匪石 裴陵今年十七,生父生母不詳,出……(1 / 1)

裴陵今年十七,生父生母不詳,出生八字不詳。尋常嬰孩不見父母,不出片刻必定大哭不止,可裴陵活像個石頭裡蹦出來的孩子,半點氣息沒有,差點絆倒了至冬出門的楊村長。

村裡裴家教書先生出身,懂點卜術的許半仙掰開這孩子攥得死緊的小手,一捋山羊胡子,便悠悠吐出八個大字:

靈根斷絕 天煞孤星

直到十一年前楊萍帶著孤女搬來村子,見這孩子六歲還未開蒙,終日坐在沙地上拿樹枝亂劃。想到自己姑娘同這孩子差不多年紀,惻隱之心大動,才收做義子。

裴雲被解了封口決,便提起裙擺匆匆跑下樓去。她今日受了委屈和驚嚇,一見兄長,頓時如乳燕回巢,撲進對方懷中。

裴陵摟著妹妹,輕輕拍她的肩膀安慰,自責萬分,往日冰疙瘩的表情也柔軟起來,看得剛被他強行揪來的裴洛雞皮疙瘩起了一身。

“都是我不好,才叫你受這些委屈。”裴陵低頭自責,卻見裴雲搖搖頭,悶聲說不怪兄長,一張小臉揚起,眼淚沒掉出來,先罵起人來:

“哥!你說得對!名門正派,也不是什麼好玩意兒!尤其是那個少宗主,除了修為比草包高點,我看和草包根本一路貨色!太虛宗堂堂第一仙門,竟然縱他在自己門下堂而皇之蓄養爐鼎!”

她抬手恨恨發誓:“總有一天,我定要這些偽君子的臟事在天下所有人麵前抖擻乾淨!”

楚墨抵掌倚靠在窗前,俯身盯著裴陵,把這情況看得一清二楚,也把裴雲罵他的那些話聽得分明。

好家夥,他看走了眼。楚墨挑了挑眉,心想道:這姑娘果真不該入太虛宗,該入幽玄派啊。指不定三百年後又是能氣死楚雨虛的女魔頭一個。

他倒是一向對外界風評一笑了之,對那些傳歪了的風花雪月也懶得糾正。閒人雜語便如那蕪雜落花,劍過無痕,又何須在意?

譬如靈秀峰上幾位弟子,原先確實是幾個不入流的小仙門當做“賀禮”送來的爐鼎之體,隻因她們幾個體質特殊,要麼無親無故要麼本遭親人背叛,才遭此難。楚墨便把她們全數記作太虛宗的外門弟子,聚在一起,既能互相照顧,也不必再回原本的宗門受人覬覦。

他看著裴雲把自己越抹越黑,裴陵的臉色也越來越難看,難得急了性子,心想:照她這麼說下去,我還怎麼拐人回宗?便提起承影劍,一腳踏上窗檻,縱身一躍而下,如一陣清風沒了蹤跡。裴匪連抓住他衣袖的機會也沒有,眼睜睜得看著他從窗子跳出,心想今日的種種,怒上心頭,猛一回頭,給了瑟瑟發抖的裴老二一個眼刀。

裴雲一心一意對著兄長痛批今日之事,越說越恨,裴陵比她高些,就看見一黑衣人從空中徑直出現在裴雲背後含笑看著自己二人,心頭頓時一緊——

彆說裴雲背對此人,近在咫尺毫無察覺,我眼看他突然出現,居然也一聲未聞?

他瞬間將妹妹拉往自己背後,上前一步,抬臂擋住不明現狀的裴雲視線,毫無畏懼地對上男子直勾勾看過來的視線。裴陵另一手按住鐵劍,再看那人腰間劍鞘形狀,心念萬千,咬牙間已猜出了來者身份。

摘星樓的總管事姓陳,如今已有一百多歲,堪堪金丹初期,靠著總閣的仙丹才駐顏有術,如今還是中年人的模樣。摘星樓背靠四閣之一的天一閣,起家不過五百年,修士修為上遠不如太虛宗底蘊深厚,但勝在財力雄渾。比起自傲於抗魔中流砥柱,貫來隻有他們挑弟子份的天下第一劍宗,天一閣對普通修士談得上親民許多。

凡是築基期的修士,隻要可交靈石千品,便可晉升為外門弟子,若是交上萬品靈石,升為內門弟子。門中一切法寶,秘籍,心法,皆有其價,不計買主修為天份,亦不念出身。更有傳說此閣之主曾笑言,誰能出得起一萬萬上品靈石,他這閣主位置也可讓賢。

陳念修為不高,但腦子活絡,自是經商的一把好手。他眼光毒辣,自然也善識人。往年裴家主持藥草貨源,下遊的活便交給天一閣負責。裴家近兩年越發不滿對方占了其中好處大頭,但苦於沒有西北二地的人脈,便繞不開天一閣。當今的裴家少主心思敏捷,年輕時曾加入太虛宗遊學十年,與太虛宗的千機君有幾分交情,多番盛情邀約,終於請來貴客做清茶一談。他便刻意縱了裴家出名的草包老二攪合今日一聚,又刻意讓護院放了那一身窮酸氣的裴家雜役入院。本以為楚墨會厭煩今日之會,振袖離去,誰知他竟有意攪合起了風波。

陳念急匆匆踏出樓門,便見麻衣少年麵色不善,將那少女牢牢護著,與楚墨似有劍拔弩張之勢。又看楚墨眸光閃動,似笑非笑,緊緊盯著二人,隱約有勢在必得之意。

他思忖片刻,暗道莫不是讓裴老二瞎貓撞到了死老鼠,竟真送了個對人胃口的。那做哥哥的也未免太沒有眼力見!能和太虛宗宗主攀上些關係,哪怕隻做個持劍侍女,不也好過在這裴家外門討日子麼!

思及此處,他率先認下了錯,向楚墨賠禮“今日護院的不懂事,放了閒人進來,驚擾少宗主雅興,是摘星樓不是。”頓了頓,又故意將話頭帶向裴家“想來這位仙子定是受了裴二少爺的驚。來日摘星樓願另設雅會,請少宗主和這位仙子赴席清談,一解今日誤會。”

裴匪正巧趕下來,聽得對方將錯不留痕跡全推給自家,也掀起眼皮,皮笑肉不笑道:“內弟年紀小,有時錯了主意,不是故意。陳管事今日原先和鄙人說好的安排清談,今日倒也跟著安排了不少。” 他順著楚墨視線,望見擋著裴雲的那個少年的容貌,微微一愣,又見他腰間也掛著自家腰牌,心內一動,露出一抹淺笑,抬手介紹楚墨道:“這位是太虛宗飛光君,身份貴不可言,修為深厚。你不必如此驚惶。今日能識得如此貴人,也是你的機緣。”

太虛宗,天下第一宗門,仙盟魁首

傳聞五千年前天魔亂世之初,其半宗曾為庇護蒼生毀於戰火。後來的仙盟第一人裴屹也出身此門,身先士卒,為眾仙門表率,於決戰最後得悟劍道真意,立地飛升。

天魔大戰已過五千載,多少宗門世家來去興衰,惟有太虛宗不改往日盛景。又有仙門傳言,裴屹飛升前為太虛宗留下含光承影雙劍,含光被奉於太虛劍塚鎮壓魔氣,而承影則內含裴屹畢生劍招心得,僅能為太虛宗宗主所用。傳聞此劍有靈,揮舞時似有龍嗥之聲,擇主而棲,平日需天外玄金所製劍鞘壓製靈性,鞘上刻九龍縛鎖,以鎮劍性桀驁不馴。

當今的承影劍主,便是如今太虛宗的少宗主。此人為當今宗主楚雨虛親孫。楚雨虛已五千餘歲,二十年前不知從哪才得了這麼一個寶貝孫子,因而百千溺愛,養得性子驕縱任性,不理宗門事務,終日遊山玩水,結識好友。又傳說此人身負劍骨,劍道天賦超然,自幼便被楚雨虛力排眾議立為少宗主。等到了十八歲,連宗主象征的承影也給了自己這個孫子以作防身用。

裴陵聽得陳念為討好太虛宗隨意就將裴雲推了出去,又見裴老二本躲在自家大哥身後,聽此言論探出頭看向妹妹,眼中貪婪之色不減,頓時怒火中燒。知道此人之事若不解決,隻怕沒完沒了。又想起楚墨盯自己的眼神,更是頭皮發麻,心中已經把楚墨和裴老二算作一丘之貉。他心中冷笑:一個真小人,一個偽君子,這兩紈絝弟子湊在一起,倒也是臭味相投。

楚墨光顧著盯著看他神色生動,一時也走了神。猛一回神,看見他低頭握拳咬牙,以為他要發火,剛想開口解釋,卻見他突然牽住妹妹的手拜倒在地,低頭道:

“小子裴陵,裴家外門雜役,今日擾了各位貴人興致,是小子和幼妹之錯,還望各位大人謝罪。”隨即麵朝楚墨,飛快磕了三個響頭,頓了一下,開口勉強討好道:“楚公子師從太虛宗,自是端方公子,品行端正之人。裴陵雖身在江南郡,也聽聞飛光君名貫九州,人品貴逾黃金,可謂萬仙之表率,今日有幸一見,已經是三生有幸。”

陳念聞得此言,露出滿意之色。倒是楚墨,微微皺眉,略有失望之意。這少年雖與他夢中人長得極為相似,一時令人恍惚。但男兒膝下有黃金,聽聞貴人便軟了膝蓋,倒與他中意之人不甚符合了。

楚墨從小就是個七情上臉的主,從來不知道遮掩二字。他一減了興趣,又越看越不覺得麵前人和那畫相似,於是神色淡淡,阻止了裴陵繼續吹捧他的行為,彈指隨意一道劍氣打在二人膝蓋上,令其起身。裴雲已築基,因而隻覺得膝蓋一震,便不由自主起了身。但卻苦了裴陵,他沒有靈根和修為,隻覺得一道劍氣似乎打在經絡上,酸麻脹痛,雙腿一抖,險些又要再跪倒下去,隻得勉力用鐵劍撐住地麵。

他壓住劇痛,扯出一個笑臉,拱手一拜楚墨,隻道感謝貴人賜教。

楚墨瞅見此景,越發失望。盛世太平,江南郡靠近太虛宗,自然習劍成風。他剛剛那道劍氣克製得很,隻要習劍勤勉,腿部靈氣充裕,哪怕幼童都不會抖成這樣。想來這少年生在裴家,卻不思勤勉修行,天性懶惰,白生了一張好臉。

他嘟囔了聲沒意思,轉頭便要禦劍離去。裴匪都楞在原地,沒想到這位少爺怎麼性子變得比七月的天還快。剛剛還恨不得把那少年盯出個洞,這下又一句話都不想多說。

卻聽得有人比他更快喚住楚墨——

“裴陵不才,今日蒙楚公子賜教,還鬥膽想請楚公子代表太虛宗做個見證。”裴陵看他轉身要走,匆忙上前一步,跪到在地,緊緊抓住了楚墨的衣尾,抬首直視他的眼睛,一字一句念道:

“小民素聞太虛宗主持仙門公道,有裴屹大公無私之風。”

“裴聞身為裴家二公子,見色起意,不思勤修,不顧裴家家訓,對裴雲多加煩擾。”

“先父在世時蒙裴家家主大恩,願為忠仆,答允世代子女皆為裴家子弟。”

“今日裴陵想請楚公子做個見證,遵從裴家家規,若我今日勝了裴聞,便準許我兄妹二人脫離裴家,從此天地四方,來去自由。”

楚墨盯著那少年的眼睛,他雖跪在地上,背卻筆挺如鬆,寒星似的雙眸凜冽筆直得望著自己,似乎篤定自己會因臉麵答應下來。

大庭廣眾,眾目睽睽之下,太虛宗與天一閣皆證,若他勝了,從此這兩人便無拘無束,不虧欠承恩於任何一方。裴家不能用舊恩責其二人不忠,自己名屬太虛,自然也不可強行帶其來去。

楚墨忍不住內心發笑,先把自己捧成君子,再用宗門名聲威脅自己嗎?

開玩笑,他連自己的名聲都懶得維護,還在乎宗門的?

楚墨盯著裴陵那張認真的臉,忍不住玩味到:沒有修為的你,孤注一擲,竟有必勝的把握贏過那個築基期的草包麼?

“好,我答應你。”

他微微一笑,沒等少年起身謝恩,又附上一個條件

“隻是若你贏了他,就需得接我一劍。你若接得下,莫說這一件事,九州四海,所求何事,太虛宗必然傾儘全力。”

“若你接不下我這一劍,那隻能請你舍身隨我往太虛宗走上一遭了。”

楚墨說出此話,便胸有成竹,提臂報劍笑看尚跪在地上的裴陵。果然不出他所料,裴陵聽得此言,麵上先是閃過楞色,大抵是沒想到此人如此不顧宗門的臉麵,隨即換成了更鋒利的眼刀,恨不能在他身上戳出兩個大洞。

楚墨特立獨行,離經叛道已經是家常便飯,被十二個執法長老輪流用這種眼光盯著多了,挨打的次數也多,早就練成一副厚臉皮。反而如今換成這少年的氣臉,倒品出些奇妙的快樂。

他摸了摸鼻子,迎著少年的目光,裝作無辜,燦然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