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年胡思亂想著,一個澡洗了四十五分鐘。
江城進來抱她出去,何年看他有些筋疲力倦,還想他會不會失了興致,他卻在抱著她走進主臥時,用腳後跟踢上了門。何年看他把自己隔在門內,便放棄了最後的抵抗,明白這把由自己點燃的火,一時半刻是下不去了。
江城麵對真正的伴侶,要比那晚在夢海城率真得多,毫不掩飾那份心猿意馬,又像在做一件章法森嚴的事,一絲不苟地摘下手表和無名指上的婚戒,小心放好,然後細致地解著每個袖扣和衣扣。
脫去高級定製的服裝時,也將身份帶來的那層禁錮和枷鎖全部拋開。
最後把衣服一一疊放好,他才氣定神閒地進了旁邊浴室。
何年縮進被子裡,打著哈欠:“我洗的時候,你怎麼不洗?統籌安排時間啊。”
“你不是傷員嗎?萬一有事怎麼辦?”江城站在門口道,“話說回來,你就那麼急嗎?”
何年困倦的大腦,這才覺出適才有多愚鈍:“我才不急,你洗到明天最好。”
“還賭上氣了,再急也得讓我洗個澡吧。”
語氣分明正二八百,但何年就是能腦補出那張嬉皮笑臉。
言多必失,她蒙上被子,已經不想再說話了。
洗過澡的身體極其乏累,又被紫金色的燈光包圍著,再裹上溫軟的被子,不睡才是沒天理。
隻是剛淺眠了一會兒,就被落在頸後的吻叫醒了:“阿年……”
聲音帶著迷人的磁性,像在空氣中跳動的音符,直跳進何年的心裡。
溫柔似水的江城,也隻有這個時候,才會偶然一現。
何年懵呼呼地轉過身,看向貼靠在身後的江城,空氣裡飄著淡淡的清香,讓她有些迷醉,手觸著他的胸膛,無的放矢地打著圈。
她似乎有些不知所可:“江城,我不知道這樣對不對?”
“跟我生疏了?”江城抓著她的手,“這才是不對。”
他抬著腳,小心撥開她受傷的腳踝,然後伏身上去,從容不迫地吻她的耳垂,沿著下頜線吮向唇邊,火熱的舌由緩到急,攫取著她的氣息,耳邊不時傳來她的低吟,意亂情迷裡,江城已經聽不清她在說什麼,都化成了一道道催化劑,讓那些燃起又淡去的火焰,在那個他們曾抵達過卻又離彆了很久的世界裡,一次次熊熊複燃……
主臥的水晶吊燈亮了大半個晚上,雖然睡眠模式的光很淡,但還是讓何年有種被偷窺的不適感,期間她赧赧地想讓江城去關掉,江城卻沒聽她的,還一本正經道,那樣就看不清她了。
等白亮的光又閃到臉上時,何年負氣道:“你到底關不關燈”
“這盞燈可關不了,想想辦法給你射下來倒有可能。”
江城拽了下窗簾,將清曙的第一縷光,從她的臉上驅走,但仍有依稀的光從縫隙裡漏出來,灑在米色的蠶絲被上。
醒了就很難再睡安穩,何年伸了個懶腰,翻了個身,正翻到江城的腿邊,此時他靠著床頭,悠然地望著窗外,手指穿在她烏黑的長發裡,輕輕揉磨著,然後又無意識地喃聲道,是,又不是。
何年閃動著明亮的眼睛,神情迷茫地說:“江城,我以前見過的……”
“見過什麼?”
“現在。”
江城收回視線,轉向她白裡透紅的臉龐:“怎麼見的?”
“是在夢裡……”何年伸著小拇指,隨手一指,“一樣的房間,一樣的床單被罩和窗簾,一樣的陽光,連光度都很像,還有……沒有了。”
“撒謊。”江城手臂穿過何年的腋下,將她懸空抱起,然後疊坐在自己的腿上,又拿起滑下的被子,蓋在她身上,“是這樣吧?”
何年驚起:“你怎麼知道我的夢?”
“不是夢,是發生在你我身上的事實。”
那是他們結婚前三個月的事,他之所以記憶猶新,是因為那個月她剛拿到劇院的保送通知書,他也為她高興,還特意請了半個月的假,帶她去了熱望很久的新西蘭,同時也作為她的畢業旅遊。
在島嶼灣玩到流連忘返時,她還問他如果將來想移民,跟不跟她走。
世上再美輪美奐的風景,在江城眼裡都隻是風景,他的心從沒離過安升,何況那時安升還在風雨飄搖中,有安升的地方才會是他的家,但他又不想掃何年的興,含糊其辭道,回去會更加努力,如果安升開到全球,她想在哪兒安家都行。
不知是被如詩如畫的風景迷暈了腦,還是她太信他了,跑過遊輪的甲板,飛躍到他身上,對著旁邊來自異國他鄉的人群喊,他答應跟她四海為家了。
旅遊回來後,他送她回家,經過和光時,何年提出去剛裝好的婚房看看。
剛從天堂般的地方回來,平平無奇的三居室相形見絀,他左思右想該如何安慰她,她四處看過後,卻歡欣爽朗地撲進了他懷裡。
“江城,我們有自己的家了,是你為我搭的家。”
何老太太打來催她回家的電話時,外麵下起了瓢潑大雨,江城歎著天公不作美,在閣樓裡翻找著雨傘,風景這邊獨好的何年,在吊籃上蕩起了秋千,然後翹首含笑,天意如此。
忘了她怎麼說服的自己,數次掛斷何老太太的電話,最後更是關了機,在震天響的驚雷中,藏進了他懷裡,蔥白的手指有意無意地在他胸口畫圈圈,直畫進他的衣縫。
他的默然不動如一塊乾冰,被溫香軟玉的熱意稀釋成一灘春水,然後再也無法抑製,狠狠將她抵在了門後。
一夜風雨後,第二天陽光燦爛,夏天的雨說停就停。
何年當時就坐在同樣的位置,偎依著他的胸膛,描摹著山盟海誓的未來:“阿城,你會這樣陪我看陽光到八十歲嗎?”
江城懶聲道:“八十一歲你要一杯毒酒送走我,去找新老頭嗎?”
何年被他逗得咯咯笑,笑得花枝亂顫前仰後合,偶爾撞在他心口,又激起一陣電光火石的蕩漾,江城便又箍住她的臉,低頭就是一陣急吻,吻得她透不過氣,然後佯裝動怒,要她發誓,這輩子隻嫁一個老頭。
何年笑得直不起腰:“一起變老,一起睡覺,牙齒掉光也要親親抱抱。”
江城捏她的鼻子:“哎,是不是女孩子呢,什麼話都說呢。”
“但這就是我想要的,江城,江城……”她親昵地喊著他的名字,忽然就樂極生悲了,“可是彆說八十歲了,我就是成了六十歲的老太太,扔在人堆裡也會泯然於眾人矣,你就找不到我了。”
江城了解她話中有話,即將進入彬彬濟濟的劇院,有著泰山壓頂的惶恐,也了解她並不想要他好為人師的大道理,隻需把耳朵乖放過去,聽她傾訴一番,等她絮絮不休又邏輯自洽地從情緒的低穀中爬起,他會捏著她的下巴,覆上她的唇。
“無論何時我都會找到你,我知道你的味道。”
但現在不是六十也不是八十,八年都沒到,他就已經不確定很多事了,如兩個月後的何年,在同樣的房子裡對他百般挑剔,好像初次的溫存隻是少不更事的誤打誤撞。
此刻躺在他身邊的何年,一樣讓他捉不住心思,她不再似曾經的天真,眼睛隻裝著一雙舞鞋和一個他,而是多了幾分狡黠。聽他講完整件事,沒有歎惋好景不長美夢難久,也沒對昨夜的事置上一詞,默默穿起衣服,一瘸一拐進了洗手間。
看她不便,江城便親自下廚,做了簡易的早餐。
何年看他穿上了外套:“你不吃嗎?”
“來不及了,我去公司解決,你把活分給彆人,靜養幾天吧,”江城扣著衣扣道,“吃完放著就好,我找鐘點工來收拾,中飯順手做了。”
何年隨遇而安狀:“其實吃外賣也行。”
“外賣衛生沒保證。”
“不乾不淨吃了沒……”“病”字還沒說出口,忽然瞥見江城嚴厲的目光,何年嘴角上揚,換上心虛的笑臉,“江總說得對,那我等阿姨上門,不過以後麵點王做外賣了,一定保證衛生。”
人就是容易瘡好忘痛,每當從她舉手投足間覓得一絲舊時的影子,他那些日積月累的陰霾,就能被她左縈右拂地淡化掉,讓他又一次可恥地懷念起從前,然後心甘情願,跳入下一個溫柔的陷阱。
曆史會再重演嗎?
算了,他已經不想再去計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