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人 裴匪聽得楚墨點出裴陵破局之法,……(1 / 1)

裴匪聽得楚墨點出裴陵破局之法,嘴上雖不相信,心內早就卻掀起波瀾。他突然想起今年升考長老裴風和他曾彙報一事,稱近些年有個神秘人,每年總在裴家升考前幾日托書商兜售劍招的破解之法。因著這人極其謹慎,每次與書商寄稿都更換姓名,又因為升考涉及的劍招多不是滄溟那樣的裴家秘學,所以數年也未鬨出端倪。還是去年書商看此書炙手可熱,偷偷私自多翻印了兩次,這才讓其中一本不小心傳到了升考長老的手裡。

那升考長老跪於地上,恭敬萬分卻莫名激動,稱此書作者對每年裴家所學了然於胸,必然是裴家族人,可惜他將最近五年的新入弟子都查問了一遍,卻仍未有所獲,因此特來求自己能否將整個外門調查一遍,務必找出此子。

裴匪忍不住閉眼懊惱,在心頭長歎一聲,他當時怎麼笑回長老的來著——

風長老,若真如你所言,此子劍道天賦可謂世所未見,又怎會至今未入內門?

若來日此人有能耐點出滄溟不足,裴匪必奉為上賓。隻怕當世有此學之人,也早被太虛宗搶了去吧。

如今真一語成讖了——裴匪苦笑了一聲。他自接下裴家,便苦心經營,投入了十成十的心血,家中雖傳世久遠,但近五百年早已落寞,近十年才算重回往日風光的一半,如今卻在他手中與再度繁盛擦肩而過,怎能不遺憾?

他把裴陵的拒絕之語聽得一清二楚,側頭看楚少宗主怔愣住的神色,又在懊悔中得了不少安慰之情:任憑你是天下第一宗,不還是有一樣求不來的人才嗎?

楚墨眸光深沉,盯著搖搖欲墜,倔強拿劍的裴陵片刻,突然輕聲道:

“裴陵,或許你不理解,無論如何,我有必須帶你回太虛宗的理由。”

“這一式並非是太虛宗所傳,是我自己一日麵對春日驚雷所悟之劍。”

我不用心法,不用靈力,隻用劍鞘,我們隻比劍招——

裴陵雙目早已模糊一片,隻有楚墨張張合合的嘴,卻聽不清一個字。他的舌尖早被自己咬出了血,舌下含著喚靈丹,才勉強沒有被四肢俱斷的劇痛弄得立刻昏死過去。

何必做到這個地步?意識朦朧間,似乎圍觀之人中有人這麼對自己說。

“何必做到這種地步!”曾經,似乎也有這麼一個人質問過類似的話。

紅塵動亂,山河飄搖,萬千生靈流離失所,難得一夕安寢。北國朝不保夕的天魔戰場上,是他追逐萬裡,為自己擋下一道道致命之傷,雙目赤紅,滿眼淒厲,拎起沈翟的衣領怒聲質問。

“裴屹,你何必做到這種地步?”那人哭了,抓住自己藏在身後的受傷手臂,眼淚滴落在筋脈寸斷的右手上,滴在自己取出的肋骨上,痛得他的心似乎也燒灼起來。

“裴屹,若早知你今日之況。哪怕打斷你的腿,挑斷你的筋脈,無論如何,我也不會讓你離開太虛宗!”

裴陵茫然得睜大眼睛,楚墨複雜堅定的神色,揮劍的身影與那人重合為一體。

五千載時光,終又見故人之劍

這一式,他早就見過了————

萬千人圍觀的戰局中,隻見那灰衣少年突然不躲不避,丟開了劍,跌跌撞撞上前兩步,揚起雙臂,閉緊雙眼,倒像是要倒入黑衣青年的懷中。

“裴屹,這一招的破解之法你可想好?若是一時想不到,我來教你。”

在更久遠的年少之時,他還未曾想過此後餘生自己會走得那麼遠,走到再無人能指摘他的對錯,走到這世間所有人都跟隨在他的身後仰望,將萬民期冀儘數托付。天下尚平,四海仍清,九洲大地未被染成血色。蒼旻峰上,少年裴屹坐在窗前,趁著日光和煦研讀劍譜,窗外的千裡冰封之景萬年不變,卻已有仙鶴踏著轉暖的春風如約而至。

三月暖暖融光中,誰翻窗強拉自己去比劍,又折來山下開得正好的桃枝做劍,笑語盈盈將花簪到自己頭上。

“咱們不比靈力,不比修為,隻比劍招!”

“我這一招取驚蟄之勢,劍意求一個迅猛剛強,如雷聚孤峰,萬物隨之而動震。”

“師弟,你可記住這破解之法?”黑衣少年含笑拉住自己的手作拂雲之勢,另一隻手卻偷偷攔腰借勢將人帶往懷中。

裴屹不做抵抗,側臉看他表麵一派泰然自若,手上做調戲之意,耳朵卻被凍得通紅一片,胸口氣息不定微微起伏,輕輕吹了一口氣,鎮定道:

“師兄,山下紈絝子弟的作派,你還是學得隻有五分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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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墨見那少年兀自閉眼輕笑,也不看自己步法,狀似迎向自己張開雙臂,一瞬竟也怔愣住了,雙臂不知如何擺布,是揮下這一劍,還是還他這一抱?

他素日堅定不移的劍心如被百練糾纏,一時進退兩難,隻走神一瞬,卻見那近在咫尺,已在懷中的少年右手雖丟開了劍,卻突然抬起作撥雲見日之勢,與太虛絕學之一的弄雲手可不是一般無二?

那手直指他握著的承影,楚墨頓時心頭一跳,回過神來,轉臂勾手抓緊了劍鞘。

裴陵這時才恍若大夢驚醒,他突然睜開眼睛看向楚墨,才發現兩人姿勢狀似擁抱,距離之近,更是連對方吐息也打在額間,一清二楚,一瞬也慌了神,弄雲手錯了主意,隻握住了承影的劍柄,倒向身後,想與楚墨拉開距離。

裴匪遊學十年,一眼便認出裴陵那回擊一式也出自太虛宗門下,驚詫之下脫口而出。

卻見裴陵握劍卻突然後倒,楚墨又抓住劍鞘,不願被奪去了劍。兩人爭持之下,在場之人都聞一聲清越的龍嗥,承影光彩大盛,方圓天地內的靈氣儘數被搜刮一空,九條龍型鎖鏈逐一顯出實型,原本寬大的烏色劍鞘突然化為透明,其中之景一覽無餘。

與往日的玄鐵外鞘截然不同,那匣內隻有一把三尺的青色細劍,光華流轉,周身無瑕,不似鐵器,倒像是美玉製成。裴陵握住劍柄,那劍便似大鵬振翅,迫不及待便要破鞘而出,扶搖萬裡,九條糾纏的封印竟逐漸顯出無力之相,與之對應的,裴陵的臉色越來越難看,玄冰已從他的指尖漫延至手肘,眉宇和發間全都結上了淡淡的白霜。

楚墨近在咫尺,看得一清二楚,心中突然升起一股無名卻熟悉的不甘和怒火。這不甘如怒濤,頃刻間便淹沒了他全身,壓得他幾乎要窒息。

不顧自己會落至何地也要堅持嗎?

他咬破舌尖,將全身靈力儘數供養給封印,慕然低頭,雙目赤紅,緊緊和僵持不下的裴陵四目相對,不願退後一步。

裴陵已將那劍拔出三分之一,突然受限,豈能甘願?也勉強抬頭看向楚墨,神色倔強。

楚墨將這一眼看得分明,心中苦澀。

多少個夢中,他都是這樣,想拉住夢中人離去的身影,低頭卻隻望見自己透明的手。

這一次,我無論如何也不會縱了你的心思!

他迎著承影的劍氣而上,用右手劃破了左手手腕,赤紅鮮血隨著厲風飆出,落在劍鞘上,玄鐵封印閃動,似有吞噬之意,又逐漸變回了玄黑之色。

那血也有幾滴飛濺到裴陵和楚墨自己臉上,裴陵與他對視,如何不將對方眼中不甘,苦澀,傷心,看得一清二楚。他突然生出一股迷茫之意,心中是他自己都陌生的隱痛。

不知今夕何夕,又負故人之情?

他一個晃神,闔上雙眼,終究還是鬆開了原本拔到一半的承影劍,就這麼原地倒下。

那劍又落回鞘中,一聲龍嘯直衝雲宵,將摘星樓的半數屋簷削去。陳念抬頭向天空望去,發覺天際泛白,竟是一夜已過——

楚墨單手摟住昏死過去的少年,小心讓他靠著自己。裴陵失了意識,頭無力地靠在對方肩上,隻是眉間還皺著。

他本想伸手撫平,卻看到了自己血流如注的手腕,於是小心翼翼以手指擦去對方臉上滴落的血痕。裴陵渾然不覺,呼吸輕輕打在他的肩上,落在他指間。

楚墨閉上雙眼,感受著少年的氣息近在咫尺,雖靈氣耗儘一空,卻恍然未察。淡藍的天光播撒而下,他隻覺得看著對方安靜的睡臉,便心中滿足。兩人所爭的承影此時無人問津,靜靜躺在地上,隻有消不去的悠悠青光證明了剛才所發生之事非夢。

楚墨低下頭去,輕輕與少年相靠,仿若什麼丟失已久的寶物,曆經時光,兜兜轉轉,終於又回到了他的身邊。

千載時光,終又與君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