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的愛熾烈而純潔,一塊兒石頭都能捂熱了,何況他還不是,在她帶著一臉燦爛的笑頻頻朝他奔來時,他早投降了,然後他們戀愛了,一愛就是三年,三年後瓜熟蒂落,又步入了婚姻。
同年爸爸病重,拉著他的手溘然長逝,他背著對爸爸的應諾進了董事會,開始了夜以繼日的高強度高標準工作。人的精力是有限的,當他一腔熱情流向公司時,在家的時間就屈指可數,為了安全感給她的家,卻成了讓她最不安全的地方。
他也不知具體從哪年哪月開始的,何年不再醉心跳舞,舞台和觀眾不再能討她歡心,她的目光開始轉到他和他身邊的世界,傲視群芳的自信逐漸被敏感和多疑取代,一根頭發,一隻火機,或是女客戶染來的香氛味,秘書留的一頁心形便簽……都能讓她大發雷霆。
初時他還能察言觀色耐心解釋,嗬護她的感受,可當她開始把手伸向他的工作框內,定位他的行蹤,刪除客戶信息,解雇他的員工,包括後來和他沒有任何關聯的關靈……他也被年輕氣盛的火氣占了頭腦,自此他們便像兩條時刻準備撕咬的狗,弄得所有人雞犬不寧。
何年爭強鬥勝,為了向他示威,開始向其他人尋求寬慰,愈縱情愈快樂,他也曾在渾渾噩噩的夜裡,將一個陌生女孩壓在身下,險犯下大錯……
就像詩裡寫的,月有盈虧花有開謝,他們是非紛亂的愛情也會落幕。
但不管如何落幕,他沒想過要她死。
指尖碾碎煙絲,紛紛飄進煙灰缸裡,江城一鍵刪除了所有視頻,然後披上外套出了門,開上車朝和光駛去。
夜裡兩點多出的彆墅大門,再加上一個多小時的車程,近四點鐘才到和光,此時小區萬籟俱寂,路燈也都關了,烏雲密布的天幕,像在墨水裡浸漬過,如一張密不透光又帶著蕭殺之氣的網,將天地儘裹其中。
江城從墨黑色的夜中穿行而過,藏青色的毛呢大衣被風吹起,蓬如一件威武的披風,穩健有力的腳步聲每響一次,就從巨網中撕出一道口子,及至踩上樓道內清涼的光,暗色在他身後消散。
進門時,他慣性地握緊了門把手,壓著開門的聲音,不過等看到客廳的地板上,有束自何年屋□□出的幽淡的光,屏住的氣息和握著的手一起鬆開了。
台燈亮著,她又沒睡?自從做了麵點王,她變夜貓子了,生活越來越不規律了,爆肝也要有個度吧,張都沒開呢,至於這麼熬嗎?
江城吐了吐氣,來到她房門口,剛曲起手指要敲門,又驀地呆住,她人不在裡麵,屋內像剛被翻箱倒櫃洗劫過,亂七八糟的文件和各種化妝盒首飾袋散落在地板上,幾乎無處下腳。
N市的治安向來好,小區的安保係統也非形同虛設,他又沒在家裡放錢,就她那點兒東西,還不至於成被盜的對象吧?江城揉了把突突的太陽穴,四下搜索著,最後在陽台看到了她的身影,她盈盈而立在幽暗的夜裡,倚趴著半敞著的推拉窗前,不知在想什麼,想的那麼出神,竟連他回來都沒察覺。
唉,歎了口深長的氣後,她抬起腿攀了上去。
在她的腰身伸出窗口的瞬間,江城三步並作兩步,來到她身後,雙手掐住她的腰肢,把她扯了回來,然後在何年的驚喊聲中,把她拉到沙發前,一把扔了過去,何年的腰撞上沙發扶手,疼得齜牙咧嘴,又看是江城,又急又惱,但責罵的話還沒說出,又被江城拉著手臂提站了起來。
江城神情陰沉,手指似想穿透她的衣服,嵌進她的手裡:“你以為死能改變什麼?什麼都改變不了!就像關靈,她的死隻改變了她爸爸的命運,你死了,這世上真正為你痛苦的隻有一個人,就是你奶奶朱琳琳……”
“我什麼時候要死了?”何年不明所以,“我是在找阿七,她吃了我的耳釘!”
“你還想騙我到什麼時候?何年,你就是想要至死不渝的愛情,也要找個值得的人,但那個人一定不是我,我不是聖人,更不是情聖,不過是個有著名利欲望的凡夫俗子,不會拿命去賭任何人的感情。”
何年被捏得骨頭都要碎了,幾乎在哀求:“我沒想要你至死不渝,你先放開!”
“跟張致誠回英國吧,去了就彆再回來,你奶奶我來照顧。”江城拉著她走向另一間房,拿出兩個黑色行李箱,扔進她的臥室內,“帶上你想帶的,現在就走。”
要她收拾東西走人,手自然被放開。
何年握著幾乎沒了知覺的手腕,在床邊慢慢坐下:“你怎麼那麼喜歡安排彆人的人生?昨天要我離婚不離家,聽候發落,今天就要我去英國,明天忽然又聽到看到什麼,會不會再把我踢到外星球去?”
江城又抓過她的手臂,將袖子往上一推,然後摘下真皮印花手表,手腕處的幾道疤痕赫然露出:“究竟是我喜歡安排你的人生,還是你喜歡用人生要挾我?”
何年還沒出院的時候,就發現原主手腕上的舊傷了,但無從判斷源頭,也沒往自殘方麵想過,覺得紮眼就買了塊寬帶手表戴上遮住了,現在被翻出來,她莫名其妙又多了條罪狀。
人要一直往回看,還怎麼向前走呢?
“傷都是以前的,不會再有了,我是死過一次的人了,知道生命寶貴,而且江城,我是毫無保留愛過人的,分得清你現在是疼惜還是怪罪,我不會再來第二遍了。”何年緩緩神道,“我哪國也不去,就待這兒,也請你自重,我該做什麼,和誰在一起,自己有心有腦,可以自己決定,不勞你指手畫腳。”
江城漠然地握著她的手輕輕一轉,手心內的新傷疤又躍進眼睛裡:“這就是你說的不會再有?”
“這不是故意劃傷的,不,是故意劃傷的……但不是想傷自己,是為救自己,”既然被發現了,何年也不想瞞了,對這種總能洞察一切的人,坦白比掖著藏著要省時省力,“被你猜著了,那次去望江見的投資人,確實不靠譜……”
就隻是不靠譜嗎?不靠譜到讓她不惜用刀劃傷自己?江城又想起佟言對他說的話,說看到何年很不對勁,像受了很大的驚嚇,他回來看到她,本想關心一下,卻隻聽到了她的不勝其煩,當時他想的是什麼?是她被人撞破和男人廝混的虛張聲勢……
錯怪她了嗎?她隻是被嚇成驚弓之鳥,草木皆兵了?
江城沒再逼問下來,撫著她那道疤,態度軟下來:“還疼嗎?”
“早不疼了,就是有點醜。”何年輕輕一笑,“但是也好,是教訓的疤。”
江城又低身撿著地上的東西,放進收納盒:“你說阿七怎麼了?”
“我正整理東西呢,他吃了一顆耳釘……”何年想用沒開封的耳釘去換些錢,但這些她沒告訴江城,他應該更關心阿七,“我想抱她去催吐的。”
“抱著?”江城愣怔著,“你又說怕貓?”
“我媽說我小學三年級,被貓咬破過鼻子……不是媽媽,是奶奶說的……然後我就怕了,但和阿七處的時間久了,好像又不怕了。”
童年陰影這事就不是三五天順其自然能好的,她又“胡言亂語”了,不過夢遊都見過,其他的江城也見怪不怪了:“怎麼沒抱到?”
“因為我越追,她就跑得越凶,後來跳到空調外機上了,我就想著……”
“想跟著跳出去……”
她從衣服口袋裡翻出一包小魚乾:“我拿了誘餌,本打算趁她上鉤一舉拿下。”
江城忍俊不禁:“阿七不會上當,隻會躲更遠。”
“全被你說中了,她都沒看小魚乾,阿七竟然能抵得住誘惑,很牛的……”
“所以不用催吐,她能蹦能跳又不腹瀉,就不會有事。”
“但她還在外機上,天又黑,樓又高……”
話音未落,隻聽“騰”的一聲,阿七從陽台竄了出來,先來到地板,然後又躍上了沙發,在靠背上來回走了一圈後,蜷縮在了角落處。
何年鬆鬆氣道:“阿七真是個聰明的孩子。”
隻有談起阿七,他們才難得有這麼輕鬆的時刻,而當阿七不再成為話題,冷寂便又立刻縈繞而來,此時一陣冷風從外麵吹來,真絲材質的窗簾隨風飄舞著,摩擦出輕輕的沙沙聲,像是誰在低語吟唱。
“我自己來吧,我不是朝九晚五,明早遲些早些都沒關係,”何年關上窗,從他手裡接過化妝包,“你快去睡會兒吧。”
“跟我重新簽份協議吧,還是原來的條件,五年時間視情況而定,但隻會提前不會打後,錢正常分筆付給,股份最後和離婚證書一起給你。”江城看著她道,“做生意不是一蹴而就的事,有些資金儲備有備無患嘛,你就是不想自己,還有奶奶呢。”
何年夷猶片刻,點了頭:“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