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胸口隱隱發痛,是被氣的,蘇芒這話對她說說也就得了,她本就是個對愛情不抱幻想,樂於肚裡打稿的俗女,沒有士可殺不可辱的執念,但蘇芒很清楚說話的對象是原主,也曾紅極一時,是舞台上的精靈,被爺爺奶奶捧在手裡怕摔了含在嘴裡怕化了,被江城堂堂正正娶進門的名副其實的千金。
現在看她家家道中落,看她落魄了,竟這樣折辱人,情人還能得份真心呢,她卻隻得做召之即來揮之即去的床伴,一件被江城穿過又放在角落的舊衣服,得虧是她坐在這兒,還能笑臉相迎,若換了原主,給這女人兩耳光都不解氣。
就這還說原主自己葬送了自己,做她的兒媳誰不窒息?想來以前蘇芒對原主留的那點兒麵,沒拿出鐵腕手段,也絕非心慈手軟,皆因還沒到恩斷義絕的那步。
“不用覺得我在侮辱你,”蘇芒目光沉了沉,銳利得仿佛能洞穿何年,“能讓我出這麼多錢的,也不會有彆人了,回頭看看你這兩年走過的路,稀稀爛爛,有比這條更好?”
“還有第二項呢?”何年壓壓火,仍是眯眼笑著,“我總得做個比較。”
“第二項我不是剛講過?”
哦,非黑即白,沒有中間帶,這是完全不給她退路了。
她還可以寄希望於江城,但母子拉鋸戰需要多久,誰也說不準。
何年做了五六年生意,最大的經驗就是做事要主動出擊,絕不坐以待斃。
她往前傾了傾身,輕聲細語:“媽,可以折中嗎?”
“嗯?”
“我是可以不找不嫁,就這麼候著他,但也得他願意啊,他有潔癖的,襯衣上粘顆米粒都要脫下了洗的,襪子脫點兒線也不會再穿,如果哪天遇到了心儀的,想重新開始,嫌我礙眼了,您說我走還是不走啊?”
“真到了那時再說不遲。”
“是不遲,但有些事能做在前麵,也免了後患啊。”
“所以你的折中選項是?”
“你讓我繼續留在這兒,無非是怕安升上市期間無端生事,被競爭對手拿去做文章,那我就照你的吩咐,乖乖待到那天就好啦,或是再晚上一年半載,也都好商量的。”
“你不會吃啞巴虧的,一下說完吧。”
“股份我可以不要,您的補償我也不要,隻要江城給的那份,還要儘快到賬,配合公司其間,我隻要做的不是違法亂紀或是有傷風化的事,你們不能乾涉。”
“你是想讓江城提前履行協議?可如果不去登記離婚和去法院起訴,這份協議對任何一方都沒有約束力,到時候你就能不認賬……”
“可以增加附帶條款,分期給不就行了?再說賴賬對我有什麼好處?我能賴賬,江城就能不附加義務去撕毀協議,這麼一算,我的損失就太大了。”蘇芒沒有立即回答,但何年知道她開始舉棋不定了,於是趁熱打鐵,“媽,其實這也是一種買斷,不完全買斷。”
蘇芒上下掃視著她,有很大的疑惑,但她什麼都沒問。
“我會考慮的。”
等江城出差回來,何年已經和蘇芒達成了新的協議,協議日期暫定縮短為三年,時間比較機動,如果突生變故,上市日期順延為三年後,協議日期也會跟著順延,括弧備注以具體日期為準,談好的價錢由蘇芒的個人賬戶出,分五筆打給她,多退少補。
協議剛簽完,她就拿到了預付款,整個人神采奕奕,退掉了新買的跑車,換了輛平價車,結餘的錢裝進了自己腰包,燙染了大波浪卷,晨練時頭發紮起來,一跑動金色的馬尾擺來擺去,像條飄逸的絲帶。
其實簽了離婚協議書,就是離婚的前奏了,按江城起先料想的,就是他不逼著她搬走,她也會賭氣回奶奶家,但她現在好像沒有這個念頭,每天照舊為他拾掇屋裡屋外,邊邊角角都不落。
跟家人的相處也融洽了,會幫蘇芒預約醫生,陪著做檢查,也會勸蘇芒試試抗皺的美容項目,在晚飯後約江晚去散步,為她跑去圖書館借還書,然後把江櫻隨手丟棄的頭盔擦得一塵不染。
公司夏日戶外團建,她也被帶了過去,跟著大部隊一起騎行和登山,因為腳踝不給力,拿了個倒數,漲紅著臉為旗開得勝者呐喊助威,不服輸地說明年再來,和他配成一對,玩背夾籃球和兩人三足的小遊戲,贏了第二名拿到一對草莓熊,她笑得眼睛眯成了一條縫,然後跟他炫耀,贏了草莓熊呢,他要公的要母的?
晚上篝火野餐,大家載歌載舞,江城如冰山坐在一旁,沒人邀請也沒人敢請,她跑來拉他到人群中,讓他要玩就玩得儘興,臨結束玩抽獎遊戲,他們抽到當眾接吻,被眾人起哄,江城剛要找理由推脫,她已經伸手勾住他的頸,大大方方地親了上去。
從以前的意興闌珊,到入世的傾情投入,不過是一場車禍的時間。
“如果你的目的是錢,該選錢還是股份,用人教嗎?”結束了一天拉練,江城和她走在農場鬆軟的田埂裡,往停車場走,“目光短淺,字醜了,骨頭也軟了。”
“過剛易折,軟點好活。”何年揉揉草莓熊的肚子,“你媽有我們的婚前協議。”
“股份的事是我答應的,我說了給就一定給,是你自己言而無信。”
他說的言而無信,是指出差前跟她說,等他回來走公司程序,但她卻撇開他,和蘇芒達成了共識。
“你根本不知道失去了什麼,”好像他才是吃了虧的那個,手指就差戳上她的頭了,“你是笨蛋嗎?”
“時間就是金錢,總拖著也不好,我省了兩年時間呢。”
“你的時間值什麼錢?”
“我也在想掙錢的路子。”
“你能想到什麼路子?你丟的這筆錢,十輩子都掙不回來。”
“……”
“你的麵皮和自尊心換一換,就不會被人說不自愛了。”
“偷人是不自愛,那不愛彆人又假裝去愛是什?是不是不多給點兒錢,心裡的內疚就揮之不去,在我麵前也就永遠無法真正抬起頭,”何年止住了腳步,看著前麵鬱鬱而行的人,“不愛,但接受了一個少女最真摯的感情,利用了爺爺的錢,又和人結了婚,和其他女人糾纏不清,間接害得好好的一個藝術家苗子,十年活成了一個笑話,這裡麵隨便一條,都像一根刺,紮在心裡拔不出來,會讓你這種虛偽的道德衛道士特彆痛苦吧。”
江城冷哼,唇角掛起一絲若有若無的哂笑,笑聲裡帶著明顯的玩世不恭:“彼此彼此,你偽裝得也不輕鬆,而且要讓你失望了,我沒覺得痛苦,錢對我來說是最沒難度的,用沒難度的東西解決一些正在發生的麻煩事,理所必然。”
何年走過去,和他擦身而過:“你最好真的這麼想。”
何年就是何年,決定了要做的事,一定會貫徹到底。
在外麵和江城吵得翻了天,回來依然笑靨如花,做他的溫柔太太,從江城的視角看,不免有兩麵三刀之嫌,而且她還有個顯著變化,有了蘇芒這個靠山,好像勝券在握,對他彆說言聽計從,幾乎不避諱地拿他當工具人,以博取蘇芒好感。
她不仁,江城也遂不再憐香惜玉,不是喜歡熨衣服嗎?那就把冬天的大衣羊毛衫和羽絨服全熨一遍,不是要給他擦鞋嗎?那就所有鞋子全擦了,不能機洗的帽子和手套也拿給她,讓她洗個夠,把花肥換成發酵的黃豆水,讓她捏著鼻子去給花兒施肥……不想做?那就把吃進去的吐出來,不然就是咬著牙關忍著,也得給他忍到協議結束的那天。
上班前又扔給她一本羹湯大全,他最近胃不好,以後學著給他煲湯。
江櫻撲哧笑了,求仁得仁。
周姨欲拿過書:“我來就好了。”
江城眼皮也不抬:“你要照顧一大家子呢,她閒著也是閒著。”
周姨咋舌:“太太她……也沒閒著。”
何年將大全書收起來:“江先生指名要的,這份殊榮,當然是交給我了。”
隨後又一起走出門。
江城看她去開車,皺皺眉:“衣服還沒洗完呢,去哪兒啊?”
她打著方向盤,車尾甩出個利落的小漂移:“機器人都要充電呢,我出去轉轉不過分吧?”
“晚上備好生魚湯。”
“我不定回得來。”
“彆放太多鹽。”
江城擠過她的車頭,先一步開出了門,何年開著車緊隨其後,在岔道口分開,轉去了“年年歲歲香”。鍋貼的牌子還高高掛著,沒有拆掉,窗上貼著“停止營業”牌,門可羅雀般的冷清,裡麵的兩台不鏽鋼鍋貼機已經搬空,大廚趙寬和幫工小劉正在進行最後的清掃。
趙寬人高馬大,偏又是甜食,還有個大肚腩,被她取了個“胖甜”的綽號,劉成河正相反,是個身高體重都不達標的小瘦子,但機靈勤快,嘴又甜,整日追在她屁股後麵,姐姐長姐姐短,因為右手生得六指,還有個小名“小六子”。
和她並肩作戰的兩人,因為她的“離世”,也將分道揚鑣。
“你找誰?盤店嗎?”小六子看到她,將蒸籠放在一邊,在圍裙上搓了把手,“來晚了,這店已經盤出去了,以後給人做棋盤室了。”
她甜甜地笑:“來幫我吧。”
幾分鐘後,何年被不留情麵地趕了出去。