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中時分,太虛宗牌樓前,一老翁蓋著鬥笠,在樓旁的高大木牛上睡得正香,忽然夢中聞得一陣濃烈的酒香。他嘟囔了一聲,翻身在破爛的袖中摸索半天,掏出了一個陳舊的葫蘆。
老翁睜開睡眼惺忪的眼,抬起那底都快用爛的酒壺,仰頭張嘴倒了半天,卻隻從葫蘆底搜刮出兩三滴液體。他咂咂舌,仔細品味那點微乎其微的酒味,隨手鬱悶地把空葫蘆扔了下來,長歎一聲,怨聲載道:
“現在的太虛宗弟子一個個也忒守規矩了!楚雨虛那老東西,自己不喝就算了,怎麼還管起來小輩的葫蘆!害得我做夢都惦記這事!”
楚墨聽得一清二楚,他剛剛打開酒壺運決的動作輕之又輕,生怕施法動靜吵醒老頭,又看老頭被東陵酒饞得夢中饞蟲大發,憋笑憋得險些內傷,此刻終於能暢快脫出口去。
“老林頭,宗主罰你守山門沒收弟子違戒之物,你倒好,日頭高懸睡得昏天黑地!”白衣青年借著木牛遮擋,不動聲色翻手收回自己的酒壺,撿起那個破葫蘆掂了掂,笑出聲來,借老翁剛剛的抱怨之語繼續揶揄道:“你自己破戒就算了,怎麼還惦記起小輩們的葫蘆裡裝得什麼藥?”
老頭怪叫一聲,一拍牛背,那牛竟有如活物一般躬下身來,他順著木牛尾巴滑下,三步並作兩步猛撲過來,裴陵不動聲色退後兩步,去見他活像見了救命恩人一樣狂喜地握住楚墨肩膀搖晃:
“好小子,在外遊曆大半年,可算回來了!”說罷扁扁嘴,便要做哭喪臉
“你若再不回來,隻怕老楚還沒被你氣死,老頭我先被他整死了!”
楚墨眼疾手快抓住裴陵準備遠離的手臂,唉,他就知道回了宗門,自己在對方心中的評價隻怕更是雪上加霜,另一隻手無奈地拍了拍嚎叫宗主嚴苛的老林後背。
“你放心好了。”楚墨麵上正經,手卻順著少年手臂不動聲色滑下,觸到被繃帶包住的手腕時靈活一轉,便要與他握手。裴陵豈能如他所願,冷冷瞅了他一眼,立刻攥緊了拳頭,但又拗不過青年的力氣,隻得勉強並肩而立。
“我這次回宗,想來五百年內不會離開宗門,保證不叫宗主再難為你。”楚墨隨口說了個數字,感受到裴陵聽聞年限,戳在自己身側的銳利眼神,更是笑得燦爛。
老林就在兩人麵前,把小動作看得分明,他咂舌一聲,感歎脫口而出:“小子,你這不是拐來了哪家弟子,我怎麼瞧著這少年這麼不情願?我太虛宗可不是那等歪門邪道,能縱你強搶民男。”說罷又緊皺眉頭,退後一步,雙目突然銳利似鷹,將裴陵上下打量了數遍,喃喃道:“怪哉怪哉,我怎麼瞧著這孩子這麼眼熟?活像是在哪見過一樣。”
裴陵聽到這話,忍不住手指輕動,又攥緊了一些。他雖已知裴屹之事,可心中對此事還是朦朧一片,卻不曾想太虛宗門口隨意一個守門的似乎都記得這張臉,當真麻煩。
楚墨握著他手,將他的動作感受的清清楚楚。他嬉鬨之心頓收,懊惱自己剛剛衝動行為。他鬆開手,上前一步,不動聲色半擋住裴陵,開口打斷老林思緒:“老林頭,我看你是想酒想昏頭了吧。這位是新拜入師門的陵師弟,你見都沒見過他,哪來的熟悉?他前幾日入門前受了傷,你還不快點把通行令牌給我,也好叫他早些休息。”
他從袖中摸出酒壺,丟給老林,輕笑道:“知道你饞酒了,三百年的東陵釀,一百壇的份,夠你喝上一段時間了!悠著點喝,小心彆被宗主抓個正著!”
老林素日嗜酒如命,接住那葫蘆還沒湊近,遙遙一聞便知是陳年佳釀,聽得楚墨之言,更是如如癡如醉。他瞬間也不想那眼熟之事了,左右是楚墨親手握著帶回來的弟子,看著麵相也是忠正善良之人,牛飲了兩口,打了個酒嗝,笑嗬嗬從袖子裡摸出一木貂,隻道差點誤了裴陵正事。
裴陵不明所以,剛想詢問,卻見那木貂順著衣袖而上,一股腦鑽進了懷中,毫不客氣把藏著九十九品靈石的袋子叼了出來。
老林見狀,嗬嗬一笑,說到:這位小弟子,恐怕還不知我太虛宗宗主九戒之規。弟子未經拜師便入山門,身上不可帶外財,以防新入弟子拜師大典前行賄賂之事,擾了師門清規。你這靈石,恐怕隻能喂我這木貂了。
裴陵的靈石都是自己省吃儉用來得,哪肯白白送出去,他一手拽住布袋,不願讓出,沉下臉去,冷語道:“我不知你們宗主立了幾條規矩,可他能禁了靈石,就能禁得了所有送禮之心麼?”
老林微微皺眉,他看裴陵不發一言,老想退於楚墨背後,原以為他是性格不善言辭,不曾想一出口竟這般倔強鋒利,未進師門,先敢置喙宗主規矩,換其他執法長老聽了,隻怕當即就要逐出蒼旻山門。
不過楚雨虛確實是過度板正之人,他自己私下也時不時背後罵上兩句。裴陵所說雖有礙門規,卻罵到了他的心口上,一時之間也不知如何處理。
楚墨看老林不發一言,上前一步,護住裴陵,將罪責全部攬到自己身上:“是我強拉他來得太虛宗!他不知曉宗主九戒,全是我未儘告知之職。”又見那木貂扯不動袋子,眼瞳中紅光大盛,便要呼喚執法長老,心道不好,下意識便一道雷決劈了上去。
老林來不及阻止,眼睜睜地看著那一隻機關木貂在楚墨手下毀了個一乾乾淨。
他哎呦一聲,捧起那堆已經被燒成烏黑色的木料,忍不住責怪起楚墨性子急:
“你急什麼?毀了這木貂,月底清點損耗,發現是你乾的,執法長老不還是要抓你去受罰?”
楚墨不以為然,笑了一聲:“怕什麼?左右問起來就說我不顧戒律帶了百壇美酒,被你那木貂發現惱羞成怒,一道雷毀滅罪證,實在頑劣任性。我好歹也是宗主之後,他們還當真能罰我到哪去?”
老林長歎短噓,恨鐵不成鋼,伸出的手氣得顫顫巍巍,恨不得要戳到滿不在乎的青年臉上:“你怎麼總是那麼偏激!答非所問!對牛彈琴!老夫和你說話真是半句不到就要被氣死!何況是老楚那個木頭!”
楚墨已經拉著裴陵踏上承影劍,他背過身去,朝老林懶散地揮了揮手,低頭莫名說道:“你還是不了解楚雨虛,他從未當我是他親人。”
那聲音之輕,隻有近在咫尺的裴陵聽得一清二楚。他轉過頭看向青年,隻見他笑容如常,好似那突兀之語隻是聽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