有刻意隱瞞,儘量平靜道:“親人去世了,請假辦了個葬禮。”
寧思雨表情僵硬,開始瘋狂道歉:“抱歉啊,因枝,我不知道……對不起……”
“沒關係,我現在已經好多了。”葉因枝正揭開筆蓋寫字,說完這話後,卻遲遲沒有落下另一個字。
她第一次發現,原來黑色筆水落到紙上,也可以那麼讓人壓抑。
忽地,手臂被輕輕碰了兩下,隨即周軼橙推了張便利貼過來。
她的字飽滿圓潤,看著很可愛,上麵寫:“因枝姐姐,要不等下班我們一起去表哥家吃火鍋吧,反正都周末了。”
其實周軼橙原先並不知道葉因枝家裡人去世的事情。
她隻是見隔壁工位在工作日卻空了兩天,才旁敲側擊從她媽口中套話套出來的。
周軼橙性格一向痛快爽朗,卻第一次忸怩又糾結地問了許聞欽這件事。
手機上得到的回複非常簡短:「嗯,彆打擾她。」
得到確切的肯定,周軼橙捧著手機,哀聲歎氣了半天。
怎麼辦,才認識這麼點時間而已,她已經舍不得看這個有望成為嫂子的漂亮姐姐傷心了。
……
葉因枝看見便利貼上的最後一句,反應過來,她請了兩天假,回來正好趕上周五。
她抬眼,就對上周軼橙期待的目光,跟幼犬似的,亮晶晶。
葉因枝有點兒不忍心拒絕。
但轉念想到,在未告知本人的情況下,就這麼去許聞欽家做客,是不是不太好。
權衡一番,她還是露出個歉意的微笑,而後搖了搖頭。
周軼橙委屈地撇了下嘴,卻很是乖巧地點頭。
要是葉因枝答應了,她會開心,但拒絕了,她也能夠接受。
六點下班。
即便火鍋沒約成,周軼橙還是跟著葉因枝一起下樓。
全程都姿態親昵地挽著她手臂。
寧思雨看見她倆,笑著嘖了聲:“因枝,我帶的實習生,怎麼感覺跟你更親近點?”
聽她這麼說,周軼橙把包斜挎好,又笑眯眯地用空出的手去挽她的胳膊。
葉因枝在一邊無聲地彎了彎眼睛。
附近多是高樓大廈,樓宇之間吹出的風猛烈而張揚。
寧思雨往反方向走,中途跟她們道了彆。
見寧思雨走遠,周軼橙又確認了一遍:“因枝姐姐,你真的不來嗎?我都跟表哥誇口說你會來了。”
要是她一個人去,許聞欽會嫌棄她到時候把家裡搞得都是火鍋味,然後冷漠無情地拒絕。
葉因枝仍是搖頭:“那你就和他說我臨時有事,來不了。”
“噢,好吧。”周軼橙表情失望,“那拜拜。”
葉因枝揚起笑容,正要道彆,就聽到有道男聲喊她名字:“因枝。”
她身子一僵,笑容凝在頰邊,有淩冽寒風吹來,刮得她臉生疼。
角落裡,葉繼安走出,一步步靠近,不知已經等了多久。
周軼橙看看他又看看葉因枝,出於禮貌地打招呼:“叔叔,你好。”
葉繼安一副和藹可親的模樣:“你好,是因枝同事嗎?我是她爸爸。”
他沒有沾賭的時候看著就像個正常人,甚至是位慈祥的父親,無法忍讓聯想出他外表下的虛偽貪婪。
葉因枝下意識地往前跨,擋住周軼橙:“橙子,你先走吧。”
周軼橙隱約覺得有些不對,但具體又說不上來,隻好點頭和葉繼安道了聲“叔叔再見”。
葉繼安從陵安來寧江的理由不用想也知道,是為了躲避賭債。
還有,看看葉因枝交上的那個“男朋友”有沒有能力再幫他還點錢。
“我說了,讓你彆再來打擾我的生活。”隻剩兩人麵對麵時,葉因枝連稱呼都懶得加。
葉繼安年紀越大,臉皮反而越厚:“因枝,好歹父女一場,你沒必要這樣吧?”
葉因枝一點也不想再聽見他的聲音,抬腳便要走。
葉繼安怕她像上次一樣走了,心裡一急,伸手就要過來抓她的手腕。
葉因枝沒反應過來,眼看著就要避不開。
沒想到葉繼安的動作卻被生生喝止住:“喂,你乾嘛呢?”
葉因枝有些頭疼地看向來人,是那個處處和她不對付的於涵真。
她一身深黑色裙裝,妝容精致,腳踩著高跟鞋,每走一步都有噠噠聲。
於涵真走到兩人中間,一副居高臨下的樣子看葉繼安:“這可是公司樓下,處處都有監控,而且隻要我喊一聲,保安就過來了,你拉拉扯扯做什麼呢?”
葉繼安尷尬地收手,解釋:“不是,你誤會了,我是因枝她——”
“我呸,誤會什麼?我都看見了。”於涵真嗓門有些大。
這會兒正是周五下班高峰,不少路人都放慢腳步看過來。
葉繼安平時習慣了葉因枝的逆來順受,沒碰上過於涵真這種性格。
他見葉因枝沒有幫忙說話的意思,輕咳兩聲:“因枝,我下次再來找你。”
“還敢來?”不知怎麼,於涵真聽見這話就特來氣。
還好葉因枝及時地拉住了她,沒讓她踩著高跟鞋去追葉繼安。
於涵真的不滿便轉移了過來:“葉因枝,你可真行,人家都找公司來了。”
她撩了把頭發,略微惡毒卻中肯地評價:“這個一把年紀的,都能當你爸了,乾嘛想不開呢。”
葉因枝點了下頭:"他確實是我爸。"
當時她就應該答應周軼橙的邀約,這樣就不會那麼多事了。
於涵真:“你沒必要編這個來騙我。”
她一副“你什麼人我還不清楚嗎”的鄙夷表情,顯然是沒相信。
葉因枝問:“是沒必要,所以你為什麼覺得我在騙你呢?”
於涵真沒什麼耐心地說:“如果那真是你爸,你乾嘛這個態度?”
“這是我的家事,不方便告知。”葉因枝答得含糊,卻不忘道謝,“不過,剛才謝謝你。”
於涵真嘁了聲,不以為意,丟下個鄙夷眼神走遠。
周五的地鐵過分擁擠。
葉因枝等了好幾趟才上的車。
沒有座位,她隻能抓住扶杆站著。
行駛途中,車窗漆黑,映出一張清冷溫吞的臉。
有些無精打采,還有些遊離。
每當地鐵停下,廣播裡報出的站名都尤為熟悉。
人流湧進湧出,葉因枝思緒混亂紛擾。
既然葉繼安找來了寧江,那她以後的生活會不會再次像過去那樣?
這座城市,她這次又能呆多久呢?更何況,事到如今,她還舍得像當初一樣離開嗎?
-
夜幕降臨,周遭寂和。
周軼橙在路上耗了一個多小時,才敲開許聞欽的門。
許聞欽倚在門邊,瞧了眼她身後,懶懶問:“就你一個?”
周軼橙討好笑著:“姐姐說她臨時有事,不來了。”
屋內的火鍋已經架起來,湯底的濃香往門外飄來。
周軼橙眼睛一亮,立刻閃身進門換鞋。
許聞欽坐到沙發上,已經開始趕人:“趕緊吃完趕緊走。”
周軼橙看桌上一大堆的食材,還擺好了三副碗筷,便問:“表哥你不吃嗎?我又吃不完。”
“不吃。”許聞欽低頭看起手機,不想多說的樣子。
周軼橙忙著自顧自吃,也沒想找他聊天,但她突然想起個事:“對了表哥,你見過因枝姐姐的爸爸嗎?”
“怎麼?”許聞欽把手機擱到茶幾上,撩起眼皮看她,像是來了點興致。
他剛回想了一下,對於這個角色,無論是過去還是現在,都完全沒有印象。
“今天我在公司樓下看見了,看得出來年輕時還挺帥的,因枝姐姐果然有好基因。”周軼橙想到什麼說什麼,“我還跟他打了個招呼來著……”
許聞欽起身走來,在餐桌旁落座,問:“他找她做什麼?”
周軼橙莫名其妙:“你的問題好奇怪,當爸爸的來找自己女兒,需要什麼特彆的理由嗎?”
許聞欽似笑非笑地扯起唇角。
像周軼橙這種父母寵愛有加,無憂無慮長大的小孩兒,當然會覺得他的想法很荒唐。
按照這種思維,許聞欽換了個問法:“那如果換成是許進找我呢?”
果然,聽到這,周軼橙立馬就放下筷子,憤憤不平道:“他又找你乾什麼?!人渣。”
許聞欽用食指點了兩下桌麵,語氣無奈:“懂了麼?”
周軼橙努力理解他的話:“表哥,你的意思是,因枝姐姐她……”
許聞欽和許進關係不好,所以兩人幾乎沒什麼聯係。
而這背後的深層原因,並不怪許聞欽,很大一部分要算到許進頭上。
如果葉因枝和父母很少有聯係,那說明兩者關係並不好。
但今天葉繼安突然找過來,肯定是有了會讓她感到為難的事情。
許聞欽唇線抿直,淡聲說:“還不確定,隻是猜測而已。”
葉因枝心防太重,關於她的家庭和父母,還什麼都沒跟他說過。
周軼橙哦了聲,聽著有些難過:“怪不得我覺得因枝姐姐和她爸爸的相處模式怪怪的。”
回想起來,那時候葉因枝並沒有表現出過多情緒,而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樣子。
“周軼橙。”許聞欽循循善誘,“所以下次,你再看見那個男人來找她,知道要怎麼做沒?”
“知道。”周軼橙重重地點了下頭,篤定地說出標準答案,“我要第一時間通知表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