霍黎城正值初春時節。
被奉為國花與聖花的鳶尾尚無要結苞的趨勢,隻餘留綠色的葉子孤零零地看著過路人的喜怒哀樂。
高大的霍黎樹也尚未抽出新的枝條與嫩芽來,灰白的樹乾之下無法識彆出生機的存蓄。
正如沒有人知道,聖城的未來該是怎樣一副樣子。
儘管如此,那位年輕的主教大人依舊想要保下這座城呢。
不知道該說是愚蠢還是單純呢。
花店老板尼娜·布朗小姐托腮望著玻璃門外的街道,打了個嗬欠,如此思忖道。
正當尼娜·布朗小姐以為今天也會和昨天一樣無客到訪,正準備回屋裡磨剪子的時候,掛在玻璃門上花朵銀鈴響起了清脆而動聽的聲音。
有客人到了。
“您好,請問需要什麼嗎?”捋了捋一頭卷曲棕發的藍眼睛小姐,上下打量了一眼這位客人,立刻掛上職業微笑,甜著嗓音問道。
這位客人穿著死板而又神聖的白色聖十字護衛服,雙手捧著銀白封麵的《聖堂教經》,目光被遮擋了,大概是在閱讀吧。粗略看上去是一位非常虔誠的信徒,胸前卻彆著紅得有些熾烈的不知名花卉徽章。既不是王廷的鳶尾花徽章,也不是教廷的銀十字架。
真是一位奇怪的客人。
“奇怪的客人”合上了《聖堂教經》,露出了如同燦金晨光般燦爛的微笑,對著藍眼睛小姐溫聲道:“麻煩您幫我挑21枝純白的白雪姬包成一束。”
“好的。”尼娜小姐秉持著良好的職業操守,向青年回以甜美的微笑,並回答道。
回完這位青年,尼娜小姐就開始了她的工作。
麵容輪廓上依舊殘存著些稚氣的青年,用他那雙如同黑加侖果般的黑眼睛,緊緊追著尼娜小姐手上每個處理花朵的動作。
尼娜小姐感到冒犯而瞪了他一眼,他訕訕地笑了笑,把那雙目光移開了,轉而去觀賞店裡新鮮馥鬱的花朵。
至於那本《聖堂教經》,則被他一直捧在手心裡。
不一會兒,一束齊整漂亮的雪色花束就被包好了。
二十一枝雪色的白雪姬在粉色的包裝紙的包裹下,顯得分外純潔。
“需要在卡片上寫些什麼嗎?”尼娜小姐邊拿著紅色的絲帶,熟練地給花束係上一個漂亮的蝴蝶結,邊出聲詢問。
“嗯……”青年似乎之前沒想過這個問題,有些支吾,但又很快給出了答案,“就寫To Snow,順遂無憂,前途明暢。”
從青年提到對方名字時懷念的目光中,尼娜小姐嗅到了八卦的味道。
“好的。這位斯諾小姐想必是一位如白雪姬般的美人。冒昧問一下,這位小姐是您的戀人嗎?”尼娜小姐按捺下眼裡燃燒的八卦之火,努力秉持著良好的職業操守問道。
“戀人?!”青年驚訝得睜大了眼睛,轉而又朝藍眼睛的店員小姐擺擺手,澄清道,“不是戀人,是一位對我來說很重要的人。我們初次見麵的時候她用的名字就是斯諾,所以我總是很少提她的姓氏。”
尼娜小姐心裡的八卦之火被撲滅得連個火星子都不剩,隻好婉聲道歉,又送上如常的祝福:“是我擅自猜測了,還請您原諒。花已經包好了,祝您和收到花的斯諾小姐都能有一個愉快的下午。”
青年急忙把《聖堂教經》收進聖十字護衛服的胸前口袋裡,接過尼娜小姐遞過來的花束,低頭輕嗅了一下,臉上露出了愉悅而又幸福的微笑。
“沒關係,謝謝您的祝福。”青年微笑著說道,似乎還不知道這座城市的命運已經像懸崖邊的滾石一樣,搖搖欲墜了。
青年付了錢幣,輕快地走出了花店,隻留下尼娜小姐獨自感歎,恐怕又是一個妄圖保護聖城的笨蛋。
尼娜小姐開始望著玻璃門外的街道發呆,帶著些拒絕地期盼著下一位客人的到來。
輕快地走出布置頗為溫馨的花店之後,那位青年收斂起微笑,用劍指手勢輕輕按了按自己左側的太陽穴,開啟了一段不為人知的對話。
“Musse,幫我查一下與我同行的兩位Dr.現在在哪兒?”青年對著寄存在身體裡的係統,簡潔地提出了自己的要求。
“請您稍等,Musse馬上為您查詢兩位Dr.的生命反應所在地。”無限接近人類少女聲音的係統對此回應道。
很快,被稱為慕斯的係統在青年腦海內調出了一張霍黎城的地圖。地圖上有兩個小紅點在標記為聖伯納大教堂的地方閃爍著。
“兩位Dr.的生命反應所在地仍然是聖伯納大教堂。”慕斯給出了簡潔的結論。
“謝謝,辛苦了。”青年慣常性地對係統道謝。
“如果您後續有任何問題,都可以隨時喚醒我。”慕斯按照程序機械地回應宿主。
“嗯。”青年點了點頭,表示了解了。
慕斯在接收到宿主的指令後,進入了休眠狀態,以減少係統寄宿對宿主身體所產生的未知影響。
青年一直在路上漫不經心地走著,離目的地越來越近。
青年摘下彆在胸前的熾紅的花卉徽章,收回口袋裡,又從口袋裡掏出白薔薇徽章,仔細彆在胸前。
青年要去的目的地正是以白薔薇為家徽的懷特公爵府。
懷特公爵府位於聖伯納大教堂的東麵,是整座霍黎城東部富人區最中心的地方。
其實,先去尼娜小姐的花店買花,再回懷特公爵府並不是一條捷徑,但是不知道是不是因為近鄉情怯,青年還是選擇了去花店買花。
懷特公爵府雖然位於富人區,卻奉行的是節儉、務實、忠誠、憐憫的家族信條,堪稱是霍黎城富人區的一股清流。
等青年步行抵達懷特公爵府時,已經是陽光昏黃的傍晚了。
鶴發的管家先生帶著一眾著裝統一的仆人,陪侍在自家小姐旁邊,候在懷特公爵府前。
青年一眼就看見了,在群烏之中唯一的那一點白。
青年站到所有人麵前,率先向所有人行了一個非常標準的紳士禮,隨後狡黠地綻開粲然一笑,“讓各位久等了。”
鶴發白須的管家還禮,而後露出溫和而欣慰的笑,“代斯少爺,您能回來就已經足夠了。”
一眾仆人隨管家還禮後,就四散開了,各自去做各自的事了。
管家格林先生笑眯眯同兩位小主人道了彆,進門處理晚宴相關事務去了。
年輕的小姐憂心忡忡地望著一臉開朗的青年,從剛才開始,沒有開口吐出一個字。
懷特小姐麵容生的姣好,卻帶著些精致妝容都壓不住的憔悴,瞧著像一枝有些萎靡的白雪姬。
她胸前彆著象征著懷特公爵府的白薔薇徽章,除此之外,再無其他的飾品。正式的白色薔薇紋樣蕾絲禮裙罩在她身上雖然合身,卻總帶著幾絲不和諧之感。
青年下意識用大拇指扣了扣手心,有些拘謹地將齊整漂亮的雪色花束捧遞給年輕淑女,笑容一如既往地開朗,“好久不見啦,斯諾小姐。”
斯諾·懷特小姐瞧出了他的拘謹,歎了一口氣,接過那束雪色的薔薇,低頭看了一眼寫了祝福的印花卡片,把本來打好的腹稿吞回肚子裡,扯出一個優雅而又漂亮的微笑,“是好久不見了,代斯。花很漂亮,我很喜歡。你還是和以前一樣,喜歡送彆人白色的花朵。走吧,我和你邊走邊講,關於現在的聖城,也關於那個該死的聖塔,不許嫌我嘮叨。”
代斯·懷特挑了挑眉,望著淑女有些粗魯地指著自己的食指,笑著行了一個不太標準的脫帽禮,搞怪地眨了眨眼睛,“榮幸之至,斯諾小姐。”
斯諾小姐走進高大的公爵府門,手裡輕撫著名字是白雪姬的雪色薔薇花,如翡翠一般溫潤的綠眼睛裡點燃了開心的光。
代斯緊緊跟在她旁邊,靜待著她的下文。
“你不該回來的。聖城現在麵臨一個很尷尬的處境。遠在蘭格尼治的教皇已經頒布了教皇令,對聖城紫衣主教表明了拋棄聖城和他的民眾這一立場。”斯諾小姐聲音婉轉,娓娓道來。
“我有收到這個消息。”代斯點點頭,應和道,“但是,紫衣主教違背教皇令,頒布了要求民眾撤離聖城的聖城紫衣主教令。”
“對,其實,聖城的紫衣主教是有駁回教皇令的特權的。但是,那位來自布萊克家的新晉紫衣主教完全不給教皇麵子,對外公布了教皇令的內容,並且頒布了聖城紫衣主教令。”斯諾小姐耐心地解釋,提到教廷的齟齬,忍不住笑了出來,“聽說教皇得知後,氣得不輕,差點把教皇印給摔了。教我說,那個腐朽的老頭子早該下台了,最好連帶著他那幫子散發酸臭味的老封建們一起。”
“哈哈哈哈哈哈。”代斯實在忍不住,陪著斯諾小姐一起捧腹大笑。
“唉——可惜不能讓他立刻下去。不過,現在這樣,儘管那個老頭子對外稱病不理這一攤子,恐怕他也要下台嘍。”斯諾小姐笑得將淑女守則什麼的都扔出了腦子,身上的禮裙飄搖著,反而顯得比之前和諧了許多。
“不過,教皇是怎麼知道聖塔下的祂要醒了的呢?”代斯找到了民眾們一直沒有發現的重點,皺著眉問道。
“我不是說了,聖城的處境很尷尬嘛。聖塔下的祂要醒了,這件事是王廷的首席魔法師經過占卜得出的結果。王廷的首席魔法師本意是提醒教皇居安思危,儘快解決這個隱患。但那個老頭子嘛,*霍黎臟話*,選擇了拋棄嘛。”斯諾小姐肆意笑罵著。
代斯沒有回應,隻是默默低頭踱著步。
“王廷被教皇的做法逼著隻能接手這個爛攤子。不過,當初能放任聖塔計劃被實施,他們也不算無辜。”斯諾小姐知道他還在聽,斂了斂笑,麵露憂色說下去,“王廷,哦不,應該說是安柏姐姐回應了聖城紫衣主教令,向女王提交了關於聖塔的資料,動用親王的權利,調動聖城附近的郡屬官員,開設了收留所。”
“原來是安柏小姐啊,我還在想,王廷那幫子自認為高貴,實際和教廷那幫子一樣臭的老貴族們怎麼忽然轉性了。”代斯恍然大悟,卻也開始麵露難色。
“嗯。安柏姐姐還以個人的名義,頒布了勇士召集令。但是,這個世界上畢竟還是普通人更多,沒有普通人會覺得被稱一聲勇士能比性命更重要。總之,王廷擺出了想要解決的態度,首相和軍方卻一直不肯表態。所以,我說,你不該回來,安柏姐姐也不該回來。”斯諾小姐不自覺放緩了步子,鬱卒道。
聽完,代斯麵露難色,擔憂地問道:“安柏小姐也會來嗎?”
“嗯。她寄了信來,信上說,她會親自來聖城,與聖城共存亡。”斯諾小姐婉轉動聽的聲音變得悶悶的,還帶著幾絲微不可察的委屈,步速卻有些加快了,“我寫信勸過她不要來了,但好像起了反作用。”
“那你打算怎麼辦?”代斯緊跟其後,麵色凝重地問。
被問到自己的打算,斯諾小姐忽然站住了,低頭默然看了一會兒雪色的薔薇花。儘管黃昏已至,儘管被摘掉了刺,雪色的薔薇花依舊如常怒放。
斯諾小姐望著白雪姬笑了出來,溫潤的綠眼睛裡盛滿了堅定的光,“我會履行懷特公爵府對聖城上一任紫衣主教的承諾,誓死保護聖城民眾的安全。況且,如果聖塔下的祂真的醒了,逃到哪裡都會是地獄的。”
“這時候該說,不愧是斯諾小姐嗎?”代斯笑笑,頗為感慨道。
“你應該像那幫子老家夥們一樣,故意拖著悠長的語調說,‘不愧是白薔薇公爵,多麼聖潔而又崇高啊’。”斯諾小姐模仿著王廷那群貴族們的古怪語氣,話音甫一落地,自己先笑了出來。
代斯不置可否地笑笑,小心地躲避著為晚宴而忙碌的仆人們。
兩人說笑著走進餐廳的時候,豐盛的晚宴已經準備好了。
有女仆過來接過斯諾小姐手裡的雪色花束。斯諾小姐叮囑女仆將雪色花束插到自己臥室的花瓶裡,又將寫了美好祝福的印花卡片取了下來,自己收在白色禮裙的口袋裡。
代斯紳士地為她拉出古典雅致的薔薇花紋木製座位,候在座位旁。
斯諾小姐轉身回來才發現他候在座位旁,訝異地瞪了他一眼。她雙手提著禮裙,走過來向他點頭致謝,優雅地入座了。
代斯等斯諾小姐入座後,才挨著她坐在餐桌一側。
用餐過程中,兩人難得的沒有交談,隻是安安靜靜地吃飯。
用過餐後,兩人正在庭院中散步消食。管家格林先生急匆匆地趕來,帶來了一個緊急的臨時消息。
代斯本欲轉身離開,回避一些有關懷特家的事,卻被一向不拘小節的斯諾小姐叫住了,隻好有些發僵地站在原地。
“格林先生,請講吧。”斯諾小姐向管家先生做出“請”的手勢,表情溫和,隱隱帶著屬於上位者的從容。
格林先生得了示意,便將那消息緩緩道來:“好的。有一位年輕男士忽然登門,請求拜訪小姐。他說他來自布萊克家,想和小姐談筆有關教廷的交易。這位年輕男士看上去年紀和小姐差不多大,但我瞧著他眼生。他還等在府外,小姐,要見見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